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隔天上班,林帆停好車就直接“殺”到了民三庭。
民三庭庭長吳海跟着進來,“剛巧我把門禁卡忘在了辦公室。你來找誰?小王?”
民三庭的法官還挺固定的,就是那四個年紀大的法官,下面的司法雇員和法官助理流動卻很大。
而現在的人員裏面,唯一一個和林帆年紀相仿的便是前幾年剛剛考進來的一個小女生,就是吳海口中的小王。
林帆搖搖頭,“吳庭,我的确是來找一個王,可我要找的是大王,王副庭長,她之前判過一個案子,執行這一塊是我在負責的,我來了解了解情況。”
“那不巧,小王在,大王不在,出差參加研讨會去了。”吳海開了辦公室的門,招呼林帆進來,“什麽案子,有可能我知道。”
前些年開始的司法體制改革,除了規定政法幹警的人員序列外,也把獨立審判權進一步給了法官,出臺的三個規定要求不能随意過問案件,可吳海是民三庭庭長,對一些案件有監督責任。
林帆也只能碰碰運氣,問:“程溫暖你認識嗎?她外婆方梅是這個案子的原告,交通事故。”
“巧了,我還真知道,我聽說老太太現在還在醫院,康複有點緩慢?”
“是的,我昨晚剛剛拿到執行款,把醫療費繳上了,可找不到老太太的成年親屬,我這邊還想給她申請一個司法救助,我了解了一下,老太太是低保戶,家境不是很好。”
“那你都去了解了,你怎麽不知道老太太的老伴去的早,一個人含辛茹苦把女兒養大,也就是程溫暖這孩子的媽媽。”
林帆皺了皺眉,“這案子我跟了有一段時間了,我就沒見過老太太的女兒,難不成要找程溫暖的爸爸?”
吳海嘆了口氣,“小林,你之後和老太太、還有那孩子見面,千萬不要提那個男人。你功課做得不夠啊,孩子她媽你肯定找不到,現在還在茶溪監獄關着呢,無期徒刑。”
“殺人啊?”無期徒刑的話,林帆腦子裏第一蹦出的就是這個罪名。
“對,殺的就是孩子她爸。所以,不要提那個男人。”
林帆瞪大眼睛,突然想到前年當地傳的沸沸揚揚的妻子殺夫案。“前年?”
吳海點點頭,并不想多談。
這個案子林帆知道,回到辦公室一查判決書,便看到了這個案子的公訴人正是顧也。
竟然是顧也把程溫暖的媽媽送進了監獄。
而當時的法官正是昨天那起涉黑案件的審判長——刑庭庭長方銘。
判決書上,詳細載明了程溫暖母親殺害程父的細節,其實殺人過程并不複雜,在丈夫熟睡時,砸死了他,他甚至沒有任何掙紮,這一覺便沒再醒過來。
殺人後,程溫暖的母親沒有處理屍體,也沒有自首,直接逃到了老太太的家,也是她女兒程溫暖在的地方。
因為程溫暖的母親不具自首情節,也沒有取得被害人家屬的諒解,而其供述的家暴情況并沒有相關證據證明,最重要的是,那砸死受害者的大鐵錘是她提前購買準備的。
以上這些因素疊加,根據罪責行相統一的原則,才被判了無期徒刑。
可當年之所以鬧得如此沸騰,就是在被告人是否被家暴這一點上,各方觀點不同。
私下,林帆也聽同事說過。
“沒有證據,可一般來說重男輕女的男人,還真不是個東西,家暴也不奇怪。”
也有聽說,“聽他們鄰居說,在被告人殺人前,有很長一頓時間都沒出現過,可能真的和被告人說的那樣,被家暴到下不了床。”
當時林帆還聽到有人猜測被告人婚姻存續期間,那麽多的流産次數就是被家暴導致的。
包括程溫暖一直是跟着外婆生活,也認為是被害人重男輕女,并不願意和自己女兒生活在一起。
可這一切,沸沸揚揚,在法庭上卻沒有證據證明。
沒有傷情照片,也沒有證人證言,更不用說被家暴之後的出警記錄。
除了一個年紀太小的孩子和記不清事情的老媽媽,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因此這個情況下,才被判了無期。
宣判的那天,林帆記憶深刻,當時她因為出差沒過去參與庭審秩序維持任務。
可聽去的同事說,法官這判決書一出來,沒等敲法槌,被害人的兄弟姐妹等家屬就直接炸了。
他們叫嚣着:“這個毒婦應該殺人償命!”
這句話經同事轉述,仍是讓當時的林帆差點當場暴起。
現在,林帆重讀當年的判決書,還能想起自己的憤怒。
而公訴人顧也,當時是什麽看法呢?
前年還沒有開始搞認罪認罰從寬,檢察院也不提供認罪認罰具結書,林帆無法從這個案件的檔案中了解到,當時顧也的想法和她認為該判的具體刑期。
這太讓她奇怪,程溫暖這個小姑娘明顯很親近依賴顧也,她知道顧也是她媽媽案子的公訴人嗎?
