第2章 ☆、治療
“我不會殺死自己的,更不會殺死你。”我想我有些明白他的排斥心理,所以并不想強迫他吃下這些東西,于是就地坐了下來,自己吃完了這些。
然後說:“我就坐在這兒,如果有什麽異樣的話,你直接把我扔進垃圾回收站就行了。”
他在床邊坐下,沒有再說話。他的房間裏應該是有一個很大的落地窗的,卻被他用厚重的窗簾擋住了,房間裏只留了一盞昏暗的燈,我眯起了眼睛,有些打瞌睡。這樣的處境有些滑稽,但我一點兒也不感到害怕,一個怕被迫害的人寧願傷害自己而不直接殺死我,那麽他肯定從來沒起過殺死我的念頭。
我的腦袋向地面不自覺地垂了好多次。然後感覺臉被一個東西戳了一下,擡起頭一看,是一根黑色的電擊棒。那天,在背後,他也是用的這個電暈了我吧。
我還以為他要電我,沒想到他看到我清醒後,把電擊棒收了回去,然後往外走,我端起盤子,跟在了他的身後。保姆看見他,迎上來問他要不要吃東西,他搖搖頭,說:“我自己做,你休息吧。”
我把盤子交給阿姨,然後跟着他進了廚房,他回頭看了我一眼,收緊了握着電擊棒的手。在廚房裏,他也沒有把它放下來,我上前去,準備幫忙,可我所準備的一切原材料他都通通倒進了垃圾桶,沒有辦法,我只能站在一旁。
他燒開了一鍋水,敲了三個雞蛋,放了點鹽和涼白開,然後上鍋慢蒸,趁着這個空隙,他倚靠在櫥櫃上,說:“發生落水那件事之後,你打電話過來,問我家在哪兒,你說你想來看我。我媽準備了很多菜,一直等到深夜,你都沒有來。半夜11點,我才在卧室換了睡衣準備睡覺,卻發現你的臉貼在我的窗前,鼻子都被壓癟變形了,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我沒有。”我無奈地解釋道。
“沒有沒有,你就會說沒有。”他煩躁地用手揪着自己的頭發,腳用力地向地下猛踹,“你說過要剖開我的腦袋,吃我的腦髓,我的耳朵又沒有聾掉!”
“好……好,你先別急。”我雙手往下壓,“人難免會說些會讓自己後悔的話的,我不想吃你的腦髓,現在,真的沒有這個想法。”
他逐漸平靜下來,頭往下偏,聲音很輕地說:“剛才我的樣子肯定像個弱智的神經病。”他擡起頭,一字一頓地對我說,“謝謝你讓我變成這副樣子。”
他打開鍋蓋,沒有用其他的器具,直接用手捧出了蛋羹,分了一半出來遞給我。說了一句:“吃。”
我有些吃驚地看着他,他沒有再看我,低下頭吃自己的那份蛋羹,吃完後,他拿出兩個小藥瓶子,開始幹咽藥片。
我以為那是治療他的被害妄想症的藥,沒想到他吃完後往我這邊一推:“每瓶吃兩片。”
我問他:“這是什麽?”
“藥,會上瘾的那種。這是你給我吃過的東西,我想你也應該嘗嘗,會産生一種整個世界都很美好的錯覺,短暫的錯覺。”他突然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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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頓了一頓,把藥瓶都扔進了垃圾桶,他無動于衷。
“這樣根本不行,他永遠都不會好的。”我對陳醫生說,“你多久給他心理輔導一次。”
“實際上,每天兩次,每次一個小時。”
“他在服用那種會上瘾的藥,你知道嗎?”
“只是安慰劑,維生素B族,我給他開的,他一直認為你買通了他身邊的人,給他下藥,所以他不想吃東西,但又覺得犯毒瘾,整個人流汗不止,心慌得要命,所以我給他開了一些安慰劑,告訴他這就是從食物裏鑒定出的那類藥。”他平靜地說。
“你這樣不就變相地承認了菜裏有毒嗎,這就等于承認了他的幻想。我現在真的有種感覺,你不是在幫他……很奇怪,他那麽懷疑身邊的人,為什麽會相信你呢?”我不解地問道。
“他覺得我是他的分裂人格。”
我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他懷疑整個世界都不會懷疑他自己的。”他輕笑了幾聲,“我不會害他的,別認為只要他的病不好,我就能一直以治療他的名義獲得錢,做心理醫生這行,怎麽都是賺的,有病的人太多了。我是他父親的朋友,這些年來一直陪在他身邊,小時候都抱過他,他對我一直有印象,難免會懷疑我是否真實存在,我覺得這樣是走進他的世界的一條捷徑,所以也就默認了這種關系。”
“再跟你說一個信息。你之所以對他産生了這麽大的影響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曾經認為你是他可以信賴的朋友,他跟我說,那種感覺很奇怪,明明你們沒有一起吃過飯,回過家,甚至沒有說過幾句話,但,你在看他的時候,借鉛筆給他的時候,對他微笑的時候,他都感覺你們已經認識了很多年,并且是很好的朋友。在他還沒來得及對你伸出手的時候,你卻先他一步把他推下了水,你擊垮了他對于善意和朋友最後的期盼。”
他拱了拱手,對我說:“我能說的就這些,你再想想,你有資格像剛才那樣對我大吼大叫嗎?你又沒有拿他當朋友,你緊張什麽。”
“我……就算是一種負罪感觸發的非對這件事負責不可的責任感吧。”我說,“給我一個機會,讓我用我的方式努力一把行不行。”
他不置可否:“你打算怎麽做?”
