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反轉
這一天的來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不包括我。
一年前,我剛剛大學畢業,身處他鄉,找不到對口的工作,只能在一個地段偏僻的蛋糕店裏打工。浸泡在香甜膩人的氣息裏,消磨自己僅剩的鬥志。
在一個深秋的晚上,快關門了,我低下頭整理櫃臺,快接近尾聲的時候,突然感覺面前的光線被遮擋,擡起頭就看見他站在櫃臺前注視着我,手指随意向下指着一個蛋糕模型。我告訴他今天太晚了,需要明天來提,他盯着我的臉,心不在焉地點點頭,把錢包扔下就走了,是整個錢包。
我的手肘撐在櫃臺上,身體前傾對着他的方向喊:“先生,你的錢包。”他聽到後頓了一下,又繼續走,看上去失魂落魄的。我在後面追,他加快了步伐,直到我們兩個一起狂奔在街道上,我一邊忍受冷風灌進喉嚨的痛感,一邊想:“糟了,店沒有人看。”
跑着跑着,我停了下來。前面這個人,知道我在追他,也知道他把錢包落下了,但他卻不停下來。
我朝四周望了望,都是些老房子,大多數破舊的牆體上用紅圈圍了個拆字,這樣的情境未免太過詭異。 而前面的男人也停了下來,距離我百米左右。我把錢包扔在地上,朝他喊:“兄弟,我把錢放這兒了,你自己來拿吧。”
我轉身往回走,心驚膽戰的,擔心那些老房子裏會沖出來他的同夥。在這種神經過敏的情況下,我清晰地聽到了後面傳來的腳步聲,我定了定神,往前小跑了兩步,他也跑了起來。距離縮短,我甚至看得到他拉長的影子就纏在我的腳邊。
情況逆轉,卻依然是兩個人的狂奔。我向前拐進一座老房子裏,從坍塌的爛磚堆裏找到一根木棒,我緊緊地握住它,猛地轉身。
沒有人影。
我仍然神經緊繃,一步一頓地,離開老房子,跑回了蛋糕店。
這件事雖然奇怪,但畢竟沒有對我構成什麽實質性的威脅,所以雖然仍有顧慮,第二天我還是在值夜班。
他又來了……
還是在要關門的時候,他穿着一身褐色的風衣,推門進來,我眼看着他一步一步走了過來,他空洞而無神的眼睛停留的大致範圍是我的臉,他淡淡地開口:“我是來提蛋糕的。”而門後,還有一個人沒有進來,我假裝無意地瞥過去,外面那個人一邊盯着這裏,一邊抽煙。
“對不起,先生,因為某些原因……我們沒有做好這個蛋糕,我現在打電話讓做蛋糕的師傅來好嗎?”我邊說邊拿起了電話,希望能和外界取得聯系。
“不。”他按住了我的手,“不用麻煩了。”
我的手不可遏制地抖了起來,他也像觸電般快速地抽回了手。尴尬而緊張地對視了很久,他沒有轉過身,而是面對着我,往後退步,陰冷的目光仿佛要把我身上鑿出一個洞,整個過程極度緩慢,讓人心焦。直到他出了店門,我的整顆心髒才急速下墜,掉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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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每個月15號領工資,16號交房租。現在才是月初,我不可能辭掉這份工作的。思前想後,我決定繼續上班,但是不再掙晚上的加班工資,白天店裏至少會有一個蛋糕師傅和一個服務員。
下午下班的話,是六點五十。我帶了一塊黑巧克力面包,騎單車回家。我又看到了他,他站在路邊,雙手插在口袋裏,腦袋随着我的方向轉動。我騎單車的速度很快,平常也不會往兩邊看的。為什麽,今天經過他身邊的時候我就向右轉頭了……
我的注意力被分散,心神不定的,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的前面陡然出現一個老人,他正背對着我在大聲講電話。來不及了,我把龍頭猛地往左偏,連人帶車一起撞進了花壇裏。
