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出征
毓山之上,祁璟一邊用劍劈開了前面擋路的枯樹,一邊時不時回頭看他身後的江月走得可曾吃力。兩人後面跟了陸閱山,和四個協力扛着一個棺材的士兵。
待走到深叢之中,祁璟終于停了下來,“就在這兒吧?”
話雖然是對着大家說的,試探的眼神卻是落在了江月身上。
江月不作聲地點了點頭。
陸閱山忙揮手,“來來,挖地!”
祁璟拉着江月往後退了幾步,靠在一棵樹上望着衆人在地上鏟雪掘地。陸閱山指揮了幾句,也跟着退了過來。始終保持沉默的江月終于開了腔,“阿古……他死的時候,一定很難過吧。”
陸閱山讪讪地一笑,“姑娘和将軍走了沒多久,阿古便去了……不過,他死前讓我給姑娘帶了句話。”
“什麽?”
“他說,他送給姑娘的東西,請姑娘不要丢掉。”
江月一怔,半晌,方十分艱難地擠出個笑容,“我不會,我怎麽會呢?”
祁璟忍不住好奇,壓低聲音問道:“他送你什麽了?”
江月面無殊色,平靜地回答:“你見過的,那件兒披風。”
祁璟不以為意,兀自颔首,沒再打擾林中的寂靜和肅穆。
阿古的棺椁葬在了這座意義深遠的毓山之上,江月竭力抑仄着眼眶裏打轉的濕潤,往他的墳上灑下了最後一抔黃土,“阿古,謝謝。”
江月自己策馬,跟着祁璟一行人回了夏州城中。雖然仍是正月,但因為大年初一那一天城外的殊死之戰,整個夏州城的氣氛都不算熱烈。
祁璟放慢了馬速,一路穿城而過。府衙門外早有人在立着等他,祁璟躍下馬背,将鞭子順手一折,別入腰間,蹙眉問道:“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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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禀将軍,京裏來了信!”那人兩手奉上一個火漆封口的牛皮紙包,祁璟只掃了一眼,不由大為變色。
江月觑及他的表情,自然知曉自己不便多留,因而主動道:“将軍先忙,我這便回後院了。”
祁璟神情忐忑,聽到江月這一句話,不由有些複雜地看了她一眼,半晌方點頭。
陸閱山瞧了江月順着回廊施施然離開,這才上前詢問是怎麽回事。祁璟一邊拆開紙封,一邊往大廳中去。待看完整封信,方喃喃地回答:“是恩公,他……他已經找了董大人舊日門下的學生,叫我擇日送江月過去。”
“啊?”陸閱山打量着祁璟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問道:“那……将軍真的要送董姑娘走?”
祁璟迅速地将信箋疊了幾折揣入懷中,适才又悔又急的神情全然散開,只剩下與過去一般無二的從容,“恩公的吩咐,我當然要聽從。不過最近戰事吃緊,我也走不開,董姑娘素來矜貴,讓別人送我放心不下……所以,等忙過了再議。”
他甚少會對屬下做這麽多解釋,說到後來,連他自己都起了幾分急一樣,語速越來越快。陸閱山好像被祁璟吓到,站在原地半晌不曾動彈。
誰知,祁璟淩厲的眼風忽然掃來,直直地定在了陸閱山臉上,“發什麽呆呢,還不趕緊請兩位副将過來商議軍情!”
陸閱山一顫,腰板兒立時挺直,抱拳稱是。
入夜,江月将睡未睡的時候,隐隐聽到床帷外總是有翻身的響動。她印象裏祁璟的睡眠是十分安穩的,他一旦入眠,能一整晚不變一個姿勢,怎麽今日倒這麽折騰?
江月睜開眼,悄悄坐起身,将床帷掀起了一個小角。
好巧不巧,正對上祁璟投來的目光。
“将、将軍……”江月索性把整個床帷都拉了開來,坐直身子,莞爾一笑,“這麽晚還不睡?有心事?”
祁璟也沒想到江月會“睡而複醒”,他這樣仰着看她,窗牗中透進的月色把女孩兒雙眼照得清澈極了。像是春天裏,漠水的溪流,淙淙而過,平靜卻又力量地闖入人心。
“唔,在想過幾天攻毓關的事情。”
他撒了謊。
其實是因為睡了兩夜的床,就很難享受冰冷而堅硬的地板,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江月見祁璟面無困意,便索性盤腿坐好,認真問道:“不是說毓關憑借天險,地勢高于山脈兩側,易守難攻嗎?”