我綁架了寒存,在他的家裏,在他保姆的眼皮子底下。每個人都搭了把手,把他綁住。掙紮到最後,他的眼睛周圍都紅了:“你們這是什麽意思。”
我把他攔腰扛起,說:“綁架你。”
“你們不就是想要錢嗎,我馬上把錢給你們。”他死死地盯住那些保潔人員和醫生。
“他們或許是很想要錢的,但我的目的,你忘了嗎?”我伏在他的耳邊,輕輕地說,然後感覺到肩上一軟。
我拉開了他房間的窗簾,讓保潔人員搬來了很多花草,他們進進出出,每次都擔心地瞥一眼床上的寒存。我想起前一天商量的時候,他們的反對。
“這樣怎麽能行,這不是犯法嗎?”
“這只是一種特殊的治療方式,你們也不想他一直那個樣子吧。”
“其實……在這裏幹的,通常都幹不過一周的,但他給的工資是平均标準的五倍啊,我們以前都以為他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怪癖,沒想到他也挺可憐的,我要供家裏那丫頭讀書,湊不夠生活費,求他讓我留在這裏,雖然他一直沒怎麽吃過我做的東西……但他給了我錢,也沒趕我走……你可千萬別傷着他呀。”一直以來張羅飯菜的那個阿姨局促地說道。
我點頭承諾道:“我知道的,別擔心。”心裏對這個人,又改觀了一點。
臨近飯點,我讓廚房準備了兩份飯菜,在他面前,每份吃掉了一些,然後問他:“你想要吃哪份?”
他的眼神有些飄忽,輕聲說:“我不吃你吃過的東西。”
“好,那我就再做一份。”
“這麽多年了,為什麽不幹脆一點兒呢,結束了我,你也開心。”他偏過頭,淡淡地說。
我起身去了廚房,做起了蛋羹,畢竟不常下廚,所以做出來的蛋羹表面并不平滑,嘆了口氣,又請教阿姨,重新做。
做好了端過去的時候,卻發現他坐在那裏,在這麽長的時間裏,似乎動都沒有動一下。我坐在床邊,舀了一勺,然後湊近他的嘴邊,他不張嘴,我把碗放下,一手掰開他的嘴唇。突然,他張開牙齒咬住了我,我趁這個機會,把蛋羹給他灌進了嘴裏,可能有一部分水嗆到了他的喉嚨,他松開牙齒,把東西都嘔了出來,幹咳。
“你不吃也得吃,懂得這個道理的話就乖乖咽下去。”我威脅道,“你不活着,我能拿到贖金的機會不就沒有了。”
他的表情一滞,我又端起碗,喂他。吃完後他才告訴我:“這碗蛋羹沒有放鹽。”
我悻悻地收着碗,心裏有些堵。給他擦了臉,用漱口水漱了漱口之後,我坐到他的身邊,拿起遙控板,看起了電視。
“不要離我這麽近。”他面無表情地說道。
我把上他的肩膀,問他:“你覺得德國隊這次能贏嗎?”
“離我遠點,否則我就咬舌自盡。”
“咬舌自盡死的概率并不大。”我快速地接道,然後想了想,在他的嘴裏塞了一堆糖果。他無語地閉上了眼睛。
第二天早上起來,有些冷,我給他在綁繩外面加了個外套,把他推出去,看陽臺上的花,他的注意力沒有放在那些花上,看着一棵葉片泛黃,沒有開花的茉莉說:“它都快死了。”
“不會的,施點肥就好了。”我說道。
“以前我爸也跟我這麽說,然後隔了一段時間就換了一盆茉莉,大概他覺得,世界上的茉莉都長成一個樣子吧。”他坐在輪椅上,對我說,“你們要不到多少錢的,我并不是他唯一的兒子,而且,他不喜歡我。”
“沒關系,價錢可以再商量。”我的手無力地搭在輪椅上,胡亂地扯着,感覺他的負面情緒順着輪椅,爬進了我的胸膛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