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Chapter 94
下午, 兩點。
冬日,診療室內燒着壁爐。
窗簾全都拉了起來,卻是半透光的布料。
能讓人隐隐約約感受到屋外的陽光, 又剛剛好地将寒風隔絕在外。
木柴燃燒後發出輕微的噼啪聲。
夾帶着淡淡的松木香,一時間居然讓人有種冬日靜好之感。
瑪麗環視了一圈, 牆體畫着大面積的花紋塗鴉。乍一看, 配色與構圖有點神秘, 但并不引人反感。
這間房的整體風格以舒适為主, 還配有鮮花插瓶,且燃着某種香薰蠟燭。
“請坐。”
巫醫古魯指了指軟椅。
這是一把看上去就會讓人很惬意的椅子。
瑪麗坐下去後,發現仿佛有躺在雲中的感覺。如此形容肯定誇張了些, 但的确是難得一遇的舒服。
“巫醫, 請問可以開始通靈入夢了嗎?”
瑪麗的注意力不在椅子上, 鼻尖的幽幽香味勾起了她遙遠的記憶。
這種氣味來自美洲植物的提取混合物。它的功效通俗點來說,幫助人放松精神。
結合整間治療室的布局,這裏的布局無處不彰顯安全與适意,都是為了能讓人能夠不再處于精神緊繃狀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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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來了。
有句俗話是藥三分毒。
某些輔助治療的香薰, 如果添加了其他的致幻成分, 是不是就會變成令人無法維持清晰頭腦的控制劑?
瑪麗幾乎能夠推定,面前的這位巫醫所謂的通靈術就是搞催眠。
催眠術,它可以被用于治療心理疾病, 但在那些詭異傳聞裏也能成為控制人思維的無形利器。
後者存在嗎?或許是存在的, 利用持續不斷且精心設計的心理暗示,最終達成了某一目的。
此類與潛意識操控有關的趣事, 不用問瑪麗上輩子肯定參與過,而且是非正規催眠流程的那類。
當下,只見巫醫拿出了一塊精致的懷表, 他有模有樣地說,“此物是溝通人間與亡靈的鑰匙。你要與死去的羅曼夫人見面需要跨越生與死的邊界,那裏的時間流速與活人世界不同。請務必聽從我的指示。”
“好,聽您的。”
瑪麗表現得非常配合,但心底滿滿的不屑與
懷疑。拿懷表催眠,這都是老掉牙的道具了,就不能來些新鮮的?
差點忘了,這個時代催眠術在普通人眼中還是非常神秘的事物。
神秘是因為未知,催眠是針對潛意識的探索,那是很難用實體事物去驗證的領域。
不過,催眠再怎麽神秘,都離不開一個前提——信任。
治療者與醫師之間要有信任。因為信任願意讓醫師治療心理的困擾,這是一個說複雜卻也可以簡單的過程。
很遺憾,信任對于瑪麗來說是稀有感情。猶記上輩子心理醫生為她做出過疑似高功能反社會人格傾向的診斷。
哪怕她認為診斷結論錯誤,但也無法否認自己确實不太能有一般人的感情波動,所以才不斷追求刺激。
此刻,瑪麗坐在軟椅上也就是尋找刺激的一種方式。
踏入黑森林,面對疑似殺人頂替巫醫身份的兇手,演一場被入夢的戲,這就是有正當理由地尋求刺激。
巫醫古魯只看到了面前的明頓先生一臉期待與信任。期待是與羅曼夫人的再遇,信任是認為巫醫一定能幫忙完成心願。
對此,古魯暗暗嘲諷,這真是個癡情的蠢貨。不論明頓在數學界有再高的造詣,但終究是傻傻地上門送錢了。
他就喜歡這種有執念的客戶,挑選裏面錢多的給予治療,是能財源滾滾。
“那好,讓我們開始進行入夢術。現在,我要詢問一些問題。”
古魯說得鄭重其事,“以下幾個問題,我了解後就能更快速地幫助你夢境中定位羅曼夫人的方位。就像是去火車站接人,了解對方的穿着打扮就能更快找到對方。你明白了嗎?”
瑪麗也煞有介事地點頭,“您請說。”
“第一個問題。”
古魯手持一本筆記本,“羅曼夫人給您留下最深刻印象的身體部位是哪裏?”
瑪麗沒有猶豫,“眼睛,那位有一雙灰色的眼睛。像是倫敦的天空,灰霧蒙蒙的,看不清真實的情緒,但令人沉醉其中。”
古魯畫了一個眼睛的符號,然後繼續問,“你最喜歡羅曼夫人如何稱呼你呢?”
瑪麗:還能怎麽稱呼,難道還能叫她的真名
,那才是見鬼了。
“我想應該是親愛的M,或者是親愛的馬克。”
瑪麗只能瞎編,是一本正經地用上了很少使用的假名字。
古魯一一記下,“第三個問題,你們之間的定情信物是什麽?或者最有具有紀念意義的事物是什麽?”
