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日月當空(六)
已是夏末,荊襄河上只餘點點殘紅,似乎還在挽留着夏日的餘韻。
近日來,媚娘經常會來賈府找沐瀾,她們的關系愈發親密起來。
賈夫人自打從江南回來後,也與她們相處的越來越近。她又極度喜愛游山玩水,經常會帶着她們兩個四處游玩。
這不,前幾日三人才剛從鳳凰山回來,玩的很是盡興,只是身體頗有些疲倦。
為了調整作息,沐瀾已在房中獨自待了一天。
傍晚時分,天色漸暗。
她推開房門向外望去,只見天邊一盞盞孔明燈正密密麻麻的充斥着夜色,緩緩向高空飛去。
心中好奇,于是披了件紗衣便想出門瞧瞧。
賈府門前便是荊襄河。
今日不知是什麽日子,路旁的燈火似乎都比往日要明亮,大街上的百姓也比平日裏要多。
他們手中都捧着一盞荷花形狀的燭燈,紛紛走到岸邊将花燈至于河上。
無數盞花燈順流而下,不知飄向何方。
“大娘,請問他們這是在做什麽呢?”沐瀾來到河邊一間蠟燭鋪子旁,問向裏面的老婦人道。
“今天是中元節啊!”大娘驚奇道,怎會有人不知道這個節日:“姑娘之前沒見過嗎?”
沐瀾從小便沒有父母,自然沒有過過這種需要祭拜的節日。她苦笑着搖了搖頭。
大娘望了她一會兒,從後邊的架子上摸出一個油紙疊成的河燈,又将一根蠟燭放置在中央,待燭光亮起便遞給沐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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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娘送你的,去河邊放一個吧。”
沐瀾雙手從大娘手中接過花燈,連連道謝。
尋了個僻靜處,在河邊彎下身來,将河燈放在了河面上。
河岸上人山人海、燈火通明,河面上星光點點,數不清的河燈疏疏密密、浩浩茫茫地在荊襄河上漂蕩着。
碧波托着河燈,火紅的燭光映照着碧水,與天上的星星相互交織閃爍着,一時竟分不清哪是天上,哪是水中,只有一條天地銀河緩慢地湧動着。
她直起身靜靜的望着荊襄河中星星點點的河燈,思緒漸漸飄向了遠方……
不知為何,竟想到了自己從未謀面的父母。
她也和所有孩子一樣渴望着父母的關愛,可她是孤兒,這個願望這輩子都注定無法實現了。
“故鄉今夜思千裏,愁鬓明朝又一年……”她不禁念出聲來。
“姑娘,好詩啊。”
耳邊突然有道聲音響起,沐瀾被吓了一跳。轉頭望去,一位陌生的男性竟不知何時站到了她身旁。
“只是姑娘年紀不大,為何作出如此老氣橫秋的詩句?”
他約莫二十左右,一襲玄色長袍,手搖白紙扇,濃眉俊目,氣質很是儒雅。
沐瀾莞爾一笑:“公子見笑了,有感而發而已。”
那人将手中紙扇一合:“我叫岑長倩,姑娘如何稱呼?”
沐瀾:岑長倩?他怎會出現在此?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此人竟是未來的唐朝宰相。
岑長倩從小父母雙亡,由叔父岑文本撫養長大。在武則天執政時期雖平步青雲,下場卻十分凄慘。不僅自己被賜死,五個兒子也一同被殺。
想到這,沐瀾望向他的眼中帶着些許憐憫。可岑長倩并不知曉緣由,只覺得她望向自己的眼神中似有深意。
“姑娘。”他在她面前揮了揮手,“姑娘可是有心事?”
沐瀾這才回過神來,搖了搖頭。
“岑公子好,我叫沐瀾。”
“木蘭……好名字,和姑娘的氣質很是相配。姑娘一人出行嗎?”
