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17
“程缪,哥哥,程缪哥,缪,不管我怎麽稱呼你,都是在叫你。也許以後這稱呼還得變一變,只要你不惱我。
你還記得嗎?小時候我不願意說話,為了讓我跟其他小孩兒一樣上學,你想了各種辦法。你教我背誦一首很難的詩,那時候我們天天練習,你念一句,我就跟着重複一句:你為生存做過什麽,我不關心;我只想知道,你是否敢于夢想。你的年齡有多大,我不關心;我想知道,為了愛,為了夢,為了生機勃勃的奇遇,你是否願意像傻瓜一樣冒險。
所以我們這兩個傻瓜兜兜轉轉的折騰了這麽多年,經歷的一切都是為了愛和夢想,對不對?因為這樣當初你激我離開,可是我知道你并沒有忘記我們的約定。我每年都去各處旅行,把世界各地的照片給你寄回去,而你也都收到了。你用畫來回應我,把它們寄往每個我可能會經過的地方,等着我看到那些畫,再把它們收集起來。你知道嗎,那些畫現在都挂着我為你開的畫廊裏,等下次我帶你一起去看,好不好?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
程缪,你說與子同袍,我接受了。可是我們已經經歷了太多,都很累了。現在該回家了,對吧?現在我只想牽着你的手,與你一同回去,屬于我們的家。”
青灰色的暮光中,兩個重疊在一起的身影慢慢的逆着光走過來,他們的頭時不時貼在一起,像是在耳語,又像是親吻。等走得近了才發現,原來是一個男人背着另外一個跟他年紀相仿的男人,背上的人恬靜的睡着,低垂的頭時不時貼在同伴的臉上,說不出的親昵。
黛比看呆了,她眼睜睜看着小源把人背回來,當着她的面關上門,卻只能手足無措的愣在原地。她知道沒有自己插話的份兒,可程缪滿身紅紅紫紫的瘀痕那麽惹眼,又讓她十分擔心。
她走到兩個男人的卧室邊,推開門往裏張望,只看見程缪躺在軟和的被子裏,全身都被包裹住了,那個叫做小源的年輕人正在親吻他,從眉心到鼻尖,再到嘴唇,最後握住他的手,在流血結痂的無名指上鄭重其事的吻了一下。他在低聲呢喃,雖然聽不懂他說的是什麽,可光是他溫柔的語氣就讓黛比覺得這是世界上最動人的情話。
時間還早,就讓他們再多呆一會兒吧。
她返回自己的房間,悄無聲息的關上門。
沒多久她聽見那個男人的腳步和拉拽行李的聲音;接下來聽見他離開,關了門,腳步聲越來越遠;再接下來,她聽到隔壁房間裏傳來隐忍的啜泣聲,斷斷續續的,一直持續到天黑。
小源回去的時候并沒有看到傳聞中一團糟的局面,公司上下都按照他之前的指示有條不紊的運作下去,只是他的父親在他的辦公室內正襟危坐,一副要審問犯人的樣子。
“你這幾天都去哪兒了?麗娜說你去度假,這種時候你放着公司不管去度假——”
“麗娜說的不對,”他看了一眼站在角落裏的女人,麗娜被他冷漠的目光威懾,心裏産生一種不好的預感。這次做的過火了,怕是以後就連這點兒表面的和諧都維持不住了吧?正如她所預料的,小源的下一句話就提到了那個男人。
“我沒去度假,我在法國遇到了程缪。”
商人年邁了,但依舊很精明。他只愣了一下,立刻反應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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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是要跟我攤牌了是不是?”
“攤牌?您錯了父親,我從來沒有瞞着您什麽。我和程缪的事您從來都是知道的,不是嗎?”
“可你娶了麗娜,你已經是別人的丈夫了!”
“丈夫?”他舉起自己的左手,晃了晃血淋淋的手指,“如果不是您的阻攔,這裏就不會是傷口了。”
“所以你現在是在指責你的老子,你覺得我害了你?如果不是當時我攔着你們,你現在不過是一個三流的建築師!可你看看你現在,擁有世界第一流的公司,遠大的前途,要不是當初我們替你鋪好了路,你會有今天?!現在你還不知好歹,反過來指責我?”