瑪麗腦中忽然冒出了那副定制的太陽鏡。不過,很快又跟來了一堆東西。沒想到她與邁克羅夫特之間有紀念意義的事物,細數起來居然還挺多。
比如那枚魔力硬幣,引發了明頓與羅曼僞裝情侶潛入赫爾墨斯社舞會,跳了一場兩個人都尴尬的華爾茲;再比如壓箱底的熱氣球,是幫助兩人飛躍海洋,從詭異的黑砂島上逃生了。
“我想是一起讀過的莎翁選集。”
瑪麗最終選擇了另一個答案,是美國分別時分一起看過的書。
古魯卻覺得不夠具體,“莎士比亞的書?是《羅密歐與朱麗葉》嗎?”
當然不只于此,要做概率統計必須是讀了莎翁現存的所有書籍。
瑪麗卻不會說真話,而且一臉的傷感。“哦!是的,您猜測得太對了。誰想到那本書的結尾正如我與羅曼夫人,那真是太……”
太什麽?
這種悲傷已經不能用言辭表達。
古魯象征性地安慰,“請節哀,也請放松一些,今天你就有可能與羅曼夫人的亡靈再見面了。我會盡力施展通靈術的,與那些招搖撞騙的騙子不同,我的本領頗有傳承。”
這會古魯是為了增強客戶的信心,也是為了拉近與客戶的關系,他故作輕松随意地說:
“你或許不知道,古魯并不是我的本名而是一種尊稱。我是被一衆人歡呼着封以如此尊稱。那是梵文guru的英譯,代表着光明與排除一切黑暗。”
古魯談及他的通靈術,是以前出海去印度後得以特殊的傳承。
因為本領出衆,而被一群人膜拜着叫着‘guru’、‘guru’,這就有了巫醫古魯的稱謂。
“原來如此。”
瑪麗似乎一臉佩服,心中卻有種莫名的違和感。
從踏入巫醫的森林住地,這裏就沒有一絲和印度有關的痕跡。包括棄之不再種的花卉也都是來自澳洲與美洲。
結合邁克羅夫特
對于植物商穆迪的了解,穆迪以前出海去的也是澳洲與美洲,再說T侯爵出海也是去了太平洋。
巫醫古魯,是從十年前就傳出的名號,也就不是近一年編造的。
明明沒有與印度相關的痕跡,又怎麽會取一個梵文寓意為上師的尊號?
瑪麗稍稍試探,“巫醫大人,您還去過印度啊?難道還研習了梵語?”
問那麽多做什麽!
梵語,那是随便誰都能學會的嗎?
古魯卻要保持高人姿态,“哦,等會我會念一些咒語。再多說一句,今天第一次入夢有可能招靈不成功,但也不要氣餒,之後可以繼續努力。”
“現在準備開始入夢。”
古魯話不多說拉上了第二層窗簾,這會室內暗了下來,只留桌上的一支香薰蠟燭,他把懷表置于蠟燭上方開始晃動。 “放松地看向懷表,我會随着它的擺動念起咒語,而你不要抵抗地閉上眼睛。”
屋內很安靜。
似乎只有極淺的呼吸聲與心跳聲。
古魯開始念起了咒語,一連串陌生的單詞。他的表情神聖,還真像是誠心着經文一般。
瑪麗非常配合,盯着古魯晃動的懷表,開始表現得有些恍恍惚惚的,然後眼皮發沉地合了起來。這演技,滿分一百的話,值得給出兩百分高分,多給一倍都不怕驕傲的。
古魯一臉的滿意,很好,看來又忽悠到一個。要不是看在明頓情深不已的份上,他是不會接手上門的客戶。只因為沒做好前期調查,沒有辦法編造完美劇本。
不過,明頓與羅曼夫人的緋聞人盡皆知,其中一個還死在大海裏。既然是死無對證,可以放心地随便編。
古魯還瞧了一眼桌上的熏香蠟燭。這玩意起到輔助作用,容易讓意志不堅定的人陷入他想要看到的幻覺。如此一來,見不見到亡靈還不是他随便說。
“現在,你閉起了眼睛,眼前是朦朦胧胧的一片。”
古魯聲音柔和,“往前走,不要停。随着我的咒語一直走,很快你會看到霧氣更深,快要接近黑色了。”
瑪麗壓根看不到什麽黑色,她只在想一件事。
這些咒語根本不是梵語。雖然她
不會說梵語,但多少聽過一二。
不僅于此,她對一串咒語的某些音節似有所聞。不是這輩子聽過,而是上輩子在哪個地方聽過。哪裏呢?
