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熙寧新政(十)
又是一年将過眼,王安石變法已經施行了近十個月。
而這熙寧二年的十二月,注定是個不平凡的月份。
在這年末的最後幾天,沐瀾恨不得二十四小時貼身跟在王安石身邊。
這行刺之人,為何還不現身?
難道,已經被他得知,有人在暗中保護着王安石了?
轉眼便是十二月的最後一天,已近黃昏之時,卻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沐瀾心中奇怪,倒也松了一口氣。
如此一來,她只需再多待些時日,在收到管理局的通知後,便能回到現實世界了。
她這樣想着,默默跟在晚歸的王安石身後,護送他走完這最後一條小巷。
突然,眼前閃過一絲光亮。
沐瀾驚覺——是刀子!
她連忙打量起四周,昏暗的夜色下周遭一片漆黑,沐瀾努力睜大了雙眼,卻并未再度發現光亮。
“什麽人!”
忽地,王安石大叫一聲,沐瀾飛快朝着他的方向奔去。
“啊——!”
王安石痛呼一聲,捂着腹部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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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瀾跑到他身邊時,一道黑影與她擦肩而過。沐瀾反應及時,立馬捉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手中染血的刀子拍落在地。
一番打鬥之下,沐瀾因先前膝蓋的傷,漸漸敗下陣來。
黑衣人一腳踹上她的肩膀,沐瀾被他一下子踹倒在地,身下傳來劇痛,似是膝蓋處的傷口又撕裂開來,就連站起來都有些費力。
黑衣人見狀,立馬撿起不遠處的刀子,掉頭就往反方向跑去,卻在幾米外被一錦衣之人攔了下來。
那人功夫了得,只三兩下便将黑衣人制服在地。
元林重重踩在黑衣人的胸膛之上,皺眉厲聲道:“我不是讓你安穩過日子去嗎?”
黑衣人吐了口淤血,苦笑一聲:“任務沒完成,你以為梅英的人會輕易放過我的家人嗎?”他眸中泛着水光,笑的凄涼:“況且這裏沒有他們,我活着又有什麽意義……”
自知逃離無望,黑衣人猛地将手中尖刀朝着自己胸口刺去,元林一腳将刀子踢開,可是刀尖已經沒入了半寸,頓時股股鮮血自他胸膛滲出。
黑衣人神情痛苦的抽搐了片刻,不久便雙手攤于地上,再也沒了動作。
元林彎腰探了探鼻息——
已經死了……
他輕嘆口氣,擡手合上黑衣人的眼睛,起身往沐瀾的方向快步走了過去。
沐瀾正費力的将昏迷過去的王安石扛起,無奈自己也是病患根本沒有力氣,連半步也走不了。
忽地身上一輕,有人将王安石的身體接了過去。
她驚訝道:“怎麽又是你?”
元林已經将王安石馱于背上,只默默道了一句:“我送他去醫館。”
沐瀾望着他飛快奔走的身影,心中實在放心不下,拖着踉跄的身軀跟了上去。
醫館大夫深夜被驚醒,一臉的不耐煩。本想趕他們走,但一看到眼前白花花的銀子還是立馬讓他們進了屋。
又瞧見傷者竟然是參知政事王安石!更是不敢懈怠,使出渾身解數,終于将他從鬼門關救了回來。
元林安頓好他之後,轉身便向門口走去。忽地推門聲響起,看到來人,不禁皺緊了眉頭。
低頭瞧見她裙邊的血跡,長眉皺的更深。立馬走到她身前,将她抱在了椅子上。
他蹲下腰來,将她寬松的裏衣挽起,望着不斷滲血的膝蓋,眼中神色複雜。
沐瀾有些心虛道:“可能是上次的傷口被扯到了,不礙事的。”
欲将裙擺放下,卻被元林按住了雙手。沐瀾大窘,立馬将手抽了出來。
元林裝作無事發生一般,起身來到在櫃臺處聞了幾瓶藥膏,又拿了幾條繃帶,重新在她面前蹲了下來。
沐瀾小聲道:“我……我可以自己來。”
元林置若罔聞,眼中似乎只有她的傷口,神情嚴肅的用棉布輕輕擦拭起來。
沐瀾低頭望着他神情專注的樣子,卻還是忍不住問:“你今天又是跟蹤的我?”
