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天燈祈願
蕭辰在凡間可以過花燈節,逍遙自在,混進天界的相知和庚邪談完了事,還得趕緊回去,免得做事兒時找不到人,自由閑散了千年的兩個小子,可算也體驗了一把勞碌的心酸。
人們祈願會放河燈天燈,可天燈不到雲霄殿,神仙也有自己的煩惱。
太子殿的護衛們都是輪值,輪到庚邪去了殿內,已是夜裏,辭樹點着燈,還在書房內枯坐,庚邪站了一會兒,非常沒規矩地開了口:“殿下,您忙了一天,不休息休息?”
辭樹并不呵斥他沒規矩,頭也不擡,聲音溫和:“你剛飛升,可能不習慣,天人不需飲食,也不需休息。”
“瞧您說的,”庚邪道,“即便身子不會累,精神還不會疲憊嗎?天人也是人,不同樣有七情六欲,煩惱苦楚?”
辭樹笑了一聲,庚邪越發膽大了:“天帝将如此多的事務都推給你們兄弟,怎麽不幹脆退位讓賢。”
“慎言。”辭樹終于從書卷裏擡起頭,提醒他一句,語氣裏沒多少責怪,兩個似是警告的字眼後,跟着的語句卻多是悵然,“陛下他只是太累了,母後走後,他心力……唉。”
辭樹想到什麽,低聲道:“太白星君,與多年前別無二致。”
庚邪收斂了自己沒正形的樣,站直了,語氣難得嚴肅:“我來天界後閱過書卷,知道星君沒有輪回一說,如今的太白星君再像,也不是從前那個人。一位星君魂歸天地後,命星是否再誕生星君也是看緣。”
“我知道,”辭樹喃喃道,“星君誕自星辰,護封神女自天塹而生,太白和母後兩位同時殉封,如今星君重誕,但凡有一絲希冀,陛下或許也在等,等神女再歸,我和乘風自然也……”
天妖魔交彙處有彙聚濁怨的天塹,塹的南北兩端各有大封陣眼,護封神女自天塹而生,擔着守護大封的職責,三千年前天帝在大封處初遇神女,見之傾心,神女成了天後,她就是辭樹跟乘風的母親。
千年前,大封異動,濁怨若放着不管任其溢出,天地将遭難。南北陣眼破裂,神女以血肉神魂鎮南封,當時正在天界的太白以星君之命鎮了北封,平了異動。
神女本來從中誕生,她的神力自然能歸于大封,而其餘人命格皆不夠重,才讓最初的太白殉身鎮壓。就因此事,那時遠在星界的庚邪便對天界沒什麽好感:大封異動是天界的不軌之徒搞出來的,卻害得太白沒了命。這回蕭辰又剛好在天界出事,庚邪就打定主意,哪怕紫微派一圈人攔着他,他也要來天界瞧瞧。
等來天界一看,果然無能者很多,不過太子麽……還像樣。
辭樹說罷自己笑着搖搖頭:“跟你說這些幹什麽。”
“我記性不好,有苦水可以找我倒倒,你要是不想我記着,我回頭就忘。”庚邪直接上手,将他面前的書卷阖上,“你方才都說了,天帝也會累,你既然想替他分擔,也把自己顧好了,現在,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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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奇怪,辭樹本不覺得疲怠,但跟庚邪一說話,注意力從卷軸上岔開,這會兒又看到桌面上被合起的書卷,竟提不起再翻開的心思,難道是真覺得心累了?