她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我們不妨搭個伴兒,一起去點天燈吧。”
說完,并不給她反駁的機會,竟一把拉起她的手腕就往不遠處的橋上走去。
這人真是自來熟得很,沐瀾心中吐槽道,轉眼便被一同帶到石橋下。
岑長倩牽着她來到花燈鋪子前,從中挑選了兩只孔明燈,伸手遞給她一只:“姑娘題字吧。”
沐瀾雙手接過,拿起放在一旁的毛筆,在上面随意寫了句思鄉之詞。
兩人走到橋上,将手中帶着無限思念以及滿滿祝福的孔明燈從手中放飛,看着它一點點飛向夜空。
天燈随着朦胧的月色,飄向無邊的天界,沐瀾望着點亮了整片夜空的萬家燈火,如癡如醉。
不知多了多久,她将目光從放飛的天燈中收回,不經意瞥向一旁,猝不及防撞上一雙漆黑深邃的雙眸,岑長倩正在注視着她,不知望了多久。
沐瀾匆忙移開了目光,假意望向湖面。
“岑公子,天色已晚,我先告辭了。”
她轉身要走,卻被他擒住手腕:“姑娘府上何處?我送你。”
沐瀾拂下了他的手,已有些微愠,婉言相拒道:“我是賈府的丫鬟,就在前面不遠處,不勞煩公子了。”
岑長倩見此,也不好再做挽留。
他再次搖開紙扇,默默地目送她離去,直到她的身影漸漸消失在燈火闌珊中……
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收起了一開始的偏見,賈夫人對沐瀾這個“養女”是愈發喜愛了。
她不禁善解人意,懂的東西還多。越是了解,越是覺得這個孩子完美的不行。
譬如上次在湖邊救了媚娘,才知她會凫水。
會凫水倒不是很稀奇,後來帶她一起上山時,發現她對一些不知名的花花草草都能說出個所以然來,竟然對草藥也頗有研究。
日子一天天過去,她竟真的開始把沐瀾當做自己的親生女兒看待了,沒事就來找她噓寒問暖——
“這是別人送來的九江茶餅,”賈夫人坐在紅木方桌前,指着桌上一盤精致的點心道:“吃着新鮮,拿了幾個給你嘗嘗。”
“謝謝夫人。”沐瀾順手嘗了一個,确實茶味濃郁,齒留餘香。
賈夫人笑意盈盈的望着她:“沐瀾,最近城裏新開了家裁縫鋪子,我們今天再去給你置辦兩身行頭?”
沐瀾連忙擺手:“不用了夫人。”
她指着床邊架子上幾套顏色各不相同的羅衣襦裙,笑着道:“夫人,您看前些日子您給我定做的襦裙還沒上身呢,還買呀?”
“衣服不嫌多嘛。”賈夫人擡手摸上了她的面龐,微笑道:“要不多浪費你這張臉呀。”
程氏捧着沐瀾的臉頰,左右瞧來瞧去的,心裏頭真是越看越喜歡。
沐瀾輕輕拉下了賈夫人的手,輕笑道:“夫人,我知道您都是為我好,只是我就一個身子,一天換一件都可以一個月不重樣,您就不要再為我操心啦。”
見她堅持,賈夫人也不再勉強。
只是……她心中還有一事,不知該不該同她講。
“夫人,您是不是有話想對我說?”她見程氏突然低下下了眉眼,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賈夫人思量了半晌,還是決定問出口:
“沐瀾,你應當曉得這些日子的相處,我一直把你當親生女兒看待。”
沐瀾點了點頭,賈夫人這些日子對她的好她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
“所以……哪有做父母的不擔心女兒終身大事的。你已經十八,我在你這個年紀早就嫁給老爺了。”
沐瀾:“……”她怎麽也想不到賈夫人會同她講這種事。
面對賈夫人突如其來的關懷,沐瀾總是有些不知所措。
可能是一直膝下無子的原因,突然得了個女兒,自然疼的跟寶貝兒似的。衣裳、首飾、食物、點心,只要有好東西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她。
可她越是這樣,沐瀾越是覺得心裏過意不去。
自己早晚是要離開的,不知道那時會對夫人造成多大的傷害……
她輕輕牽起賈夫人的雙手合到一塊兒:“夫人,沐瀾沒有嫁人的打算,一輩子待在您身邊不好嗎?”
賈夫人一聽她的話,立馬瞪大了雙眼着急道:“那可不行!要是不嫁人,等我們老了誰來照顧你?”
沐瀾笑着道:“不用別人照顧,我自個照顧自個兒。”
賈夫人連連搖頭嘆氣,似是十分不認同。
沐瀾心中也明了,別說是封建的古代了,就是現代恐怕也有不少父母會有這種女兒一定要嫁人生子想法。
道理是講不通的,她決定将話題岔開:“夫人,我突然想起來,昨兒個不小心把您給我的白玉發簪給弄斷了,我們再去首飾鋪子淘一個吧。”她起身挽起賈夫人的胳膊便往外走去。
賈夫人拗她不過,只好跟着一塊走了出去。
沐瀾暗自舒了一口氣,眼前的危機暫且度過了,希望賈夫人日後不要再提起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