“所以呢?您覺得能開大公司,賺大錢,這就是遠大的前途了?如果當初能跟他在一起,我到寧願做一個三流建築師。沒錯我要感謝你們,讓我找到了我喜歡的事業,可人生并不只有事業而已。如果不是心裏想着他,我根本撐不到現在。其實我早已經撐不下去了……您看着我,覺得我過得很風光,可您知不知道很早以前我就沒有味覺了?我每天都吃一樣的東西,這麽多年都沒人問一句為什麽。可是他,他只跟我在一起幾天就發現了,只有他把鹽罐藏起來,變着法子讓我運動,增加胃口。只有他一個人在我生病的時候衣不解帶的照顧我,肯聽我抱怨,讓我撒嬌。他對我說男人之間的感情遠比愛情更多,我們可以做一輩子的兄弟。可我知道他在說謊……不然他就不會讓我……他是默許我,不必介意婚姻的約束,而他也不會覺得委屈。可是父親您應該知道,真正的愛是容不下第三個人的,哪怕我如您所願跟麗娜發生關系,為您添上一個孫子,那又怎麽樣呢?我愛的永遠都只有一個人,麗娜也知道。這樣的婚姻對我好嗎?對麗娜好嗎?您讓我一輩子活在痛苦之中,做一個守着金山的神經病,您就開心了?”
“你……你怎麽這麽偏激?我自認為我對你的教育沒有出錯的地方,你怎麽會變成這樣?如果你們光明正大的在一起會被社會排斥,你的事業會寸步難行,他也會遭到大家唾棄,這樣你們就幸福了?而麗娜,離婚對于女人來說是最大的傷害,你要她以後如何面對公衆?!她永遠都要背上失敗的妻子這樣的罵名!”
“那您要不要問問麗娜的意思,正巧她也在場。”角落裏的女人一下子成為了主角,連她自己也覺得意外。
“伯父……”
“看吧,她到現在都喊你伯父!”
“你閉嘴!麗娜,你說!”
“小源确實……從來沒有愛過我,他甚至都沒正眼瞧過我。”
“那麽你呢?你是怎麽想的,孩子?”
“我一個人想又什麽用?”麗娜把手上的戒指褪下來,放在小源手心裏。“知道嗎,你給我打電話的那個晚上,我看到了流星。
我當時許了個願望,希望我們都能幸福。本來以為這個幸福的前提是我們在一起,看來錯了,現在我們去尋找各自的幸福應該還不算晚,對吧?”
她說完這番話後對着房間裏的兩個男人笑了笑,然後優雅驕傲的走了出去。她還很年輕,以後的路還很遠。
“你可知道,你這家公司最初的資金是我給的,你和麗娜結婚之後他父親注入了百分之三十的股份,算起來你自己的努力其實很有限。”
“謝謝提醒,父親。我今天回來就是處理這件事的,您說的對,這公司用向您借來的錢創辦的,算一算這十多年的利息不少,作為報答,我現在就把它交還給您了。”
“什麽……你這小子……”
“您不就是懷疑我的能力嗎?十五年前您借程缪的口跟我打賭,賭我在毫無幫助的情況下一個星期之內可不可以将資金翻倍,當時我輸了。現在我再跟您賭一把,如果贏了,您就不許再阻攔我。”
“荒唐!你都把公司給我了,還拿什麽做本金?”
“我的畫廊,那裏面收藏着程缪所有的畫,是我最寶貝的東西。您看好吧,這一次我不會再輸了。”
他當然不會輸,那兩幅在盧浮宮展出并引起轟動的畫作尚在巴黎運往紐約的途中,還不算進入了他的畫廊。只一個星期的時間,這兩幅畫的價值在他的有意炒作下已經翻了将近三倍的價格,而這位不世出的天才畫家的其他作品也跟着成為了搶手貨,價格水漲船高,一翻再翻。他在股市上的預測力放到拍賣畫作上一樣精準,一個星期之後他畫廊的價值果然翻了一倍。
父親再也沒說什麽,他從來都只是對自己的兒子有意見,對于程家,一直是懷着歉意的。他只希望自己的兒子能成長為一個有擔當的兒子,不會讓那個單純愛着他的孩子受到傷害。
七日期限一滿就再也沒什麽能困得住他,他在一片嘩然中辭去所有職位,将公司交換給父親,麗娜的家族勃然大怒,也撤去了之前對他的所有援助。去往機場的路上都是圍追堵截他的記者,他故意拖延時間,在鏡頭面前露出無名指上的咬痕,他想讓程缪看到這一幕,不得不這麽做。
他的動作太大了,滿世界鋪天蓋地都是他的新聞,他想程缪一定也看到了。
但當他到達程缪所在的居所時,這裏和七日之前一樣,一片平靜祥和。一群穿着盛裝的男女圍在門前的小花園裏跳輪舞,似乎是在歡慶什麽節日。他歡喜的跑過去,發現人群包圍着一對男女,那男的他不認識,女的卻是他熟識的。
“黛比?”
他擠進人群中把黛比拉出來,這舉動讓所有人都大驚失色,把他們團團圍住,困在人群中央。
“喂,你幹什麽!哪裏來的?”黛比旁邊的男人一臉不悅的推開他,用含混不清的中文對他吼。
“不管你的事!黛比,你怎麽穿成這樣,你認得我嗎?我是小源,程缪的朋友。”
“我當然認得。”
“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這是我的婚禮啊。”
“婚禮?”他看了看周圍盛裝的男男女女,還有黛比身旁的對他吹胡子瞪眼的男人,可不是穿着新郎的禮服嗎。“你是說……這是你,跟他,結婚?”
