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日月當空(二)
自那日從集市上回來已經過了三天。
聽賈固說,武後和母親已經守完靈,待今日下棺回來後便可以見到她。
想到馬上就要見到這位傳說中的一代女皇,沐瀾不禁激動萬分。
能得兩朝帝王寵愛的武則天不僅生的花容月貌,更是才智過人,不知小時候的她又會是個什麽樣子?
心中期待不已,在賈府中的這幾日早已将年幼的武後設想了千遍萬遍。
傍晚時分,沐瀾來到武府門前。
等待了約有半刻鐘,耳邊隐隐約約響起唢吶吹奏的哀樂聲。她循聲望去,果然遠遠地就見到路盡頭一群身着白衣之人正緩緩向前走來。
她在臉上、衣服上摸了幾把牆灰,擡手撥了幾縷碎發下來。又覺得不夠,幹脆一把抽出頭上別着的檀木簪子,烏黑光澤的發絲瞬間飄落在肩上。她用手随意抓了抓發根,讓它看着更加淩亂些,蹲在武府對面的角落裏等待着武後的到來。
她眼睜睜望着武家人一個個的走進屋去,可隊伍裏哪有十一二歲的小姑娘啊!
跟在送葬隊伍最後邊的是一位老婦人,左右手各牽着一個小女孩。
兩個小姑娘身形嬌小,看着不過八九歲的樣子,并不是武後的年紀。
她開始懷疑武後是否根本沒有一同去送葬。
正當她準備失望而歸的時候,只聽一道清脆而又稚嫩的聲音響起。
“娘親,我們真的要進去嗎?”
老婦人低頭望着右手邊的小女兒慢慢蹲下了身子,摸了摸她紅潤潤的小臉蛋,強顏歡笑道:“媚娘,不回去的話,我們該如何生活啊。”
婦人心酸的抱過媚娘,眼角盈着淚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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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娘?!難道她就是……
沐瀾有些難以置信,這個瘦弱的小姑娘竟然就是已經年滿十二歲的未來的皇帝武則天嗎!
她打量起這位老婦人——約莫五十左右,确實是楊氏的年紀。
于是,她匆匆忙忙朝着母女三人跑了過去,假裝不慎跌倒在武府門前。然後又狠狠掐了一把大腿,瞬間擠出幾滴眼淚。
她癱坐在地上,“嗚嗚嗚”的哭個不停,模樣十分凄慘,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此舉果然引起了武後的注意,她從母親的懷抱中悄悄探出小腦袋,望向牆角邊哭的慘兮兮的沐瀾。
楊氏聽到哭聲也望了過來,牽着女兒的手慢慢走到她身邊,彎下腰問:“姑娘……你這是怎麽了?”
沐瀾抹着眼淚哭哭啼啼道:“我被賣給城中賈老爺做差使丫鬟,沒想到他竟要強娶我做小妾!我實在不願,冒死逃了出來……嗚嗚嗚……”
楊氏聽了她的話,面色微變,目光中流露着心疼。
她蹲下了身子,安慰的撫摸着她的後背:“姑娘,別傷心了。”
稍作停頓,楊氏嘆了口氣:“做妾雖是無奈之舉,但能被賈老爺看上也算是你的福氣。”
沐瀾瞬間愣住。
楊氏為何這樣說?
見她停止了哭泣,楊氏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柔聲道:“這妾室雖不好做,但也能勉強讨個生活,姑娘還是想開些,早日回去罷。”
她直起身來,牽起女兒的小手便轉身向武府走去。
沐瀾:“……”
計劃被打亂——
沐瀾原以為楊氏定會可憐她,請她進屋坐會兒,自己再乘機打探一下武後最近的情況……
這楊氏許是以己度人了。
她眼睜睜看着母女倆離開,失望的垂下頭來。
武家大門前,楊氏左腳剛踏入門檻,從剛才起就默默看着這一切的媚娘,突然掙脫了母親的手,朝着沐瀾的方向一路小跑過來。
沐瀾正癱坐在原地愣神,忽地眼前出現一小片陰影。
她擡眼望去,年幼的武後已經站在她面前。
她直直的盯着沐瀾,白淨的小手垂在身旁,紅彤彤的臉蛋上并無過多的表情,眼神鎮靜而堅定。
稚嫩的嗓音在耳邊響起:“命雖在天,制命在己,如果我是你,絕不會讓他人決定我的命運。”
媚娘冷不丁的撂下了這麽一句話,便飛快的跑回母親身邊,重新将自己的小手放到母親寬大的手掌中,一同走進了武府深處,再不見蹤影……
無功而返,沐瀾無精打采的回到賈府,剛進門便被一股蠻力拽到一旁。
幾日未見的管家上來就是一頓劈頭蓋臉的怒罵:“你還知不知道自己是什麽身份,消失這麽長時間,老爺買了你不是讓你來吃閑飯的!”
又見她渾身破破爛爛、灰頭土臉,心中怒氣更甚,指着她鼻子道:“看看自己什麽樣子!都做什麽去了?”
