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原是故人
蕭辰走得并不快, 容淵立刻就追上了,只是他即便追上,也不敢驟然上前, 只在離蕭辰三步遠處亦步亦趨地跟着。
小獸爬到蕭辰的肩膀上,看着跟在後面的容淵:“啾?”
幽冥的建築整體風格偏大氣, 妖族則很精致, 九曲回廊, 小橋流水,拐彎的時候容淵總會不自覺加快腳步,因為蕭辰率先轉彎後,容淵就瞧不見他了。
木板被踩的“篤篤”聲跟敲在人心口似的,回廊上挂着的燈盞随風晃了晃,拉長着前行者的影子,說不出的孤寂。
在容淵又急急轉過一個彎後,他猝不及防停下腳步,差點撞在蕭辰背上。
蕭辰忽然站住,不再走了。
容淵也只好站住,他知道, 這回有些事多少瞞不住了。
蕭辰沒有回頭, 聲音足夠容淵聽見:“怎麽,就只打算跟着?”
蕭辰的本相法器是劍,他的劍招還有習慣全是自己一式一式琢磨出來的, 有自己獨特的風格, 話本和說書人愛講故事,可從沒記載過破軍殿下的武式。
“我不是什麽事都要刨根問底的人,比如你為什麽挑釁乘風,我就可以不問。”蕭辰轉過身來, 他微微垂眼,看着比自己矮半個腦袋的化身,聲音起伏不大,“但關于你和我,是不是還有什麽是你知道,而我一無所知的?”
兩人離得已經很近,容淵手在身側收緊,因為自己一時的疏忽,造成這般局面,事到如今若還一字不發,是個人都該懷疑他。他是鬼面的事恐怕瞞不住了,如今只能坦白。
但有些事還不能說,起碼得守住這個。
小獸讨好似地在蕭辰懷裏拱了拱,蕭辰道:“你若不知從何說起,那便我來問,答或不答……也在你。”
容淵輕輕吸了口氣,微微仰起頭:“殿下請問。”
“我們從前見過?”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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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居這些年我不曾結交新友,所以我們是三界戰亂時認識的。”
“嗯。”
蕭辰抱着小獸,緩緩走了兩步:“你不可能是戰場上的敵人,生殺之時場面混亂,哪還能把我的劍招學得這般熟,那麽你人就該在我的軍隊裏。那時你年紀不大,修為卻很高,能拿捏得如此純熟,我應該還花過時間指點你,這樣的少年人,我只能想起一個。”
鬼面當初跟在蕭辰身邊,蕭辰很快就發現他修為雖高,打架也厲害,但不成章法,尤其在武器的運用上,簡直純憑天賦,不想浪費這樣的好苗子,蕭辰有空便會指點他一二。
鬼面悟性非常高,從最初的不順手到招招精妙,并沒有花上多長時間。
原來他用不慣武器,是因為自身法器本就不是有形的兵刃。
蕭辰注視着他:“你知道我說的是誰麽?”
在蕭辰的目光裏,容淵緩緩躬身:“殿下。”
他的字跡還在繼續:“鬼面當年未能當面辭別,有負殿下深恩,記挂至今。”
蕭辰放在小獸皮毛上的手頓住了,他閉了閉眼:果真是你。
原來如此,所以看到木清會想起鬼面,夢到與鬼面的事也是預示,當年那個戴着鬼面具行走的小子,如今已成一方之主,萬人之上。
再見故人本該充滿感慨之情,只是眼前場景就跟他倆的婚事一樣,不上不下,上不達深情,下不至厭倦,卡得剛好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蕭辰深吸一口氣:“靈力不能僞裝,可你是怎麽裝成天界人的?”
容淵直起身:“殿下,我是天界與幽冥的混血。”
“據說幽冥與外族通婚極少有後代,你……”蕭辰訝異,這孩子還真是從出生起便是特殊的存在,“知道這件事的人有多少?”
“如今只有我和左右使,再加上殿下你了。師父當年怕有心人利用我身世作梗,便讓我在幽冥時藏好身份,這些年我也不再使用天界的靈力了。”
“所以我們再度見面時,你沒有告訴我你就是鬼面?”
