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亦步亦趨
且說天界一行人回天界, 路上時,派遣隊伍的領頭武将看着是個對妖族非常仇視的,從皇子遇襲扯出些有的沒的, 怎麽嚴重怎麽說,怎麽貶低妖族怎麽來, 約莫也有讨好皇子的意思在裏面。
不過辭樹只是淡淡的禮貌性應幾句, 乘風更是懶得吭聲。大家都只當皇子們是妖界之行太疲憊了, 獻殷勤反而更加賣力。
到了天界後,辭樹乘風先去拜見了天帝,天帝如今無事時多在寝宮內不出門,自己把自己鎖在這一方世界裏,天界人顧慮天帝心情,天後有關的所有物什都集中在天帝的寝宮裏,連皇子那兒都留不下什麽,所以在妖界看到那樣一尊神女玉偶時,兩位皇子才會如此感興趣。
天帝穿着簡單,頭發只随意拿一根簪子簪了,像個文人墨客, 倒不像九五之尊, 天帝見了他們,打量後欣慰地點點頭:“沒事就好。”
辭樹在他面前很恭敬:“此番妖物和幽冥之人襲擊我們的目的尚未查明,陛下, 您看我們與妖族和幽冥交涉到何種程度才好?”
辭樹已經很久沒叫過天帝父皇了, 全是恭恭敬敬的“陛下”二字,自天後故去,父子之間見面多半為公事,很少聊些私人話, 君臣情似乎蓋過了父子情,可辭樹和乘風心裏分明依舊将親情看得很重,只是面對着如今處世淡然的天帝,他們難免多了小心翼翼。
失去了母親,他們實在不願再失去父親了,神女剛去時,天帝整個人都瘋魔了,他是差點跟着一起去的。
“幽冥太遠,與我們又素無交集,先修書一封與幽冥尊主,看看他的态度。至于妖界的分寸,你看着辦便是,與他們打交道這麽多年,你或許比我還熟。”
“不敢,兒臣還有很多需要向您學的。”
辭樹把公事說完,乘風就沒話說了,他看了看自己的父親,覺得天帝最近又清減了些,到頭來一句“保重”出口,卻也因為不鹹不淡的回應顯得像場面話。
兄弟二人出了天帝寝宮,乘風長嘆一口氣:“哥,我有時候覺得天帝寝宮冷清得跟牢籠似的,陛下他把自己長困于此,別人進不去,他也出不來。”
辭樹沉默片刻後才道:“我曾以為只要他活着,或許能有放下的一天,是我錯了。而且……是我當年将情愛一事想得太淺薄了。”
不識其中滋味時,怎知這兩字能烙下多深的痕跡,辭樹目光靜靜的落在幾步遠處庚邪的身上,庚邪身着天界侍衛的裝束,在等着他。
這身衣服禁锢了他的灑脫,當辭樹那天在萬獸窟看到庚邪的星君本相時,其實第一感覺不是生氣,甚至不是驚訝,他看着庚邪一身黑色戰甲,威風凜凜,眼中下意識流露出的是驚豔。
這樣的裝束才适合他。
原來……他們當真是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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辭樹回宮殿的路上,庚邪沉默地跟在他身後,如今只剩他兩人,路過一座橋時,庚邪站住了腳。
小橋架在不寬的水面上,不過幾步路的距離,辭樹也在橋中間停住了,庚邪站在橋頭,看着他的背影:“你還在怨我嗎?”
“不敢。”辭樹沒有回頭,低聲道,“若不是你,我跟乘風難逃此劫,我也說過,救命之恩……”
庚邪打斷他:“你明知我說的不是這個。”
“……”
辭樹沉默了。
“你書房裏還未畫完的那幅相思樹,你當初說送我,”庚邪問,“還作數麽?”
辭樹袖袍寬大,擋住了他顫抖的手,可他覺得自己心也在顫,根本止不住,他輕輕吸了口氣,壓下心中的酸澀,說話也變得艱難起來:“拙作罷了,當初一時嘴快,想來星……想來您也是瞧不上的。”
他只想快點離開,繼續往前,可腳下卻生了根似的,根本挪不動,他聽到庚邪的聲音清晰的從身後傳來,伴着清風吹進他耳朵裏。
“我看得上,你肯給嗎?”
