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Chapter 99
1873年, 3月31日,倫敦的天空澄澈如鏡。
近一周狂風過境,刮得街燈雨棚都散了架。
街頭甚至可見瑟瑟發抖的落單肥鵝亂入馬車道, 不知是主動離家出走,還是大風先動的手将它拐出了農貿集市。
愚人節的前一天, 風和麗日起來。
籠罩在霧都上空的灰霧消散不見, 一簇簇報春花在街角含苞待放。
不經意間, 離開柏林已經一年多了。
三月下旬, 邁克羅夫特搬入蓓爾美爾街。
這次不是租屋,而是購置的新居。如無意外,他将在此一直住到退休, 因為距離上班地點白廳很近, 步行只需十分鐘左右。
歇洛克在三月末來到來到邁克羅夫家, 送上了一整套甜食廚具作為慶祝喬遷的禮物,卻抛出與美味頗具對抗性的問題。
“親愛的哥哥,搬家快樂,願您能開始愉快的新生活。不過恕我直言, 蓓爾美爾街與白廳那麽近, 您還能保持現在的身材嗎?”
生活總有些令人意外的事。
對于歇洛克而言,推理結果有誤的可能性很低,但還是發生了。
根據他對邁克羅夫特的了解, 這人在回到倫敦後應該會日漸發福, 因為其生活習慣離不開三要素:久坐、多糖、少動。
除非有吃不胖的體質,否則随着年齡增長只會日漸富态。
福爾摩斯家沒有多吃不胖的體質, 為什麽邁克羅夫特不似以往的推論一般,他居然沒有發福?
歇洛克很驚訝,難道是有某種神奇的藥物出現了?只要按時服用, 毫無副作用,輕輕松松控制體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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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有另一種可能,那比神奇藥物更加離奇,他親愛的哥哥竟然改變了一些生活習慣。若真如此,想要感嘆一句「上帝啊!外派工作是太詭異了,居然可以改變一個福爾摩斯。」
邁克羅夫特看着歇洛克,勾起一抹假笑。
盡管他的弟弟沒有多言一句,但誇張的表情毫無掩飾地表示出了那些腹诽。
“真是令人感動。親愛的弟弟,你如此關心我的健康,我又怎麽忍心讓你擔憂。”
邁克羅夫特說得情真意切,“你曾經耳提面命地多次建議,肥胖不利
于健康,将身材控制在正常範圍內更能愉快生活。我聽取了你的建議,那不好嗎?歇洛克,我以為你該高興的,你的哥哥是一個從善如流的人。”
歇洛克:誰從善如流?誰又苦口婆心?
不錯,他确實建議過哥哥少吃甜食,但壓根沒到苦口相勸的程度,何況邁克羅夫特哪次不是置若罔聞。
試問這人詭辯的語言藝術修煉到幾級了,怎麽能張口就來?
“您的言辭令人惶恐,從未想到您竟然如此聽弟弟的話。”
歇洛克說話時卻半點沒有惶恐的神色,反而一臉探究。“您該不是閱讀了某種奇怪書籍,而把功勞随随便便地加在我的頭上吧?”
“呵。”
邁克羅夫特冷哼,“今天你不就是順便來借書的,有看到奇怪書籍嗎?”
此時,兩人坐在書房裏。
一整面牆的大書架上,分門別類地擺放着各種書籍。
放眼看去,乍一看沒有出現與邁克羅夫特畫風相悖的書刊,比如沒有《肥胖對人際關系的危害》、《甜食無形的致命殺手》。
在一衆深奧的大部頭着作中,的确也存在有格格不入的書籍,像是《甜食品鑒》、《蛋糕的裱花創新100式》、《世界各國甜品圖鑒》等等。
歇洛克卻毫不意外看到此類書刊的蹤影。
不詫異,正如看到甜食類圖書與數學研究論着相鄰擺放也不必詫異。這很邁克羅夫特,是他的常規操作了,足見甜食的重要性。
“您也購入了π的相關研究論着。”
歇洛克随意掃了一眼,看到了「大紅帽」所寫的《甜食品鑒》隔壁放的那本書。
“《π是超越數》,那是明頓先生今年年初時的論着。繼19世紀40年代法國人最先論證超越數的存在,明頓先生首度論證了一個實例,圓周率是超越數,證明了化圓為方的不可能性。這是數學界的重大事件了。”
說到這裏,歇洛克對邁克羅夫特笑道,“哥哥,您的書籍分類真是有趣。倘若數學論文的原作者知道,他居然和甜食歸為一類,也不知作何感想。”
能有什麽感想,難道明頓先生會在意這些細枝末節?
