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踽踽獨行
蕭辰抱着小妖獸, 先退了兩步,在皮毛上順了順,想把掌心沾過來的微熱擦掉, 才維持冷靜地轉過身:“走吧。”
容淵跟上,走出幾步, 蕭辰道:“還在後面跟着?”
容淵腳步一頓, 随即步伐變得輕快起來, 他三兩步趕上前,跟蕭辰并肩走在了一起。
殿下心腸當真軟。
蕭辰暫時是不計較了,小子一層一層的殼子,他總得理理,日後一起算賬也不是不行,今兒再纏下去就不是問罪了,估計得歪到沒法控制的方向上去。
蕭辰好歹是把話頭拉了回來,他還記得當年說替鬼面算算親緣的事:“你父親找到了嗎?”
“嗯,差不多有數了,只是我還沒跟他相認,我想再觀察一下, 如今我并不需要做父親的給予什麽, 我只是有問題要問他。”
問問當時母親抱着嬰孩的他被追殺時,他人在哪兒;問問關于母親的死,他是不是知道什麽。
蕭辰了然, 容淵這麽說, 那就是用不着自己算一卦了。
容淵本尊正獨自坐在大殿內,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只聽大門被粗暴地打開,右常風風火火地拖着尚未完全醒酒的左憶狂奔而來。
“等下, 松手!衣服衣服!要勒死了勒死了!”
右常無視了左憶的掙紮,躬身便要告罪:“聽聞尊主先前朝數位要職冥官下了诏令,不知是否也有傳召我倆,醉酒誤事實在失态,還請尊主責罰!”
左憶雖然是被拖過來的,但整好衣物後,也恭敬地行了禮,若真因醉酒耽擱了事,确實該罰。
容淵:“無妨,他們處理已經足夠。不在公務期間,你們放松一下無可厚非。”
右常這才直起身:“那尊主來找我們是為了?”聽府上的侍從們說,容淵是親自上門來找過他們的。
“也只是想與你們小酌兩杯,不過我到的時候,你們可都已經醉了。”
Advertisement
沒耽擱事就好,右常松口氣,然後踹了左憶一腳:“都怪你!”
左憶不服:“不是你非得認為自己酒量更高要比一比的?拼酒就怪我一人了?”
“酒量的話題分明是你開的頭!”
“那你別接話啊!”
兩人眼看又要掐起來,容淵這麽多年也習慣了他倆的相處模式,有時候會勸,有時候就當沒瞧見,有時候他還會觀賞一番,覺得這樣也不錯。眼下他化身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于是兀自起身離開了,任左憶右常自己鬧去。
化身回到在妖界的客居後,容淵以想讓神識休息為由,避開蕭辰回到房間,關上門後,他卻并沒有收回神識,而是拿出了方才與乘風切磋時的劍。
劍身雪亮,沒有沾上一滴血,光亮得能當鏡子使。容淵将劍尖對準一個瓶子,手指泛起靈力,緩緩推過劍身,只見劍居然蒙上了薄弱的紅光,有血從劍尖處滴落,這是方才利劍劃破乘風手臂時,吸取到的血液。
若不是為了拿血,容淵犯不着去挑釁乘風。
盡管沒能拿到辭樹的血,但或許再用乘風的血做一次驗證,就能得出答案。
容淵又逼出化身體內一滴血來,合着乘風的血,在桌上畫了一個符咒,他催動起靈力,看着桌面上的符文不斷地變化,最終定格,停住了。
兄弟。
符文告訴他,兩種血液的主人是兄弟。
哈……這算什麽?
他确認自己的母親是幽冥的人,神女也沒了很多年,他和乘風如果是兄弟,那只能是同父異母的兄弟。
容淵看着符文一動不動坐了半晌,而後忽然忍不住笑了,他的皮囊好,怎麽笑都好看,只是這個笑容……有點瘋。
他不能說話,捂着嘴,嗓子裏因為笑發出奇怪的咕嚕聲,胸腔裏憋得疼,容淵邊笑邊想:這算什麽?
傳聞裏天帝對神女癡心一片,神女去後,他不願再娶,天界的事務也漸漸丢給兩個皇子,把自己活成了個傷春悲秋的清苦人。
那他的母親呢,那他呢?
既自诩此生只愛一人,那就不要招惹他母親!既然招惹了,又為何抛下她不管!
容淵捂着嘴,心中的恨意瘋狂湧動,心髒發出悲鳴,本尊在房間內因為巨大的疼痛跪倒在地,手指在青石地板上生生抓出了痕跡,嘴角不停地滲血,他眼眶也紅了,被憤怒逼得像要滴出血來。
沽名釣譽,敢做不敢認,枉世間還有不少人為天帝與神女的故事抹淚,将天帝的癡情傳唱,視作榜樣。
他一邊跟母親生下了自己,一邊還裝出心中只有神女的模樣,笑話!通通都是笑話!
容淵無比慶幸方才自己本尊離開了大殿,沒有在左憶和右常面前失态,他收回了一些在化身處的神識,他怕自己控制不住,讓蕭辰發現。
他的身世之謎終于揭開了,可事情還沒有明朗,天帝和自己的母親究竟發生了什麽,還是未知數。容淵把自己劈成了兩半,一半思索着,真相未必很糟;可另一半只剩憤怒和憎恨,因為無論有什麽理由,他母親都已經回不來了。
我好恨,為什麽從出生開始看到這些的都是我!為什麽兩個皇子能有天帝和神女一起守候着長大,而我的母親獨自帶着我,甚至沒有機會聽我叫她一聲娘親!