辭樹愕然,他愣愣地轉過身,面上帶着不可置信。
庚邪踏上橋面,站到他面前,水面映着兩人的身影,辭樹眼裏映着庚邪的影子。
“除了我的出身是謊言,我對你說的其他話都是真的,”他輕輕勾起辭樹的發絲,“辭樹,你肯給嗎?”
辭樹顫抖着擡起手,上下着猶豫多次,可他的手最終沒有放下,沒有落空,當他最後擡起時,水面躍起一條錦鯉,魚躍出水,波光攪亂平靜的水面,漣漪蕩漾開去久久不散,而兩人的影子,也搖曳在春水池面,久久不息。
乘風遠遠看見,張了張嘴,腳步下意識往後一退,相知從後面上來:“所以什麽時候去送信……哎你幹嘛!”
乘風突然轉身掰過他肩膀,讓相知整個人轉了個向,相知莫名其妙:“幹嘛呢,不是說要去太子宮殿商量下嗎?”
“我突然想起還有點事沒處理!”乘風不由分說拽着相知就走,“也得給我哥點時間拟書信啊,走了走了,之後再去找他。”
相知滿頭霧水:“什麽事這麽急啊?”
乘風斬釘截鐵:“很急!總之我們趕緊走!”
“哎哎別拽,我袖子,別扯壞了!”相知氣結,心說什麽嘛,虧他還覺得心虛不好意思,合着身份戳破後,好像也沒什麽差別?
相知倒是想立刻飛身到幽冥去,只可惜凡事有章程,既然是派遣人送文書,自然的老實等着。
幽冥雖然風景獨特,值得欣賞,可天然環境不好,冥氣環繞,血石小妖——哦,如今該叫未語了,還沒完全緩過來,就已經被蕭辰提溜着開始修行了。
可憐小東西還不知道,在修行鍛煉上,破軍殿下從不心軟,連相知的撒嬌在這上面都不管用,可當初既然是他非要跟着蕭辰和容淵走,就得認命。
空地上,未語正在蕭辰捏的小型陣法裏四處躲閃,狼狽得很,蕭辰則悠悠翻開容淵給他的冊子看了起來,兩廂動與靜的對比十分慘烈,未語最初也“啾啾”叫了數聲,發現完全沒用後,只得老老實實自己跑動起來。
蕭辰手上的冊子就是記載幽冥紫蓮的,很薄,卻依然單獨成冊,看完用不了多長時間。除了他先前知曉的用途外,紫蓮果然還有別的效用,只是某些小用處他可能用不上,但有一條,蕭辰已經反反複複看了許久。
那條是這樣寫的:當兩情相悅時,紫蓮可溝通道侶間心意,還可感知對方福禍,情至深,則感至深。
紫蓮感應對方所在位置,更多是順着靈力,而心上要感知,得兩情相悅,而且是感情越深,感知就越深。最初的時候,蕭辰是只能感應容淵位置的,而在妖界那份觸動,也還是模模糊糊的,不算清晰。
盡管不算清晰,可确實是察覺到了,他也立刻就發現是容淵帶來的反應。
蕭辰目光在“兩情相悅”四個字上徘徊許久,而後一聲不吭地扣上了書本。
他将書本放在桌面上,手指有一搭沒一搭的在上面輕叩,眼神也不知究竟落在哪兒,像是思考着什麽。
在未語真的累死之前,蕭辰擡手打了個響指,陣法應聲而散,小東西四肢攤開趴在地上,攤成了一張毛茸茸的餅子,張嘴吐出舌頭,喘氣都沒勁了。
蕭辰搖了搖頭:“出息。”
未語聽聞此言,費勁兒地支棱起四肢,顫顫巍巍走到蕭辰腳邊,軟綿綿地蹭了蹭他的腳跟,蕭辰伸出手,在他腦袋上揉了揉:“修行得自己加油,任何生靈在世上立足,首先要靠的是自己,你若站不住,難道指望一直靠別人扶?”