祁璟點了點頭,“沒錯,正因如此,才是兵家必争之地……上次夏州城外一役,薩奚人遭我軍重創,這是趁機攻打毓關的最好時機。不然天氣回暖,春夏補給,再想遇到這樣好的機會就難了。”
江月托腮聆聽,不由得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祁璟原以為她只是随口一問,沒想到小女孩兒還當真替他琢磨主意,于是情不自禁地逗她道:“怎麽,女諸葛可有妙計?”
“妙計沒有,有個登不上臺面的笨辦法。”
祁璟大驚,他根本不曾想到江月竟然認真動了心思。“不論什麽辦法,你先說來聽聽。”
江月微微歪了腦袋,“放火燒關。”
其實若論江月的學識,且輪不到她來給飽讀兵書的祁璟出主意,可是适才祁璟一句“女諸葛”,倒觸類旁通讓她想起了諸葛亮“草船借箭”。
草船借箭原是利用了風,毓關地在山谷,剛好也有個可以利用的天然風向——山谷風。山谷中白天刮古風,晚上刮山風,這原是現代人初中生便消知道的道理,江月雖然三言兩語向祁璟解釋不清,卻已把辦法說了個大概。
他們可以夜間出兵,站在山坡之上縱火燒向毓關。自然風會将火勢逼入毓關之中,薩奚人必定會整夜滅火,兵困馬乏。第二日一早,風向掉轉,火勢漸小,再由山谷趁虛攻入毓關,薩奚人必無招架之力。
祁璟聽得眼睛漸漸發亮,忍不住拍腿稱贊。“董大人之後果然博學,璟愧不如!”
江月心道一聲幸虧,幸虧這在夜裏,他看不清自己有些發紅的臉。
“我這便去召集兩軍副将,商議對策……你先睡罷。”祁璟心中急切,登時已經取了衣物來穿,江月卻因知他連着照顧了自己好幾天,恐怕未得好眠,滿心擔憂地問:“當真這樣急,現在便要商量嗎?”
“倒也不是,怎麽?”
長久相處,祁璟怎樣一番事業心,江月雖不全然清楚,卻也能猜到七八,因而只得拿自己做了借口,三分羞,七分怯地解釋:“我一個人,害怕。”
祁璟忽然一愣,已經披到身上的衣服,卻不想再穿。
他怎麽能忘了之前她的驚夢與忐忑,他又怎麽舍得将她一個人扔下。
“那明日再說吧,你睡便是,我來陪你。”
江月見祁璟一本正經地坐了下來,即便在屋子裏,寒冬夜裏也冷得可怕。江月第一次注意到,原來祁璟每天睡覺時都要蓋整整兩床被子才能抵禦寒冷。
她心裏一軟,想到前兩日祁璟相伴,也不曾對自己做過什麽,當即便往後面挪了挪身子,拍了拍床上的位置,“天太冷了,你上來睡吧。”
美人相邀,祁璟再自持,情動之下也受不住那誘惑。他近乎小心地躺到了床沿上,與江月保持了剛好的距離。江月隐隐一笑,探過身子放好床帷,繼而背朝床內,閉眼入夢。
元月初十的夜裏,大軍出征。
祁璟一改往日作風,竟是最後一個才趕到陣前。陸閱山勒馬跟在他身後,忍不住問道:“将軍沒把信的事情告訴董姑娘?”
“沒有。”祁璟答的爽快,驅馬前行,神色凝重,“有什麽事攻下毓關再議……此役不論用了什麽辦法,硬攻的時候都是一場惡仗,你管好你的兵,別做無謂的犧牲。”
陸閱山抱拳稱是,再不亂置一詞。
一個時辰內,火光映天,遠在夏州城中的江月都看到了那樣滔天的色彩。
她抿唇輕輕一笑,攏緊了衣襟,退回到房中。
“也不知道這一仗什麽時候能結束。”她下意識地喃喃自語,繞過屏風,正欲解衣上榻。忽然,頸間一陣劇痛。
江月正要呼救,嘴上卻被一只有力的手捂住,然後……眼前一黑,再無知覺。
“醒醒,董江月!”江月被這名字吓得一個機靈,登時睜開雙眼。“啊!!!”
“叫什麽叫!”
“阿、阿古……?”
江月此時躺在一個山洞之中,陡然見到一張離得又近、又大還又熟悉的面孔,不由吓得往後倒退了好幾步。隔開了一段距離,她終于看完整了那人的五官,确然是與阿古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只是看起來年紀比阿古大了幾歲,人也滄桑成熟,更重要的是,他有一雙藍色的眼睛。
那人沒什麽多餘的表情,只是遞出一只烤好的兔子腿,“趕緊趁熱吃了,咱們還得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