古魯還在像模像樣地引導,“看到黑色了嗎?你伸出手去探一探,保持平舉地動作,我會倒數十五秒。”
“15,14……1。”
古魯接着道,“是不是覺得稍微有點冷?前方就快要進入亡靈地帶了,你要集中精力了。很快就會有一團灰霧閃過,似圓點,其實是羅曼夫人的眼睛。”
瑪麗想起來了。這種似曾聽聞的語調,來自于澳大利亞以北的新幾內亞島嶼上的地方性語言。
她也不知道這些話具體代表什麽樣的含義,只知道是大祭司使用的語言,而她記住了其中部分的語音語調。
室內安靜了一會。
古魯像是給以足夠的時間,等待代表羅曼夫人眼睛的灰霧出現。
瑪麗腦海裏完全沒有什麽灰霧。
此刻,閃過了一串零碎的線索。童謠裏面說紅舞鞋跳不停,又是有一只哥倫多的吃人怪物。古魯,古魯,新幾內亞。
“我看到了。”
瑪麗忽然開口,“灰霧出現了。哦!它離我有點遠,但我覺得那是一團人影。”
古魯滿意地點頭,“繼續往前走,你試着用心呼喚羅曼夫人。聽!仔細聽!耳邊隐隐約約有一個女聲在『M』。”
“哦?”
瑪麗閉着眼睛,似乎很努力地在聽,但她卻微微蹙眉。“是有人在說話,不,不是『M』。有人在說『kuru』,『kuru』。巫醫大人,您聽到了嗎?”
什麽?
古魯一頭霧水,這會叫guru(古魯)還能解釋成在叫他,叫kuru(庫魯)是怎麽一回事?
瑪麗沒有在第一時間聽到巫醫的回應,但因此幾乎可以确定一件事了。
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不存在古魯,只有庫魯。
庫魯不是尊稱,而是一種疾病,新幾內亞當地部落稱呼庫魯病。
這種疾病會引高燒、傻笑,整個人如同着魔一般,最後身體完全不受控制地在顫抖中死去。
19世紀尚未有對此種特殊病症的深入研究,在她上輩子要直到20世紀晚期才發現了庫魯病的致病源——朊病毒。
朊病毒,簡單點說是同類相食的後果。
新幾內亞發病地區,正是有一個食人部落。不是說他們以吃人為生,而是祭祀過程中有食用人類屍體的習慣。
致病原理也好,太平洋上有一個如此習俗的部落也好,這些消息在如今可以說鮮有人知。
這個時代,瑪麗不敢說除她之外一定沒有其他人知道朊病毒,說不定科學研究在某個岔道上出現過真相但又被掩埋了。
她可以确定的是『紅舞鞋』童謠的一半秘密。為什麽童謠裏說「哥倫多的低語」,因為那種怪獸吃人。
所謂的穿紅舞鞋跳個不停,其實是同類相食後的症狀。一直抽搐而被誇張成跳舞一般,只有死亡才能停止。
出過海的植物商穆迪、T侯爵、本·巴登,他們可能都抵達過澳洲之側的新幾內亞。或是目睹過庫魯病,或是有過更加可怕的遭遇。
具體遭遇過什麽?
瑪麗知道眼前的假冒巫醫不知情,否則不會聽不懂庫魯的含義,這人只會念一段當地土着語言冒充梵文。
此時,巫醫古魯也說話了,“是了。庫魯,你聽到庫魯。這意味着今天羅曼夫人來不了了,不要着急,可以等到明天,現在你慢慢地後退,轉身,往回跑。
要集中精神,不就後前方就會有燭火,而且還散發着淡淡的甜香味。我倒數十個數,你就能從夢中世界醒來。”
十,九,八,七……
古魯的倒數開始了,他本來就沒打算一次性忽悠成功。多幾個療程,才能賺更多的錢,這會正好借口結束第一次治療。
古魯提高聲音喊到,“一!睜眼!”
瑪麗似乎迷迷糊糊睜眼,看到了面前的熏香蠟燭,那股幽幽致幻香氣更加濃郁了。
“好了,你的意識剛剛回來可能有些不清醒。出去走走吧,很快就會恢複了。”
古魯說,“明天,我們再進行第二次招靈入夢。需要換一個時間段,更能接近羅曼夫人亡靈的出沒時間。”
“這樣啊……”
瑪麗似乎為今天的不成功而失望,但很快又打起精神,仿佛全然信任地說,“好,那就拜托巫醫明天在施展神術了。”
也不多留,這就離開了診療室。
是要出去呼吸新鮮空氣,聞了幽幽熏香,不說致幻,但或多或少總會有點困意。
開門。
瑪麗看到了走廊上的邁克羅夫特。
邁克羅夫特站得離門半米遠,似乎泰然自若地過了35分鐘又44秒。
當聽到開門聲,他才慢悠悠地轉身,仿佛不甚在意地問,“治療,如何?”
“還不錯,有了一半進展。”
瑪麗回答後,只覺鼻尖聞到一股極淡的糖果甜味。
誰吃糖了?先做排除法,她肯定沒有。
不會吧?邁克羅夫特看起來是毫無憂慮地在門外等待時,難道實情是他吃了幾顆糖緩解緊張情緒?
“福爾摩斯先生。”
瑪麗眨了眨眼冷不丁就問,“您有糖果嗎?借我一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