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适應
阿古待自己好,江月是十分清楚的,聽祁璟這麽說,她忍不住一笑,卻并未忘記前事。“你先告訴我,陸郎說的,是也不是。”
醞釀好道歉和感激的話,江月眉眼彎彎,只等祁璟點頭應是。不料想,祁璟懶懶地擡起眼來,依舊是寒光, “旁人說什麽你都信?我若當真想收了你,何必費此周折?”
他語調極為怠慢,好似渾不走心,江月頓覺被人戲耍了一般,臉上大紅,罵道:“你這人真是奇怪,自己的屬下不好好約束,倒過來指責我輕信旁人……先前說什麽叫我清白,此時又再旁人面前故作情聖!無恥之徒!”
她一股腦地發洩,胸脯起伏不定,原先還笑嘻嘻的臉上漸漸變得潮紅,俨然是被氣得不輕。她原地跺了跺腳,猶覺不足以解氣,轉身便要向帳外去。
祁璟眼疾手快,迅速握住了她腕子,一把扯了回來,“誰許你出去的?”
只是,他力道用得有些大了,嬌軟的人兒乍然貼到了他懷中。
那一聲極盡嚴厲的斥責,驀地拐了音,變得有些奇怪。
“你放開!”
江月嬌蠻而斥,祁璟卻趁勢抱得更緊,“你知不知道,跟将軍說話該用什麽态度?”
他眉梢微挑,不疾不徐的語氣和臂膀間的力道都讓江月心下生寒。江月在心裏默念了幾遍“好漢不吃眼前虧”,半晌方勉強一笑,溫聲道:“請将軍放開我,好不好?”
身上力道乍無,江月忙不疊退開幾步,轉身進到裏間,兀自平息。
好在,祁璟依舊沒有破了他的允諾,沒過多久,江月便見外間燭光熄滅,再無聲響。
江月靜靜躺在自己的榻上,輾轉反側,卻是無法入眠。
她只要不發出聲響,便能聽到外間男人均勻卻略重的呼吸聲,平穩得像是漠水的溪流,汩汩遠去,卻沒有任何起伏。
适才兩人肌膚相親的熱度,仍然停留在江月的身上,那明明是一個嗜血賭命的将軍,可靠在他懷裏的時候,江月聞到的是淡淡的青草香氣。有些像她枕過的草坪,透着最原始的清新。
江月埋首,不動聲色地嗅着那男人殘存在自己臂上的味道。此時冷靜下來,江月自然察覺出祁璟才是在騙她。他是極驕傲的人,大概也不在乎自己的一句道謝或是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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枉她一時還小有感動,竟忘了這将軍是怎樣惡劣的脾氣。
江月無端覺得懊喪,她原以為自己上輩子,從沒見過生母、小小年紀便被父親抛棄,已是足夠慘淡的事情,沒想到死了穿越,更不如前。
她造了什麽孽?
想起自己十分用心度過的上一世,區區月餘,便像塵煙一樣變得遙遠而模糊。那些在舞臺上躍動、翻轉的光輝,恍若一夢。
江月猶記得鎂光燈落在自己身上,她像是一只輕盈的鳥兒,在幾個師兄的掌心從容起舞。她可以毫不費力地讓瓷碟在她手中的鐵杆上轉動,可以用最優美的姿态,在師兄們的頂托之間轉圜……
直到那一天。
她原本站在杜師兄肩上,杜師兄也被另兩位師兄托着……這是他們最慣常的一個表演,看起來雖然危險,卻實在娴熟。
只是不知怎麽回事,杜師兄身子突然一晃,她腳下打滑,直直地從三人面前墜落。
三個師兄驚訝的表情,師姐妹們的嬌呼,還有跌在舞臺上的巨痛。
原來死亡是這麽輕易而痛苦的事情,過了許久,江月方淡去意識。
而再次醒來,江月已經赤.裸地躺在了她現下躺着的位置,空蕩蕩的帳篷和帳外橐橐的靴聲。
她不斷告訴自己随遇而安,但又有哪個女生能在一無所知的環境中真正安心?
躺在外間的男人,像一頭喜怒不定的老虎,從第一次見面,便用最狠厲的眼神掃過自己的臉。
江月閉上眼,她第一次試圖緩和二人的關系,被祁璟用粗暴的斥罵打斷,第二次難能可貴的和平共處,又在他的威脅和警告下結束。
适才……她明明滿心感激,兩個人明明可以認真交談一番,他何必又要脅迫于自己?
