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讓應朝陽把筆錄等材料弄好,看着這錢成功入賬,對方簽好字。
外面天色已黑,這個被執行人的确年紀也大,便讓駕駛員送他回家以免路上出了什麽事情。
走之前,林帆還忍不住又要說:“我知道你把名下財産都轉移給你子女了,我沒證據算你拒執罪,可大爺,咱這麽大年紀了,還是做個好人吧。這錢對你而言九牛一毛,可對執行申請人來說,是救命錢啊!”
老人瞥了林帆一眼,沒說話,跟着駕駛員走了。
林帆嘆了口氣,有些老年人啊,一上年紀就有點理直氣壯,明明是自己開電瓶車把另一個老太太撞進了醫院。
老太太現在還在病床上躺着,骨頭全碎了,一時半會好不了。
交警出具的責任認定書清清楚楚,這個被執行人付全責,可這筆該出的錢他就是不出,還不知道聽了誰的意見,發生事故的那個星期就把財産處理了。
應朝陽嘆了一句,“這人的心可夠狠的,把拆遷房全部過戶給子女,不拿對方老太太的命當命呀。”
林帆也跟着嘆了口氣,“這種案子最頭痛,我們是沒有直接證據證明他轉移財産,可就算有證據告他拒執罪,那麽大年紀監獄那邊怎麽執行?不過得虧你剛剛沒拆我臺,這錢才能騙到手。”
“帆姐,咱是公職人員,不能用‘騙’這個字。我當時也不明白,我還疑惑呢,我明明記得那麽大年紀看守所是不收的,你為啥還要帶他去醫院,現在才知道你是吓吓他的。”
“真可悲。”林帆感慨道:“我一個公職人員,法院執行局幹警,還要吓別人、騙別人,才能把案子執行完畢,這工作做得可真是越來越憋屈了。”
“我也覺得,怎麽和老師說的不一樣。”
應朝陽去年剛剛畢業,就考進了法院,被分到和林帆一個辦公室,暫時跟着林帆幹活。“錢也不多,還要加班,之前那次大執行還讓被執行人家屬咬了一口,我這傷口到現在還疼呢。”
林帆湊過去瞅了一眼,牙印還挺明顯,她笑了笑,指着這個牙印,“這家屬還少了顆牙啊。”
一點也沒有同事情誼地大笑起來。
“帆姐!”應朝陽臉皮薄有些抓狂。
“好了好了。”林帆一秒嚴肅,“執行申請人還在醫院,我們先把這錢送去醫院,争取九點半前結束加班!”
執行這份工作是的确不好做,他們執行人員心中都是明鏡一樣,很明白。
且不說這工作又苦又累,主要是還沒什麽好名聲。
法檢公三個單位裏,屬這份工作最默默無聞。
在老百姓心裏,一提起警察,就是平安的守護者。
一提起檢察官,就是正義的使者和代言人。
一提起法官,就是社會正義的匡扶者。
可一提起執行人員,那群衆的反應要麽是一無所知,要麽就是單純覺得是一群讨債的。
是啊,說好聽一點。
執行是為了保障當事人勝訴的權益,保證法院的一紙判決可以落地有聲,樹立司法審判的權威性。
可說難聽點,就是當事人勝訴後申請執行,然後包括執行法官在內的執行人員去找被執行人要錢。
第一步,查控,把被執行人的銀行卡、不動産、動産等財産都摸一遍,有財産的錢凍起來。
第二步,找人,被執行人也有一個名字叫做老賴,老賴老賴,要麽就是賴,要麽就是躲。
第三步,執行,有財産的拍賣,沒財産的談判,實在是執行不能的,只能終本。
說起來簡簡單單,實際做起來卻是千難萬難。
這是林帆幹執行第四個年頭了,硬生生從一個單純天真的小姑娘變成了嘴比腦子更靈活的小油條。
用着小白兔一樣可可愛愛單單純純的樣貌,內在卻藏着狡猾二字。
越發和小白兔相像,要知道小白兔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具外表欺騙的物種吧。
明明都是狡兔三窟,可大家只覺得白白嫩嫩長耳朵,好盤好摸。
這邊,小白兔林帆開車載着應朝陽到了醫院。
護士長帶他們過去的時候,也是忍不住嘆了口氣,“老太太最近這阿爾茨海默病感覺又嚴重了,今天第一眼沒認出她外孫女。你們這錢來的也及時,這醫藥費再欠下去,我們是真的負擔不起了,現在這藥能開出來,都是我們主任和科室自己兜底的。哎……”
病房門推開,四張床上都住着人。
陪床的都還沒睡,紛紛看了過來,四個陪床三個大人,除了靠近衛生間那個陪床位上探出了一張稚嫩的小臉。
一個梳着辮子的小姑娘,穿着校服,胸前還戴着紅領巾,一雙大眸子看着林帆,認出了她身上的制服,乖乖地穿好鞋子,走了出來。“姐姐,你是來找我的吧?”