我快速地從低矮的觀賞植株中爬起來,感到臉上隐隐作痛。彎下腰扶自行車的時候,我看到了兩條腿,站在我面前。不敢往上看,隐隐約約的,我覺得是他。
雙手捏緊龍頭,我低頭跨坐上去,轉過方向。背後卻傳來一陣帶着麻痹性質的疼痛,我瞬間栽了下去。
醒來後,我發現自己被五花大綁,扔在地板上。最可怕的是,我的身體被套在一個大型塑料袋裏,我找不到出口,只有鼻部附近還有個半截手指大小的洞。起初不适應的扭動讓這個洞偏離了我的鼻孔,現在我呼出的氣噴在塑料薄膜裏,結成了細小的水珠。悶熱、窒息、強烈的不安感侵蝕着我。
逐漸地,我明白了我要等待的是什麽。那個奇怪的男人,無論他要求我做什麽,或者對我做什麽,我都沒有辦法去抵抗了。
但他又始終不來,我閉上眼睛,腦海裏出現一具具被肢解的屍體,滿冰箱的,灑落草叢的,填充在玩偶裏的,肉塊。長久的寂靜惡意拖長着時間的流逝感,沉悶的腳步聲終于打破了這個桎梏,但又帶來更加惡化的狀況。在恍惚中,我覺得腳步聲似乎離我越來越近,又似乎逐漸遠去,當這樣的聲音停止很久,我幾乎認為房間裏已經沒人的時候,腳步聲又會出現,近得仿佛就在我的面前。
我感覺鼻部被觸碰了一下,睜開眼睛,刀尖正對着我。他的聲音顫抖着:“為什麽不放過我,你是怎麽找到我的,無休無止的電話快把我弄瘋了……你是想剖開我的腦袋嗎?我自己剖,你放過我吧,放過我……”
在霧蒙蒙的塑料袋裏,我看見他把刀對着自己的腦袋,狠狠地插了下去。
整個房間裏回蕩着猛烈的撞門聲。
一陣冷汗,我快被自己的汗水和呼出的蒸汽淹沒了。
後來,我被幾個身強力壯的人從塑料袋裏拉了出來,他們沒有解開我身上的繩索,直接把我扔在了地上,強制性地朝我的嘴裏傾倒食物和水。我在四面白色沒有窗戶的四方體裏,被囚禁了很多天。
再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的頭頂綁着厚厚的繃帶,站在一個穿着西裝的人後面,冷冷地看着我,一言不發。
“你好,周先生,我是寒存的心理醫師,很抱歉讓你在這兒呆了這麽久,攪亂了你的正常生活。現在我在這裏是想向你求證幾件事。首先,你認識寒存嗎?”他側過身,輕拍了一下那個變态的後背。
“不認識。”我遲疑了一下,說道。
“再好好想想呢,五年前,在你高二的時候,跟你一起學畫畫的人。”
“是有一個叫寒存的同學,但和他……一點兒也不像。”我對上了寒存的目光。
西裝男沒有理會我的疑惑,繼續說:“第一件事确認了,那麽,不好意思,我能問問關于五年前你把寒存推下水的事嗎?”
我的腦袋一下子懵了,是的,确實有這件事:“當時我和寒存起了一點争執,他掉下去後,我連鞋子都沒脫就跳下去把他救上來了。那次以後,他就轉學了,我還給他家裏打過電話……”
西裝男低聲在寒存的耳邊說了幾句話,點了點頭,然後出去了。
只剩下我和他兩個人,我看向他,他臉上挂着不可測的表情,張開嘴對我說:“你說謊。”
“我沒有。”我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只是對當時的真實情況的複述。
“這五年來,你跟蹤我,随意潛入我的家裏,無論我搬多少次家,甚至去醫院動刀子改變長相,你都能找到我。你離間我和身邊人的關系,讓他們幫你監視着我。每晚,你都要打幾十通電話來,陌生的號碼,永遠無法屏蔽,因為我的手機都讓身邊的人動過了,他們幫你來擊垮我,所以我不再用通訊工具了。你又在我的飯菜裏下會産生依賴的藥物。現在,我變成了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為什麽你還是不肯罷手?”