邁克羅夫特想起大洋
彼岸的那個人。柏林的炸爐囧事仿佛仍是昨日,兩人卻有三百一十七天不曾再次相見。
分開時說過有要事電報聯系,但沒想到聯系得那麽快。
去年四月,尚未讓T侯爵同意配合回憶海難舊事,他就突發意外身亡了。
在倫敦社交季的開春舞會上,衆目睽睽之下,T侯爵突發性抽搐從古堡的二樓樓梯上踩空滾了來。
當場腦部大出血,昏迷了一天沒有能搶救回來,在醫院中死去。
此事一度成了去年社交季的陰影。
四月開始的社交季,T侯爵的莊園主辦了去年首場高規格舞會,誰想到主人死了。這是偶然的不幸,還是人為的謀殺?
邁克羅夫特負責徹查此事,也給遠在柏林的明頓先生及時去了電報。
最終調查結果與人為無關。
将所有已知的毒素品種一一比對,T侯爵沒有中毒。他在墜落樓梯前的半個月,已經出現走路不穩、步态蹒跚、手指震顫等症狀。
T侯爵已經66歲,這個年齡出現老年癡呆病症也是常态。
當時沒人引起警覺,T侯爵配合了醫生服用保養的藥物,誰能想到再次發作時一下腳步不穩把自己摔死了。
只是如此嗎?
T侯爵的家屬起初并不同意解剖,認為查到這一步已經夠了。但最後還是同意了深度屍檢,徹底排除人為謀殺的可能性。
屍檢結果基本沒有其他特殊發現,不存在人為的毒害與外力導致的暗傷。堪稱有點古怪的只有T侯爵的大腦組織明顯萎縮,但受限于技術設備無法進一步觀測神經細胞組織。
大腦萎縮,老年癡呆病症的特征之一。
如此一來反向證實了T侯爵是确實因為自發疾病導致意外身亡。
然而,有一件罕為人知的事。
根據穆迪加密筆記,澳洲之側的島嶼上,庫魯病患者同樣是大腦萎縮,而且表現出抽搐震顫的症狀。
死亡事件後的第十一天,邁克羅夫特等來了明頓先生。
兩人面對解剖屍檢結果都無法給出定論。哪怕T侯爵是罹患疾病而導致了意外死亡,但具體是哪一種疾病仍舊存疑。
也許是庫魯病,表明T侯爵曾經真的吃過人類。遺憾
的是現有醫學技術手段無法給出更多的檢查數據。
關于海難記憶删除與紅舞鞋童謠的後續,那些都随着T侯爵的暴斃徹底斷了線索。
後來,邁克羅夫特上報了T侯爵死亡的調查結果,有關人士對此沒有任何不滿。
一切似乎到此為止。他沒有再見過明頓先生,兩人僅在聖誕節有過一次跨洋禮物交換。
明頓先生結束柏林的交換生學習,回到了紐約,寄來了一對青金石銀質袖扣。随着禮物包裹只有一張看上去禮儀性的賀卡,寥寥寫了幾筆聖誕快樂之類的大衆化祝詞。
袖扣很精致,單純以價格衡量,它絕對算得上佳品。
邁克羅夫特卻很了解,明頓先生是否重視一個人與禮品價格沒有絕對關系。
回想第一次見面素不相識,明頓先生就送給他扮成的老婦人一把貴價雨傘,足見其不太在意金錢。
極有可能發生一種場景,明頓先生随意選了家奢侈品店,不甚在意地只用五分鐘挑了一堆聖誕禮品,然後寄了出去。
不能說那樣做是不用心,肯花錢也是一種用心了,但也确實不存在給某個人特殊待遇。
書房內,歇洛克仔細又核實了一遍書架藏書。僅從書脊的書名來判斷,确定沒找到令邁克羅夫特選擇保持健康身材的詭異書刊。
既然不是知識改變生活習慣,難道是另一個人的力量?令邁克羅夫特懂得了自然規律,比如孔雀求偶需要美麗的羽毛。
“哦!我親愛的哥哥……”
歇洛克差點就要問,邁克羅夫特是不是在學習孔雀開屏。
“你想說什麽?”