罷了,歇息也确實是必要的。辭樹起身:“你在殿前時可得注意,今晚這般擅作主張,要是被某些文官瞧見,小心戳你脊梁。”
庚邪大笑,他表情上滿不在乎,一點也不懼怕被參,嘴上還是恭敬道:“遵命,只在殿下面前這樣。”
辭樹也笑了,庚邪的性子很對他胃口,他身上有着自己沒有的灑脫不羁,辭樹很羨慕,跟庚邪待在一起很舒服,他佯作一本正經道:“嗯,只在我面前放肆,也是很大膽了。去殿外陪我喝一杯吧,院裏的相思花開得正好,不賞可惜。”
相思在天界倒是受喜歡,随處可見,不過麽,自己可是剛得知蕭辰中的毒裏有相思。庚邪面上不動聲色:“遵命,殿下。”
良辰美景配美酒,滋味甚好,可惜晃蕩在人間的蕭辰沒人能陪着喝一杯,就木清那點酒量,蕭辰可不敢再讓他碰酒。
人間在六界中生靈最多,凡人壽數雖短,但他們生生不息,代代傳承,人類以自己的生存方式,建立起了人間的繁榮昌盛。
花燈節,看燈的最佳時間當然在夜裏,明霄城內人山人海,熱鬧非凡,燈的種類也頗多,除了被推上街的大型燈車,還有可以放飛的天燈,以及順水漂浮的河燈。
蕭辰看着飛上夜空的天燈,又想起了幽冥的天空,那裏的燈盞更多,不知是不是也承載着送燈人的祈願。
今夜的集市被稱為霄市,除了各色燈盞,還有許多賣畫扇香囊以及面具的鋪子,也非常受歡迎。蕭辰和木清兩人生的太俊,一路過來已經被不少姑娘小夥兒抛了香囊,惹得二人渾身都是香噴噴的,送之前搭話的,他們還能禮貌拒絕,可也有些人只是趁機圖個熱鬧,送了并不非得要回應,塞了就走。今夜這樣的時刻,承載心意的東西可不好随手扔,他們把香囊繩子拴在一塊兒,不然都要兜不住了。
兩人提着香囊串,路過一個面具攤前,蕭辰忽而叫住了木清。
木清一轉身,便猝不及防被扣上一張面具。
他下意識伸手扶住面具,不解地看向蕭辰,雖很突然,但他也沒有摘下來的意思。
蕭辰給木清扣上的是個半截面具,遮住上半張臉,蕭辰瞧了瞧他露出來的唇以及下颌線,仔細回憶了下容淵的外貌,遺憾地發現真不好比較,畢竟連個頭也不一樣呢。
不過……在木清戴上半截面具後,蕭辰終于想起自己對他的熟稔勁兒從哪兒來的了。
“你戴着面具的樣子,讓我想起一個故人。”
他們沿着河畔,走到了下游,下游人少,放燈的都在上游,水面上飄着燈火,岸邊卻十足清淨,木清跟蕭辰在岸邊坐下,放下香囊後木清的手總算得空,可以“說話”了。
“我跟他很像?”
“其實也不像。”只是身量相近,戴上花裏胡哨的面具後,讓他恍惚中找出了那點遙遠的記憶。蕭辰莞爾一笑,“外貌不知道,那小子也是個戴面具的,還喜歡戴鬼面,從沒露過臉。脾氣跟你大不一樣,他跟個野獸崽子似的,逮誰咬誰,對敵人兇,對自己人也龇牙咧嘴。”
木清微微一哂:“聽起來是個不懂事的。”
蕭辰盯着河面,夜裏的水波被燈火暈着,也叫人看得清楚,他回想着,眸色悠遠:“但他厲害,我覺得若有人好好教他,定能成才,便拎着帶在自己身邊,只帶了三年,相處的時間不多,又過去太久了,若不是碰見你,我怕也沒機會想他。”
那是他帶着軍隊在三界平亂的日子,戴着鬼面的臭小鬼不知什麽時候來的,從身量和音色上判斷年歲不大,軍隊裏居然難逢敵手,他的靈力是金色,正兒八經的天界人,他渾身帶刺,充滿了對周遭的不信任,殺敵的時候又狠又兇,滿是戾氣。
蕭辰拖着他的後頸把他拎過來時,他正因為跟眼前的敵人殺紅了眼,而忽視了一發暗箭。
“小子。”
蕭辰一劍劈開了面前的妖獸,鮮血順着寶劍滑落,他的劍與衣衫都纖塵不染,跟野小子渾身已經浴血的黑袍形成鮮明對比,鬼面怔忡的瞧着蕭辰擋在他面前,星君頭也不回,聲音在戰場厮殺啼鳴的嘈雜中清晰傳進他耳朵裏。
“我看你是個想活的,為什麽提起劍就急着找死?”