未語輕輕叫了一聲,蕭辰将他抱上來,小東西确實累壞了,沾在蕭辰懷裏立刻就蜷成一團睡了,容淵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畫面,蕭辰輕撫着未語柔順的皮毛,眼裏噙着溫柔的笑意。
歲月靜好,十分養眼。
容淵先欣賞了一陣,才想:是時候分侍從專門照顧未語,再給他單獨的屋子了。
幽冥尊主的寝宮,哪怕空房間再多,那也都是尊主跟主君的,并沒有別人的位置。
容淵走近後才浮出文字:“殿下在思索什麽?”
“嗯,迷霧重重的事那麽多,還沒看明白,又來一件。”蕭辰目光淺淺落在容淵身上,語氣卻沒有不得解惑的困頓,他笑意未散,“塵世之間果然諸多煩心事啊。”
容淵以為他想的依然是自中毒起發生的一連串事件,他道:“可惜,明明與黑袍人碰上了,卻沒能獲得更多消息。”
“狡兔三窟,他用着化身,本也不好捉。”
“并非拿化身就全無辦法,因為要操控化身,也是要分出神識的,”容淵道,“搜魂自然是不管用,但将化身內的那抹意識拉出來,我能辦得到。”
這倒是聞所未聞,蕭辰奇道:“我發現我對幽冥的功法還是不夠了解,不說你正在修煉的功夫,這一招我也從未聽過,居然真有人能做到此事。”
“并不是記載的功法,是我自己悟出來的。只是首先得将幽冥各類魂術修煉到極致,用的時候也主要依靠心魂,只可意會,不然我定然樂意說與殿下聽。”
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修煉法子蕭辰自己也琢磨出不少,他明白這樣的感覺,不過容淵當真是天才,蕭辰道:“除去幽冥的魂術,你還能用天界人的靈力修行,假以時日,修為上你或許能超過我,成六界的第一人也未可知。”
“我離殿下還差得遠。”容淵字跡飄着,“而且我并不想用天界靈力,自當年從殿下身邊離開後,我也再沒用過那份靈力修行。”
蕭辰雖覺得可惜,但這是容淵自己的選擇,旁人不該随便置喙,看起來,容淵很不喜歡自己半個天界人的身份,難怪當年鬼面最初來時,對着天界人脾氣能拔高幾個度。
容淵縱然是天子驕子,卻也負重累累,他一路走來,也是歷經風霜,将自己打磨成如今的模樣。
兩人此刻正在幽蓮宮的後花園裏,蕭辰瞧着晷盤上時辰,道:“我差不多該去休息了。”
容淵立刻道:“我帶未語去別的地方安置,殿下好好休息。”
蕭辰手頓了頓:“說到這個……我在想,要不你還是,回寝殿內休息吧?”
容淵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他微微睜大眼,蕭辰看他半天沒有字跡出現,飄忽的移開視線,緩緩道:“那什麽,殿內本也分內外間,還有軟塌,你堂堂一尊主,回宮就只能待書房跟修煉用的屋子,嗯……傳出去也不太好。”
容淵跟蕭辰平日不留人在殿內伺候,侍從們來收拾時也不會是兩人的休息時間,能傳出什麽去?
但是——
容淵求之不得。
而且蕭辰居然開了這個口,是不是意味着,他可以多一點念想?
于是容淵點點頭,睜眼正經寫瞎話:“嗯,傳出去是不好,殿下說的是。”
蕭辰也一本正經胡扯下去:“對。”他見容淵順着自己的意思應了,又道,“軟塌下沒有靈玉,內間讓你,我去外間。”
“我再鋪一層玉石就是,我只用打坐便可,用軟塌方便,殿下不必推辭,繼續住在內間就好。”
按理說蕭辰應該再推脫一番,也不知他想到什麽,頓了頓,就這麽答應了,他起身:“那我先去休息了。”
容淵點頭,未語窩在了他懷裏,容淵心情頗好地順了順他的毛,忽而手一頓,想起了蕭辰方才臨走前移開的眼神。
殿下願意跟他住一個屋子了,也就是說,他進屋後,那扇門也不會落鎖,容淵随時可以進去,随時……
容淵感到自己心髒又不受控制了。
他好像真的,可以多想一點了。
作者有話要說: 晚了十幾分鐘啊啊不好意思!假日快樂各位!五千收感謝,本章下評論前二十送出紅包,非常感謝大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