一次她可以說服自己是巧合,兩次就太不正常了。
難道,這元林監視着她的一舉一動?
“我和王參政一前一後出來,你沒看到罷了。”
元林解釋道,已經快速為她上了藥、纏好了繃帶,又将她裙擺放下,直起身來,默默坐到一旁。
這下輪到他發問了:“為什麽要跟蹤王參政?”
沐瀾心中大駭,琢磨了半晌才支吾道:“你誤會了,只是晚上散步消食之際,同王大人順路而已……”
話一出口,自己都覺得漏洞百出。
可是,元林竟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她忽地想起一事:“那黑衣人怎麽樣了?”
“死了。”
聞言,沐瀾重重嘆了口氣,這下死無對證了。
此時,大夫已經走了出來,沐瀾連忙問:“王大人還好嗎?”
大夫如釋重負一般:“刀子紮的位置避開了要害,已無大礙,現在人已經醒了,只需靜養幾日便可。”
聽了大夫的話,沐瀾終于放下心來,立馬就要起身去見王安石。
元林也同她一起站了起來,似要扶她進去,被沐瀾攔了下來:“元公子,我有些話想單獨跟王大人談。”
元林放下了手臂,沐瀾沒有再做停留,轉身一瘸一拐的進了醫館裏間。
“王大人,您感覺怎麽樣?”
聽到沐瀾的聲音,王安石費力的擡了擡眼皮,語氣虛弱:“無礙。”又疑惑道:“賢姪怎會碰巧在此?”
“叔父讓我去給您帶個口信,卻怎想看到這一幕……”
方才她在屋外已經想好了借口,嘆了口氣道:“只可惜,被那賊人給跑了……”
聽言,王安石發出一聲苦笑:“賢姪不必懊惱,我大概知道他是什麽人。”頓了頓,他接着道:“自變法施行以來,我結仇甚多,這種事,以後怕是時有發生……對了,永叔兄讓你給我帶什麽口信?”
沐瀾望着病床中的一代名相,沉默了半晌,才開口道:“王大人,既然如此,您可曾想過停止這個變法?”
王安石原本疲憊不堪的面上突然露出一絲驚訝的神情,忽地,他朗聲一笑:“原來、原來……”
笑容漸消,他搖了搖頭:“永叔兄的意思我都了解,可是流言蜚語對我而言不足為懼。只要我活着一天,變法便會進行下去。”
他望向遠方,眸中帶光,語氣鎮定而堅毅:“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如果因為這點小事就想讓我放棄變法,未免也太小看我王安石!”
聽了他的一番話,沐瀾怔怔的望着眼前這位“拗相公”,心中感懷不已,想到變法的結局,又不免唏噓。
王安石變法在後世看來,無疑是個失敗的嘗試。可在當時确是一定程度的改善了國家積貧積弱的局面,客觀上是有利于社會進步的。
沐瀾向着他深深鞠了一躬,告辭後轉身離開。
掀開門簾走出來時,瞧見負手而立的元林,驚訝道:“你……怎麽還沒回去?”
元林見她出來,上前一把打橫抱起了她。沐瀾拗他不過,最終還是被他強行帶上了他令人備好的馬。
馬兒走了一陣,她突然想起一事:“我想先去王府一趟,給王夫人報個信……”
“我方才已經去過了,王夫人明天一早便會去接他。”
沐瀾聞言一怔,沒想到他趁自己與王安石談話期間,做了這麽多事。
馬蹄輕脆,走在空無一人的深夜大街上,周遭一片寂靜。
“我要去綏州了。”
忽地,元林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沐瀾心中一驚,微微偏了下頭:“這麽快?”
元林緊了緊手中的缰繩:“嗯。”
沐瀾低着腦袋,幾度欲言又止,半晌只憋出一句:“祝你一路順風。”
元林默不作聲,沐瀾只覺腰間箍住自己的力道又緊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