明明是個孩子,那張小臉上卻已經沒了兒童的天真無邪,看上去成熟而老道。
護士長又是長嘆一聲,“窮苦家孩子早當家啊。暖暖啊,阿姨給你帶了點水果,等下來護士站找我。”
“謝謝阿姨!”
護士長摸了摸程溫暖的頭,真是惹人憐愛的小姑娘。“那你們聊,我先去忙了。”
護士長走後,程溫暖看向林帆,對着這個穿着制服的大姐姐和大哥哥,腼腆地笑了笑,“你們的制服和顧姐姐的不一樣,是法院的嘛?”
應朝陽已經傻眼,不會眼前這個小學生就是這個案子的執行申請人吧!
林帆彎下腰,對着程溫暖露出一個可可愛愛的笑容,試圖拉進自己和這個小女孩的關系,“是啊,暖暖,我們是法院的,把你外婆撞倒那個人已經把賠償付給法院了,我們過來拿這錢救你外婆。你家大人呢?我們這還需要簽字。”
程溫暖安靜地聽完,一臉冷靜地搖了搖頭,巴掌大的小臉上都是嚴肅,“沒有大人,我家只有我和外婆,姐姐,我來簽吧。我外婆她生病了,記不得什麽東西了,而且現在已經睡着了。”
小女孩的話讓林帆愣了愣,她和應朝陽對視一眼,兩個人眼中都是震驚,什麽叫“沒有大人”?
可這孩子這麽小,在民事主體上都還是個限制行為能力人,林帆自然不可能讓她簽字。
她學着護士長摸了摸小女孩的頭,“暖暖,這樣子好不好,我明天再來,等你外婆醒的時候,我再過來。”
“姐姐,我已經長大了,我可以負責的。”
“是啊,暖暖很棒啊,可姐姐還想給你們申請一下司法救助,就需要再去準備一些相關材料,只能明天再來找你。”林帆沒有哄孩子的經驗,有些笨拙的小心翼翼,都因為這個格外成熟的孩子讓她也不自禁有些心疼。
“那等我下午放學,你再來好嗎?”
“好啊,你可以記一下我的電話,有什麽需要都可以和我說,我是你外婆這個執行案件的負責人,你可以相信我。”
林帆動了恻隐之心,一般情況,她是絕不會告訴當事人自己的手機號碼。
因為司法幹警的職業特殊性,和執行工作更火上澆油的一層特殊性,一旦随意給號碼,就會衍生很多紀律作風上的風險。
小姑娘擡起手腕,校服袖口滑出了一個兒童電話手表,精致的表盤看上去并不便宜。
林帆有些奇怪,當時這案子到她手裏的時候,案件承辦法官還特意打了電話,說這個被執行人家裏很困難,是真的救命錢,讓她幫忙多關注一下。
可這兒童電話手表是真的不便宜。
程溫暖把林帆的電話號碼存到了自己的手表通訊錄裏,一邊存着一邊喃喃自語,“第一個是顧姐姐的,林姐姐你是第二個。”
林帆自來熟的湊過去一看,通訊錄的第一行寫着“顧姐姐”三個字,下面還滾動着一串手機號碼。
她記性好,送應朝陽回家後,就在車上把那串手機號碼輸進了某某釘。
其實也是随便輸一下,盲猜這個顧姐姐是體制內的人。
果不想,還真的是體制內的,那界面真的蹦了出來。
簡約的app界面裏,“顧也”二字是黑色的黑體字,下面有她的主職,定安區-檢察院-區人民檢察院-公訴科科長。
名字旁邊還有她的藍底證件照片,五官冷豔,目光正視前方,像是透過手機屏幕看向了林帆。
莫名其妙,林帆盯着那照片,臉有些發紅。
天哪!怎麽會有證件照也這麽好看的人!
林帆忍不住點了點那頭像,想放大。
誰想這個某某釘并不提供這個功能,她只能頗為惋惜地嘆了口氣,卻莫名其妙得把這個界面截屏下來,保存在了手機相冊裏。
一邊流暢地操作着,一邊還想:看來,這個小姑娘口中的顧姐姐就是這個安檢高嶺之花顧也,只是,為啥她們會認識?
還有小姑娘口中“沒有大人”,是家裏的人都去世了嗎?只剩下她和她外婆了嗎?
這些個問題林帆想不通,決定明天上班,再問問自己這個案子判決書的承辦法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