沐瀾這幾日都待在別院的廂房,除了賈固極少有人出入,估摸着管家并不知道自己現在住在何處。
不想解釋太多,沐瀾裝作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總管大人,這些日子老爺讓我一直待在別院不要出門,今天他讓我去集市幫他尋個物件,不料遭遇了歹徒。一番掙紮下好不容易逃了出來……”說着,擡手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淚。
聽到她的話,管家漸漸緩和了态度,小聲嘀咕道:“真是不長眼的東西,我們賈府的丫鬟也敢欺負!”
擡手攆了攆她:“去去去,幹活兒去吧,夥房還一堆菜沒洗呢。”
沐瀾應了聲好,擡腳就要往後院走去,沒走兩步卻又被叫住。
“等一下!”管家瞪大了圓溜溜的眼睛:“你說你住在別院?”
沐瀾點了點頭。
管家瞬間臉色大變,完全不見了剛才苦大仇深的樣子,嘴角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喃喃自語道:“原來是這樣……”
沐瀾沒聽清:“您說什麽?”
管家搖着頭擺了擺手,臉上谄媚的笑道:“沒、沒什麽。那個菜就不用洗了,你回你的別院呆着吧。”
沐瀾一頭霧水,這管家的臉變得比翻書都快……
回去的路上,她好像突然意識到了什麽——這管家該不會是誤會她與賈固的關系了吧!
不過她一個小丫鬟竟然住在單獨的廂房,也難免他人會瞎想。
可她現在沒工夫管這些亂七八糟的,火速回到自己的別院,換下一身破履闌珊的行頭,将頭發重新用木簪挽起,簡單梳洗了一番。
她趴坐在妝奁前雙手托腮,苦苦思索着下次該用什麽法子接近武後好。
方才媚娘對她說的話仿佛還萦繞在耳邊:“命雖在天,制命在己……”
雖然這話從一個小孩子口中說出來奇怪得很,但一想到她後來會成為一代女皇,便又覺得再合理不過。
只不過,這個武後和自己想象裏的相去甚遠。雖然模樣生的極美,但是身形竟然像個吃不飽穿不暖的小鹌鹑,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
身為功臣之女本應銜着金湯匙出身,沒想到童年竟凄涼至此……
日後自己又該如何獲取她的信任,從而知曉她明年為何被捕入獄呢?
困意襲來,沐瀾幹脆躺到了床上,想着想着便沉沉睡了過去,再睜眼已經是第二天了。
今日大街上分外吵鬧,大清早的沐瀾便被門外喧嚣的敲鑼打鼓聲驚醒,她起身爬到樹上向外望去——
路兩旁人山人海,百姓手中舉着大紅綢帶,手舞足蹈的不知在歡迎着什麽,熙熙攘攘的好不熱鬧。
路盡頭處,兩列長不見尾的隊伍正浩浩蕩蕩的向前行進着。他們身穿戎裝,想必是皇家的軍隊。
是有什麽大事要發生了嗎?
“沐姑娘,你怎麽又上樹了!”
冷不丁冒出來一個聲音把沐瀾吓了一跳,差點腳下一松從樹上摔落下去。
回頭瞧見是賈固,這才放心的拍了拍胸脯。
“沐姑娘,這有門不走,爬樹作甚?”賈固連連搖頭,覺得這個探員的腦回路非常人所能理解。
此時,沐瀾已經從樹上跳了下來。她撣了撣身上的灰塵,無所謂的笑道:“大門有點兒遠,這樹多近呀。”
牆外鑼鼓聲還在響起,她好奇的問:“賈老爺,這門外是在做什麽呢?”
“前段時間李靖将軍大破吐谷渾,今兒個回長安途中路過荊州,刺史大人給他辦了個盛大的歡迎儀式!”
原來是将士凱旋,難怪這麽喜慶。
“賈老爺今日找我是何事?武府有消息了嗎?”
賈固搖了搖頭,這才想起來還有正事兒沒說:“武府沒有什麽動靜,今天來是想跟沐姑娘說一聲,我明日要出趟遠門談筆大生意,我不在的這些日子姑娘有什麽事跟陸管家說就行。陸管家跟了我十幾年,雖然貪財了點兒,但人還是相當不錯的。”
“我知道了,賈老爺您放心去吧。”
她可沒覺得陸管家人好,但是為了讓賈固能夠放心出門,還是點頭應下。
待賈固走後,沐瀾對外面的景象實在好奇,便打算出門湊個熱鬧。
門外四處都被堵得水洩不通,她望着眼前黑壓壓的人群不禁有些頭疼。
本意是想擠到前面一睹李大将軍的真容,畢竟李靖和紅拂女的愛情故事還是很出名的。
現如今,卻只能被人浪推着走。
她艱難的穿過人群,尋了個清淨處歇歇腳,突然耳邊一道聲音響起:
“你怎麽在這?”
沐瀾回頭望去——
元公子?!
真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