“沒錯,雖然是晚了一點兒,但他還是願意娶我了。他的家人一直不同意我們的婚事,後來我們也發生了争執,我賭氣跑了出來,身無分文又無依無靠的。程缪讓我做他的助手,收留我住在他家裏。”
“這麽說你們兩個……不是……”
“戀愛中的人都是小心眼的傻瓜,你這麽聰明的人也不例外呢。你光是用看的就斷定我和程缪先生的關系,連句疑問都沒有。你住在這裏的那段時間,我可是每天都等着你來質問我呢。”
“原來是這樣……難怪我都沒見過你們在一起,哈哈……哈哈哈哈!程缪呢?他在哪裏?喂,快告訴我啊,他在哪兒?”
“他走了,你走之後的第二天皮埃爾就來找我,他等我們冰釋前嫌之後就離開了。”
“走了?他去哪兒了?”
“不知道,他說也許去乞力馬紮羅山看雪,也許去亞馬遜叢林探險,也許去冰原上看極光。”
“那些都是我沒去過的地方……他怎麽能去呢,他的腿……他太傻了,難道他以為靠着他自己一個人就能環游世界了,他不要我當他的雙腿了?”
“你覺得呢?其實我大致猜到他去哪兒了。”
“那你說——”
黛比擺了擺手,轉身擁住她的新郎:“他走之前對我說,能夠建立在信任之上的愛才會穩固,讓我好好珍惜。皮埃爾,你會好好對我的,是嗎?”
法國男子露出迷人的微笑,在衆人的祝福聲中将他的新娘抱起來,從此再也沒有猜疑和誤解。
小源被搞得一頭霧水,所以程缪并沒有結婚,他也還記得他們的約定?
他要賭一把,他賭自己那天臨走前說的話程缪都聽見了!
沒錯,他一直都裝傻的,其實心裏比誰都明白。
所以他還能去哪兒呢?呵呵,早就有答案了,如果他也跟自已一樣的心意,那就只有一個去處!
他們的家不在巴黎,也不在紐約。
返回闊別十多年的故鄉,這裏又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當年那個幽靜的居住小區已經變成了拆遷區,這裏要建成世界上最大的CBD商圈,所有的住戶都必須搬走。一路上他不斷聽到人們議論,談論着即将得到的巨額賠償,還有各種為了獲得賠償而使出的怪招。
“知道嗎,原來我們樓上那個一直沒人住的小破閣樓原來很早就被人買下了,這麽多年一直空閑着,現在可賺了好大一筆呢。”
“是嗎,也不知道是什麽人買下來的?”
“是一個怪人,從他回來的那天我就沒再見他出來過,整天在裏面敲敲打打的,也不知道在搞什麽鬼。”
“也許是在擴建吧,多弄點兒面積出來好讓政府多補貼些錢?”
……
這麽多年了,他每年都往這裏寄照片,卻從來沒回來過。
這裏比他離開時更加衰敗了,牆上的白灰都凝結成塊,樓道裏四處響起敲鑿之聲,那白灰就撲簌撲簌的往下掉。人們都在忙着往外搬,恨不得能把這裏的一磚一瓦都破壞個幹淨。
只有他是例外的。
推開門,他被鋪天蓋地的絢麗色彩包圍了。這是一個充滿激情的最美的世界,有磅礴的尼亞加拉大瀑布,又生機勃勃的非洲草原,有白雪皚皚的山峰,這個二十多平米的小空間被無限的放大,把整個世界都裝了進來。而他最愛的那個人正坐在一片寧靜的湖畔,用他的畫筆一點一點描繪湖面上水藍寶石一般的光澤。他是那麽熟悉那個背影,消瘦的肩膀,圓潤的腰線,頭發長了一些,略顯得蓬亂。
他是這個世界的中心,也是他命運的主宰。
他聽見門口的動靜,回過頭。就像他們初見時那般,露出純真的笑容。
“你回來了?”
“嗯。”
“聽說你把什麽都丢了,你的公司沒了,妻子也跑了,怎麽這麽慘啊?”
“是啊,我什麽都沒有了,我跟爸爸打了個賭,什麽都輸光了。”
“笨小豬。”他邀功似地繞着房子轉了一個大圈,“你看,還好我幫你留着,我答應過要給你最美的世界。這樣你就不至于輸個精光,感謝我吧?”
“那你已經看到最美的風景了?在哪裏?倫敦?巴黎?埃及?”他走過去,把那孩子一般的人抱進懷裏。
“最美的風景一直在這裏。”他吻着愛人的胸膛,用手輕點着他的鼻尖,“在這裏,也在我的心裏。”
小源,歡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