容淵周身戾氣蕩出,房間裏的桌椅擺設直接被碾了個粉碎,不停有破碎的聲音在他耳邊砸落,容淵滿手都是自己的血,他慢慢揪住自己心口處的衣裳,嘴唇動了動,無聲道:殿下……
殿下,我好痛啊……
正在房間裏沉思的蕭辰忽然間心神一蕩,難以形容,模模糊糊,卻又有種綿密的窒息感,并不是星君之間的呼應,不是星君,那他還能和誰……
……容淵?
紫蓮難道除了感知對方的所在,還能有別的作用?
蕭辰擡手喚出紫蓮,幽冥紫蓮滴溜溜打着轉,看不出有什麽不同,可心口那感覺還沒消散,蕭辰頓了頓,收回紫蓮,推門而出。
小獸在蕭辰房間裏睡着,蕭辰在容淵房門前站定,敲了敲門。
容淵說他會收回些在化身身上的神識,但也不會完全收回,一旦周圍有動靜,他立刻能将神識拉過來,蕭辰并不擔心他會不會聽不見自己敲門。
蕭辰等了等,須臾後,容淵給他開了門。
化身又失了一滴血,加上本尊意識正激蕩,臉色更蒼白了,蕭辰一眼就瞧出來了:“你臉色怎麽這麽難看?”
容淵自己是看不見的,但他的化身此刻神情倦怠,文字似乎也慢了:“神識用了太久,有些累。”
光是分出化身也就算了,到了妖界後,包括萬獸窟一行,真刀真槍打了幾場,他幾乎沒讓自己神識休息過,連軸轉,累也不奇怪,蕭辰頓了頓,他道:“等天界人把皇子接走後,我們也辭行回去,應該不會再花多長時間。”
天界人,皇子……容淵本尊那邊又震碎一個花瓶。
蕭辰仔細看了看他:“不然你先把神識完全收回去吧,以一炷香為限,這一炷香內我守着你,你先休息下。”
神識若完全收回去,化身就會成一座空殼傀儡,容淵愣在門口:“守着我?”
蕭辰卻不答,站在門外笑了笑,只道:“我能進去嗎?”
容淵下意識讓蕭辰進門,蕭辰拉過他手腕,将人帶到床榻邊,然後按着他坐下,容淵完全木讷地跟着他的動作,一點沒反抗。
“累傻了?”蕭辰道,“躺下吧,一炷香內我寸步不離守着你,不會有問題。”
容淵卻盯着蕭辰,沒反應,蕭辰“哎”了一聲:“看什麽看,還不回去?”
容淵的字慢吞吞飄了出來:“殿下,我不想完全收回神識了,我想看着你。”
……現在的小年輕這麽說話都不臉紅的嗎!蕭辰幹脆直接把他一按,手動讓人躺下了:“別鬧,你都倦成這樣了,再不讓神識休息,小心影響修行,你不是還在修那什麽功法?”
蕭辰把他按下後,自己準備起身坐到桌邊,剛一挪,發現衣服往後扯住,他回頭一看,容淵把他衣擺拽住了。
他都說了要在一個屋裏守着了,怎麽,還怕他跑啊?既然話已出口,就算真發生了什麽需要離開這間屋子,蕭辰肯定也會把他的化身帶上,完全不用擔心。
蕭辰拉了拉自己的衣擺,他沒怎麽用力,也就沒扯出來,無奈道:“幹嘛呢?”
“殿下如今為了恢複身體,也需要日日休息。”
蕭辰:“嗯,但就這麽一會兒,不礙事。”
容淵不是這個意思,他的意思是——“殿下,上床榻來休息吧。”
蕭辰:“……”
他說着往裏挪了挪,只是手依舊沒松,将蕭辰衣擺拉得更開了:“當年行軍艱苦時我本人也與殿下同榻休憩過,何況等下我收回神識,這就是具傀儡罷了。”
當年不知道你什麽心思,能一樣嗎!傀儡傀儡,可也頂着你的臉啊!
蕭辰這回使了勁兒,将衣擺往回一拉,順手拉過傀儡并不需要的被子,給人捂上,笑罵:“歇你的去吧,少得寸進尺啊,別以為我真拿你小子沒辦法了。”
容淵被被子捂得只露出一雙眼睛,他将被子扒拉下來,蕭辰已經坐到了桌邊,給自己倒了杯茶,容淵微微彎了彎嘴角:“殿下。”
他寫的字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還剛好浮在茶杯上,蕭辰:“嗯?”
容淵有千言萬語想說,但實則又只是單純的想喚一聲,想看着他,容淵本尊的眼神漸漸平靜下來,此刻的他比起化身,倒更像具沒魂的傀儡。
要是現在能親手握着殿下的手就好了。蕭辰看他沒有字跡再出現,便道:“去休息吧,我在呢。”
你在我身邊啊。
化身終于閉上眼,不過容淵依舊留了一絲神識,聽聞着房間裏蕭辰的呼吸與動靜,他實在舍不得,也不想在此刻變得獨身一人,感受着蕭辰在身邊的氣息,容淵終于從無邊的恨意裏慢慢冷靜下來。
本尊擡手抹掉唇邊的血跡,用靈力把自己手上的血也擦幹淨,自己雙手掌心相貼,依然是冷得很。
容淵擦着自己的手,眸光從方才的瘋狂變得沉靜,沉靜得可怕,他冷冷地想:天界,天帝。
便讓我看看,你的皮囊下究竟是怎樣一副心肝。
作者有話要說: 蕭辰陪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