“我根本沒做過這些事,再說這幾年我在這個城市裏讀大學,我根本沒有時間……”
“你還是想剖開我的腦袋對不對,像你把我從水裏拖上來後在我耳邊說的那樣。”他偏執地搖着頭,往後退,死死地抵着門,好像還怕我這樣一個被五花大綁的人對他做出什麽。
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他打開一條縫,眼神呆滞地望着門外,過了一會兒,他松開手,心理醫生走了進來。他柔聲把寒存拉出去,向我走來。
“我想你也猜得出來,寒存有被害妄想症。”
“這個病……有辦法治療嗎?”
“我不敢保證什麽,不過,我想在這個過程中,你能起到的作用比我大得多,畢竟你是矛盾的結點,解開你,他也就沒什麽問題了。所以,我想你留下來輔助他的治療。”
“我……”
“你心裏應該很清楚,對于這件事,你是該負責的。”他嚴肅地說。
“我明白了。”我重重地點了下頭。
寒存的家裏很有錢,有錢到我不敢相信他會來我們這個普通的公立學校讀書。那個時候我血氣方剛憤世嫉俗,不喜歡家裏有錢臭顯擺的,也不喜歡死讀書的學霸。其實現在想來,也不是他炫富,他通常都不跟我們說話,靜靜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但他所穿的牌子,來接送的車都無疑大刺刺地紮進了我們的眼裏,讓我們不由得嗤之以鼻,更認為他的沉默就是對我們的不屑。
他跟我不是一個班的,我們唯一的交集就是在一個畫室學畫畫。畫室是小班教學,我們這個時段只有三個學生。我,他,還有一個女生,叫夏婉。
那段日子,我也極度壓抑。因為學畫畫的整個過程都充斥着老師對他的贊賞,無數次的贊賞,誇他有靈氣,誇他有創造力,卻鮮把目光投向我和夏婉,而夏婉是不在乎的,因為她的目光也從來沒有離開過寒存。
我慢慢地從回憶回到現實世界,混沌地向面前站着的人問了一句:“你說什麽?”
“我說陳醫生讓你出去吃飯。”她大聲地吼着,生怕我聽不見。
我緩緩地擡起手,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被解除了束縛。我想起今天那個醫生說的話,于是點了點頭,跟着她一起出了門。
我穿過很長的走廊,走過客廳,最後到達了餐廳。餐桌上一大桌豐盛的菜,只有寒存和醫生兩個人坐着,距離還很遠。醫生站起來,在他和寒存之間拉了一把椅子,示意我坐下。在這整個過程中,寒存的目光毫不避諱地一直停留在我身上,緊張地喘着氣。
醫生回到自己的座位,然後說:“既然人都來齊了就開動吧。”
寒存的兩手自然地垂放在大腿上,沒有動筷子的意思。我把視線從他的手臂轉移到臉上時,發現他還在盯着我。我夾了一筷子菜到自己碗裏,狼吞虎咽地吃下去,然後把菜往他那邊推。
他看着那盤菜,夾起一塊肉,然後放在碗裏,用筷子分成兩半,手臂伸長,把那半塊肉放在了我的碗裏,我剛想吃,一根筷子出現在我眼前。
“換一根。”他生硬地說着。
我接過他的,拿了一根反遞回去。
他終于把那半塊肉吃了,然後又把筷子放下。“再多吃一點兒吧。”心理醫生對他說。
“吃不下了。”他說完後就站起身,故意繞了一圈避開我,然後離開了餐廳。
“他瘦得簡直只剩一個架子了……”我猶猶豫豫地開口。
醫生沒有說話,站起身來拿了兩個空盤子和杯子,在一個盤子裏盛了些米飯和菜,留一個空盤子放着兩雙筷子,一杯有牛奶,再加一個空杯,這些都被放在一個托盤上,他遞給我:“讓他再多吃點吧。”
在醫生的帶領下,我到了他的門前,輕敲了幾下門。
門裏悶聲傳出他的聲音:“誰。”
醫生代我說道:“是我。”
然後我聽到了一陣鎖鏈和各種機械轉動的聲音,起碼過了幾分鐘,他才開了門。門只打開了一條縫,他看見我,臉色一變準備關門,卻被醫生一把擋住。
我尴尬地走進去,對他說:“吃那麽少身體會受不了的。”
他遠離我,緩慢地說:“我才想到,如果你打算跟我同歸于盡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