江月只覺鼻翼酸澀,心裏默念了許多遍的“不要哭”,卻在這樣的重複中,安然入睡,一夜無夢。
駐紮在漠水的第五十天,大軍開拔,奔赴陸閱山口中的夏州城。
九月将盡,十月即來,天氣也一天比一天更冷。開拔那日,下了場小雨,祁璟向江月反複确認了三遍她還敢不敢騎馬,江月始終堅持。
就在臨出發的時候,祁璟突然勒馬回頭,認真地問:“你如果讨厭我,我可以讓阿古帶你。”
這是他的讓步。
江月下意識地看了眼阿古,轉回首,卻是道:“不要緊,我之前認真練過騎馬,應該沒有問題。”
她說此話時,已并非像第一次騎馬那般存了賭氣心思。這一陣子,祁璟忙得焦頭爛額,每日回到帳中就寝,均是子夜時分。江月對他,其實是畏懼大過厭惡。祁璟沒工夫來恐吓江月,江月自然也對他沒了忌憚。
這會兒祁璟問得嚴肅,江月也誠然沒開玩笑。
畢竟,急行軍時,一匹馬駝兩個人的速度,總是要降下來的。
頂着風雨,一行人來到了江月穿越以後,見到的第一座城池。祁璟先前已留下三分之一的人馬在此駐守,以防萬一。現下,大軍會合,夏州城寥寥無幾的百姓不由既是歡喜,又是惶恐。
歡喜的是,被薩奚人占領三十年後,他們終于見到了祖國的軍隊,惶恐的是,駐紮的軍隊比城中百姓還多,倘若大軍要擄他們糧食女人,他們連半分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霧蒙蒙的天氣像是夏州百姓并不安穩的情緒,一陣熱鬧地歡迎之後,便成了一大群驚弓之鳥,瑟縮在自己的巢中,不敢出來。
祁璟領着陸閱山把一衆部将安置好後,才遲遲想起了始終跟在身邊的女人。她一身褐衣,穿着打扮與尋常兵士并無兩樣,烏黑的長發像男人一樣束起,若只是匆匆一眼,決計不能發現她是個女兒身。
江月見祁璟回頭來看自己,不免有些忐忑。她今日出發前,自作主張叫阿古找了套士卒衣服換上,并不像平常一樣紮辮子,而是跟阿古學着盤了頭發。
一則,這樣利索幹淨,行軍方便,不會給旁人拖了後腿,二則,她雖然不能擺脫祁璟,必須要跟在這個最引人注目的男人左右,但是,适當改變外形,讓自己看起來低調一點,總歸能省去很多麻煩。
她不料,這樣的心思,恰投祁璟所好。
“這雖然是個城,但是民居不多,未必能人人分到房子住,你恐怕還得委屈一下,與我住在一處。”
忙完手頭的事情,祁璟不再催馬疾行。他坐在馬背上,居高臨下,時不時環顧四周,出于本能地研究城中地形。
江月在他左側,始終下意識地保持半個馬身的距離,未免叫人以為自己與他關系太過親密。“聽你的,我不要緊。”
都一起住了這麽久,江月自然不抱更多的希冀。 她随口答話,眼神卻也到處張望。
祁璟斜睨向她,半晌,問道:“你看什麽呢?”
江月下意識地循聲對視,卻在接觸到那烏幽的眸子時,極快地避開,“陸郎之前和我說這裏是一個邊陲重鎮,我在看,怎麽這麽冷清。”
祁璟雖然擅長領軍作戰、禦敵千裏,但于城市管理、安撫民衆一事上,實無經驗。此時,聽靜嘉答案,他忍不住偏頭思索一陣,“也許,是因為下雨,再或者……是害怕我們。”
這原本是兩人并無深意的對答,誰知,江月輕巧一句話,反倒引得祁璟想到了以前從未關注過的事情上。江月不知祁璟心思,只是順着他的話道:“大概是害怕你們多些,我小時候最怕軍人,總覺得随便犯些什麽事情,都要被逮走,嚴刑拷打……”
她話突然停住,想到此時身邊,全是軍人,不由改了口,“不曾想,原來全然不是這回事,軍人保家衛國,只殺惡人,不殺善人。”
江月後面的話,摻了幾分讨好的意思。
她還記得小時候,師姐們最讨厭舞鞋的系帶變黑。那時江月剛入雜技團,誰也不識得,沒有別的法子融入大家。于是,她便主動幫師姐們洗鞋帶,這原不是什麽累活,只因她主動包攬,顯得十分讨喜。
時隔十四年,江月萬萬沒有想到,她會換到另外一個環境裏,又要用新的方式,去讨好、适應完全不同的一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