“啊,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容淵低下頭去,“只覺得當年無知,鬼面給殿下的印象應該不好,就沒敢與殿下相認。”
蕭辰嘴上道:“原來如此。”
蕭辰心裏說:扯淡。
容淵覺得鬼面那臭脾氣不堪回首應該是真的,但這絕不是他拼命要隐藏身份的理由。無緣無故搭上紫蓮跟道侶的位置也要救自己,容淵難道能不知道此舉會招惹非議?可他寧願冒着被蕭辰懷疑的風險,也不願意告訴蕭辰你我并非陌生人,我有理由救你。
蕭辰敢打賭,要不是今天容淵失手被看穿,他還能繼續裝。
這小子瞞着他的,肯定不止這一件事。
蕭辰微微眯眼,突然湊近,他倆之間的距離縮短到只隔着一只手,容淵一驚,但是沒有退,只低着頭,不敢擡起。
蕭辰打量着他,心說在面前這人的身上,還是能看到鬼面的影子的。
少年體型就不說了,鬼面比起最初見人就刺的孤獸脾氣,後來确實有所改變,蕭辰把他的變化都收在眼底:他慢慢收起自己的刺,只是表達上依舊生硬別扭,示個好都能彎彎曲曲,若是被人戳破,緊張和局促時,要麽故作強硬梗着脖子跟人僵持到底,要麽低下頭去,沉默不語。
若非面具,蕭辰大約能更清楚的瞧見他的變化,畢竟他的神情都被面具蓋住了,全憑猜。
原來是這樣一張臉。
跟惡鬼分明相差十萬八千裏。
蕭辰輕聲道:“你從沒問過我,怎知我對鬼面印象不好?”
容淵聞言,詫異擡頭,只是兩人距離已經貼得太近,這麽一擡頭,他們的鼻息都交錯在一起,眼神猝不及防撞在了一塊兒——
霎時間,兩人呼吸皆是一窒。
太近了。
近到他們只要稍微再動動,就能吻到一處。可他們眼神仿佛纏住了似的,一時間居然沒能分開,彼此的眼底都清晰映着對方的身影。
眼神還鬼使神差的,往莫名其妙的地方落去,比如說……湊得很近的唇。
蕭辰在呼吸交錯間恍惚地想,新婚那晚,他們有吻過嗎?
兩人跟魔障似的,旁的什麽好像都消失了,只餘兩人呼吸間剩下的一點間隙,可身邊确實還有別的生靈在啊,蕭辰懷裏小獸大約是被擠着了,掙紮着擡起腦袋,在兩人間發出“啾啾”的聲音。
兩人渾身一怔,從詭異地狀态裏清醒過來,蕭辰忙拉開了距離。明明什麽也沒發生,可不知為什麽,耳根就是有點熱。
蕭辰好容易想起之前說到哪兒了,接上了話,語氣卻沒有再繃着了:“好吧,事情我知道了,你……”
“殿下覺得鬼面不算太糟?”容淵冒出文字,突然問着。
“……最初脾氣是臭了點,但你的努力我都是看在眼裏的。”
容淵:“那麽殿下,現在能相信我不是僅因聽了幾個傳聞,就對你産生愛慕之心了?”
話題轉得太快,以至于蕭辰愣了愣,然後他心頭一驚:“你不會是從那時候就……!?”
“當時還沒有明白。”
蕭辰一口氣沒松完,就見容淵下句話是:“回去之後,才想明白的。”
蕭辰:“……”
那時候他們歇都是在一個帳篷裏歇的!條件不好的時候,寬衣解帶也沒互相避着,行軍匆忙時還躺過一張床榻……蕭辰稍微想一想,就覺得難以置信,這小子喜歡上自己,該不會也與這些密切的接觸有關?
可他那時候腦子裏裝得最多的就是打仗,只把這小子當個前途無量的後輩指點,根本沒有那麽多的花花心思!
誰知道就能把人指點歪了啊?!現在的小孩兒都怎麽回事,那樣殘酷的環境裏,他還能有功夫想那些有的沒的。
容淵:“殿下。”
“慢着,等等,我信了,我信了行吧,別打岔,分明在說你欺瞞的事!”
蕭辰擡手,深吸一口氣,容淵抿了抿唇,大着膽子上前,握住了蕭辰的手,蕭辰手一顫,卻沒有掙開。
“隐瞞這些事,實屬不得已,殿下,我知道,你一定也在猜,我是否還有別的理由。”
蕭辰神色複雜:“你倒是清楚。”
“只是某些事,确實不到說的時候,我有自己的苦衷。殿下,”容淵将蕭辰的手抵在自己額頭,“唯有我對殿下之心,萬望殿下不要誤會,容淵是真的心悅你。”
蕭辰嗓子一哽,他沉默片刻,低聲道:“我那時候,給過你什麽嗎?”
他曾說看見照進深淵裏的光,可蕭辰卻不覺得自己對他做過那般有分量的事。
容淵笑了:“殿下,你給了我最寶貴的東西,正因如此,鬼面才成為了過去,才有了現在的我。”
伸手的人只是一個簡單的動作,或許他自己覺得并不費勁,可被這只手帶出深淵的人,在泥沼中掙紮許久的人,才會在握住這只手時淚流滿面,只有他才明白,能遇見你,何其有幸。
化身的手可真是太熱了,蕭辰覺得自己手心都快被他捂出汗了,他忍不住動了動,容淵便識趣地松開,風一吹,掌心的溫度散得倒是很快。
可這心頭的悸動,卻沒随着松手就平複下去。
本來不是要興師問罪?蕭辰心想,這好像不太妙。
作者有話要說: 容淵:反客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