邁克羅夫特看着傻弟弟表情變了又變,是從欲言又止到極為詫異,然後急速又自我否定。
“歇洛克,你的腦子還好嗎?沒有因為想象力過甚而炸裂?”
“當然,我很好。”
歇洛克迅速否認了邁克羅夫特有心上人的猜測。
不可能,他的哥哥就沒多少感性的情緒,也懶得去開始一段戀情,那會完全打破了其生活日常。更為重要的是實際證據說明一切,邁克羅夫特身邊就沒出現過任何适齡的女性。
歇洛克覺得剛剛自己的腦抽了,他怎麽
能做出如此荒謬的推測。
對,一定是偉大的知識力量改變了邁克羅夫特的生活習性。他差點遺漏了一種可能性,此處書房沒有找到奇怪書籍,也許是另一個地方的藏書。
——第歐根尼俱樂部。
邁克羅夫特作為發起人,去年開始籌備建立這個倫敦最古怪的俱樂部。
第歐根尼俱樂部主要守則,除去陌生人房間之外,其他房間都不能說話。主要是讓俱樂部成員能毫無拘束地安靜閱讀休息。它的選址選得非常近,同在蓓爾美爾街。
“我沒有胡思亂想,只是在想第歐根尼俱樂部。”
歇洛克使出了轉移話題大法,徹底揭過離譜至極的孔雀開屏推論。“明天俱樂部正式開放,很可惜,我要回學校不能去坐一坐。值得一提,您選了一個好日期,竟是在愚人節。”
“4月1日,簡單好記,僅此而已。”
邁克羅夫特似乎相信了歇洛克的說辭,也不深究他之前究竟聯想到了什麽。
至于歇洛克所謂的明天不能到場,那根本不重要。俱樂部成立的目的是安靜閱讀,本來就不舉辦花裏胡哨的營業儀式。多一人少一個人,誰又會在意。
**
4月1日,下午四點半。
邁克羅夫特下班後直接前往第歐根尼俱樂部。
十分鐘的路程,迎着夕陽,推開了俱樂部大門。
大廳中非常安靜,僅有會員穿行時響起腳步聲,但特意放輕了皮鞋落在大理石地面的力度。
此時,門衛看見邁克羅夫特,立即做出一個手勢以示有客人找。
他遞出了一張紙條,『16:26,有新客申請入會,表示您是他的推薦人。』
第歐根尼俱樂部與倫敦很多俱樂部一樣,選擇了推薦入會制。
邁克羅夫特非常肯定,最近沒有承諾推薦誰加入俱樂部。
他的目光卻定在紙條的後半句。『來者是馬克·明頓先生,他在陌生人房間等您。』
誰?
這不可能!明頓先生應該在紐約上學才對。
邁克羅夫特不敢置信地捏着紙條,差點就在俱樂部正式開放的第一天打破親自定下的安靜守則,質問誰在開拙劣的愚人節玩笑。
幸而理智及時控制住情緒。他沒有質問,只是三步并做兩步快速走向了唯一可以說話的陌生人房間。
門沒鎖。
擰開把手,真要推開門了,他的動作又頓了一頓。這真不是愚人節玩笑嗎?屋內會不會空無一人?
下一刻,邁克羅夫特暗暗深呼吸,一把推開了房門。
屋內,瑪麗聽到聲響,站起來轉身看向大門口,向來者露出一抹微笑。
“福爾摩斯先生,好久不見。今天您的俱樂部正式開放,但願您不介意我冒然上門。就是順路來說聲恭喜。”
“對了,開業贈花,聊表心意。我選一種好養活的。”
瑪麗側身,身後長桌上赫然多了一盆仙人掌,外形非常樸實無華。
夕陽斜照,灑入落地窗。
此刻,邁克羅夫特滿目盡是一個人被霞光籠罩着,而那盆不和符合他審美的仙人掌竟然也變得溫柔可親起來。
“明頓……”
邁克羅夫特正要說什麽,只見對面伸出手指比出一個‘噓’的動作。
“福爾摩斯先生,您竟然還沒有跨過門欄,嚴格算起來是在陌生人房間之外。”
瑪麗快速走到到門口,看向一步之遙的邁克羅夫特。
“在屋外說話,難道您想打破自己定下的原則?那不好吧。咦,您怎麽一直在外站着?是需要我拉您一把?”
錯覺嗎?
邁克羅夫特看着彬彬有禮的明頓先生,這話為什麽像是另有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