這個問題沒有人能告訴林帆。
就像當年是否真的家暴這個事情,都淹沒在了歲月的塵埃裏。
林帆放空腦子,不由自主想起了顧也。
這個檢察官的模樣那麽冷豔,像是迎着風也不避讓,像是一朵帶刺的玫瑰,只一個餘光就讓人不自覺緊張,可又忍不住目光追随。
這樣的人,或許天生就是這麽惹眼,這麽優秀吧。
林帆還沒在腦海中好好回味檢察官的樣貌,就聽到隔壁辦公室傳來了嘈雜的聲音。
一個并不年輕的女聲憤怒吼叫,驚醒了栖息在窗外的鳥兒。
“你們什麽法官!這點錢也要不回來!還穿着這一身皮子唬我!我和你說了那狗娘養的已經回家了!還抓不到!你們有沒有一點用處啊!光吃我們納稅人的飯,不為老百姓服務!我要見你領導!今天我這錢拿不回來我就要你吃處分!”
林帆嘆了口氣,一大早就開始了。
開始了。
不過聽這聲音方位,應該是自己的老搭檔陳虔的辦公室吧。
林帆擔心他那條毒舌,又惹禍,趕忙起身去看看。
直面執行申請人大媽攻擊的陳虔作為和林帆同一批進來的京平大學高材生,此刻仍是漫不經心地摳了摳耳朵,随手招呼自己的助理小寧給這大媽倒上一杯水。
“行了,歇歇吧。真不知道你的肺怎麽長的,有那麽多氣。你不就想抓着你狗娘養的嘛,這個表你填一下,上個協控,讓警察叔叔幫你一起抓,到時候人抓到了付個協控費就行了。”
他吹了吹幹幹淨淨的手指,懶洋洋地擡眼瞥了一眼執行申請人,“您信不過我們這身皮,那警察的皮你總信的吧,大早上的,別唧唧咋咋的,把我們這一群小夥小姑娘吓着,都還是祖國的花朵呢,你也不用舉報我,我這人天生不招人待見,已經被貶到來管您這個案子了,你覺得我還能再差到哪裏去嗎?行了行了,給你臺階您老就麻溜得下來,別等着我倆手一放真的不管你。”
林帆起身得多快,都快不過陳虔這張嘴。
站在陳虔辦公室門口,林帆被他的單口相聲逗樂了。
果然,還沒等那大媽緩過神來,陳虔一張嘴巴嘚呗嘚呗早就開始了下一輪。
“況且這位老大媽,我可不是你雇的,我吃着國家的飯,維護的是法律的權威,我不是再給你要錢,我是在維護你勝訴權益,所以,麻煩您老早上出門先刷刷牙,一股味臭到進門的大姐都要暈倒了。”
這話帶着點人身攻擊,林帆趕忙揚起笑容推門進來,聲音輕輕柔柔像一朵剛剛出爐的棉花糖,“早上好!方sir。哎呀,有當事人在啊,你們聊,我不打擾。對了,小寧啊,我剛剛過來看見隔壁超市雞蛋買一送一,你要不要去湊個熱鬧?”
小寧愣了愣,擡起手指了指自己。“?”
卻見那執行申請人大媽眼睛發亮,“買一送一?”
“好像是啊,也不知道現在有沒有被搶光了,反正人挺多的。”
林帆一邊說一邊笑,甜甜的酒窩不要錢的展露着,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特別真摯誠懇,她還看着大媽,關懷道:“阿姨,你這簽完字快去,我覺得應該還有。”
話音剛落,這執行申請人飛快奪過小寧手中的筆,簽好字,甩下一句,“我之後再來。”便飛奔而去。
那支筆差點砸到小寧身上,剛進來的小年輕不開心地還嘟囔了一句,“哼,她去肯定要沒!”
林帆和陳虔對視一眼,都笑了。
“你們笑什麽?”小寧摸了摸自己的臉,“我臉上有東西嗎?”
“有。”陳虔停下了笑,清咳一聲,回答道:“你臉上有一個東西,特別明顯,叫做傻。”
好家夥,又開始無差別嘴賤攻擊了。
陳虔的毒舌射程範圍是他能看見的所有人,說完自己的助手小寧,就輪到林帆了。
“我剛和那大媽說到大姐,大姐就到。我看曹操遇見你都要自愧不如,大姐,我早飯呢?”
林帆回到辦公室拿上早餐,把在食堂打包好的包子放到方皚皚面前,也毫不客氣的諷刺道:“您老可真是軟飯硬吃的第一名,我見過的所有被執行人都不及你的臉皮厚。”
“那是你見識太少。這個月案子結了幾個了?沒有35個不要和你哥說話。”
林帆詫異,“這才18號,你已經結了35個了?”
陳虔冷哼一聲,“跪安吧。”
好家夥,還驕傲上了。
林帆無所謂得聳聳肩,整理好相關材料,去找自家領導張局彙報工作了,彙報完工作,她還要去銀行解封賬戶,還和程溫暖有一個約。
需要做的事情太多,忙忙碌碌的一天開始了,小兔子換好制服,開始幹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