殺伐應是衛道,應護蒼生,非暴虐弑殺之路,所圖所謀,不過庇佑,這是破軍的殺伐之道。
神明高高在上,亦知蒼生苦楚。
野小子低頭看着自己染滿鮮血的手,第一次覺得有些髒,可他拼命在袍子上擦拭,卻擦不幹淨了,他連衣袍也被血浸透了,沒一塊兒清淨地了。
厮殺聲間歇,戰鬥結束了,他依舊站在原地,死死盯着自己的手,然後他聽見一聲嘆息,一雙潔白的手伸到他眼前,指尖帶着光,伸手一點,靈力游過,血印從他身上盡數剝落,清洗一遭,他又光鮮如初。
鬼面還發着愣,就被蕭辰在後腦勺賞了一巴掌:“靈力不僅能用來殺敵,不會吧,沒人教過你?那這麽多天我們過了多少沒水的地方,你都完全沒用靈力給自己清潔過?”
小崽子動了動唇,聲音細如蚊讷:“才不是……”
蕭辰:“什麽?”
他陡然提高音量:“洗過的!”
剛下戰場,大家大多疲憊,聞言紛紛側目,一聽,登時哄堂大笑,軍旅裏樂子就是這麽簡單。
“什麽什麽,鬼面原來是個不洗澡的小子?”
“我說他成天自己縮角落裏,誰去兇誰,原來是不讓大家聞味兒啊!”
蕭辰也給逗得直笑,樂夠了道:“行了行了,別逗了,惹急了狼崽要咬人的。”蕭辰拍拍他的腦袋,“小孩兒,要不要跟在我身邊,去去你身上的戾氣?”
習武者,首先要學會心平氣和,或者說正因為要面臨殺伐,反而要比旁人更努力去守住本心。
木清漆黑的眸子被河面上的燈火映着些光輝,他輕手輕腳比劃:“記不住的,想必也不值得去記。”
蕭辰托着下巴,方才一番回憶後,他勾勾嘴角:“他還挺有意思的,也不知道如今長成什麽樣的大人了。”
只是直到鬼面悄無聲息離開,蕭辰也不知道他的真名,他自稱“鬼面”,這名字一聽就知道是編來湊數的。
三年,對凡人來說可不短,但木清卻想,三年确實太短了,朝夕相處,只得了那麽點時間。
人一少,夜裏吹來的風寒意就更盛,夾雜了河邊水汽後涼意更是透骨,蕭辰忽而捂着嘴,偏頭咳了兩聲。
木清聞聲趕緊給他拍拍背,蕭辰擺擺手:“咳咳,不妨事。”
在蕭辰看過來時,木清急忙打手勢:“夜裏涼,我們回去吧,可別着涼了。”
“我不至于……咳咳!”
蕭辰對自己如今的身子骨可以說完全沒點數,那毒差點要了他的命,解了毒也搞得修為散盡,分明動了根基,完全沒有修養,就從幽冥跑到人間。他強大慣了,腦子裏也從沒有把孱弱、生病兩個字跟自己聯系在一起。
心寬是個優點,但是寬過頭,也不妙。
咳嗽兩聲而已,蕭辰平複了呼吸:“你不去放燈許願嗎?”
不管是放河燈的還是天燈的,都寄托着各自的心願,木清搖搖頭:“我早已向神明許過願。”
蕭辰:“哦?什麽願望,跟我說說,是合家安樂,還是榮華富貴、佳人良緣?”
不僅是凡人,哪怕仙人、妖魔,但凡有心之物,到頭來他們的所求所圖、意識長流都能彙聚到同一條河裏,衆生百态,皆為衆生。
木清淺淺一笑:“說出來便不靈了。”
還有這種說法?可你不說,神明怎麽聽到呢,我就算能幫你,也得知道你想要什麽。
木清又道:“不放燈,我們就回去吧,熱鬧也看得差不多了。”
還沒忘記催促蕭辰回客棧呢,不過确實也看得差不多,蕭辰起身:“行,走吧。”
回客棧的路上,木清仿佛後知後覺,隔了這麽久,才問:“兄長你呢,有什麽心願?”
蕭辰不禁打趣:“怎麽,我如果說有,再折返回去放燈?”小孩兒有點遲鈍啊。
木清似乎也對自己的不周全感到窘迫,打手勢表示必然奉陪,蕭辰狡猾地用木清的話回答他:“我朝神明許過願,也實現了,所以祈願的燈就不必放了。”
他想要的,會自己争取,曾願盛世太平,戰亂平息,他便率軍平亂,如今無非就是想回家,那也只能等業障消除,求別人沒用,
再說人們的繁榮昌盛也靠的是自己的努力,祈願的天燈是寄托,明日的生活都是他們自己辛勤拼出來的,值得感激的不是天燈,是他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