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Chapter92
距離聖誕節已經過去了半個月, 為什麽仍要深究一副太陽鏡是不是特意定制的聖誕禮物?
這真是突如其來的選擇。
當下,邁克羅夫特必須二選一。
他究竟是義正言辭地否認為明頓先生定制太陽鏡,闡明眼鏡是給家人準備的禮物, 僅是尚未寄出而已。
或者,口是心非地承認太陽鏡是為明頓先生量身定做, 進而能獲得聽起來很不錯的美味蛋糕配方回禮呢?
“好吧, 您說得對。太陽鏡的确是為您準備的聖誕禮物。”
邁克羅夫特思考了幾秒, 最終決定向黑森林蛋糕投降。
“但, 您也看到了,今年聖誕節發生了一系列的麻煩事。那讓我決定不必冒然送禮,免得耽誤您的休息時間。”
怎麽就耽誤休息了?
因為一方送禮, 另一方若要回禮需要時間準備。
邁克羅夫特還給自己找了另一條承認的理由。
反正太陽鏡已經給出去了, 不可能在收回後再作為禮物送人, 何不順水推舟物盡其用。
這聽上去挺能自圓其說,似乎根本不存在第三種可能性。
即,邁克羅夫特壓根沒有給家人定制太陽鏡。禮物就是按照明頓先生的臉型定制,但因某種不可名狀的原因, 他猶豫後遲遲不曾送出。
“原來如此。”
瑪麗緩緩點頭, 好似信了這種說辭。
Advertisement
此刻,她暫且沒有探究更深的理由,而是得意于終于讓邁克羅夫特妥協了。以往的直覺果然是對的, 這位喜歡甜食偏偏立了羅曼夫人不吃甜食的人設。
這會得到了肯定回答, 她也就幹脆利落地取出口袋裏的小信封。
“黑森林蛋糕的配方與制作方法都在裏面了。我也是偶爾看書讀到了這款甜點的做法,據聞它融合了‘櫻桃的酸、奶油的甜、巧克力的苦、櫻桃酒的醇香’。①”
不僅如此, 蛋糕成品的外形還酷似黑森林一帶的特色民族服飾。
巧克力是黑色外套,白色奶油是雪白襯衫。紅色櫻桃點綴在奶油上,恰似黑森林地區的白底紅珠大絨球帽。②
去年在美國, 她做過黑森林蛋糕,還特意帶到攝影室裏拍了照。
當下,一張
成品黑白照片被附在信封內,但恕她無法坦言黑森林蛋糕的真實來源。
難道要說是上輩子吃過,而且聽聞這種蛋糕在20世紀初才被創造出來,始創者是誰還衆說紛纭。如今,只能将一切假借于書上所得。
瑪麗遞出小信封,卻虛晃一下錯開了邁克羅夫特伸出的手。倏然朝前兩步,将信封直接塞到了他西裝的左側口袋中。
末了,還輕輕拍了拍口袋外側,像是貼心地撫平衣服上根本不存在的褶皺。
“明頓先生!”
邁克羅夫特沒想到某人的膽子越來越大,居然連假動作也搞出來了。這都是誰允許又是誰縱容的?
瑪麗行雲流水地完成了一串動作,立刻退回兩米之外,露出無辜而純善的笑容。
“太好了,我親手把回禮送給了您。請原諒,它是遲到了的聖誕禮物,但願能和您心意。對了,您喜歡甜食蛋糕吧?”
「你還敢明知故問?你不是一直有所懷疑,還時不時用蛋糕來誘.惑我。」
邁克羅夫特發現自從認識明頓先生之後,他的表情管理越發出色,現在居然還能保持标準微笑。
“謝謝您的禮物。”
邁克羅夫特竟然可以繼續使用客套話術,“我沒有什麽厭惡的食物,相信您推薦的蛋糕一定如您一般出色。”
就不親口承認喜歡甜食!
邁克羅夫特還在堅持。在他不承認的時候,明頓先生已經動不動用甜食來挑釁他。不得不假設他一旦承認了,上帝也不敢保證這位會搞出什麽新花樣。
瑪麗笑了。很好,邁克羅夫特死撐着不認的樣子,在她看起來也別有樂趣。“謝謝贊美,我就祝願您能完美制作黑森林蛋糕了。”
事實上,有配方和成功制作是兩回事。
瑪麗卻有點遺憾地告辭了。
從今夜的晚餐來判斷,邁克羅夫特的廚藝不弱。她無法期待圍觀火燒廚房的熱鬧了。
房門終于被從外關上。
邁克羅夫特努力維持的禮儀性微笑終于消失了。
他取出口袋裏的信封,打開後有一點意外。随着制作流程配方,居然還附了一張蛋糕成品的照片。
配方流程可以現寫,但照片
不可能當場沖印,起碼是在離開柏林前就準備好了。
問題來了,誰會在進入森林探險時,随身攜帶一張蛋糕的照片?不論別人會不會,都不是明頓先生的作風。
邁克羅夫特确定那位奉行實用主義,而不會在外出辦正事時帶些沒有意義的東西。
由此是否能倒推出一件事?
這份黑森林蛋糕配方是不是明頓先生早就準備好的聖誕禮物,但它同樣出于某種理由沒有被按時送出呢?
不,不能多想。
邁克羅夫特以極大的理性控制住了暗自作祟的豐富聯想力。
不該把明頓先生想得太溫柔,那人帶着照片的目的多半不純,很可能就是随時想用蛋糕來饞他。
事實究竟如何呢?
瑪麗回到自己的房間,坐到桌前,仔細端詳起太陽眼鏡。
整整五分鐘,她的視線凝在眼鏡上,企圖确定一些也許忽略的事,但又覺得是多心了。
隔壁的福爾摩斯先生很有心地為她定制聖誕禮物,也沒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吧?
盡管在美國羅曼夫人不曾與明頓先生互送禮物,但兩人也能算是生死之交了。朋友、熟人之間送聖誕禮物,再正常不過了。比如她從柏林寄出了給遠方老師們、合作夥伴等人的聖誕禮物。
至于別的?
瑪麗搜尋記憶,确定邁克羅夫特沒有表露過任何出格的言行。
兩人過去不送禮是礙于身份限制,現在猶豫着沒有直接送出,也是因為無法坦誠相識已久的實情。
“對,就是這樣了。”
瑪麗覺得理順了其中邏輯。
當然,邁克羅夫特無疑是特別的。她從沒遇到過如此有趣的人,特別到令她願意靠近,又不時手癢地想戳破那人毫無波瀾的面孔。
真是罪過。
瑪麗沒誠意地暗道抱歉,但沒有收手的打算。她還記得沒完成的小目标,仍舊沒确定‘羅曼夫人‘傷在何處。
第一夜,平靜地過去了。
遲到的聖誕禮物猶如一顆投向心湖的小石子,掀起陣陣漣.漪。在太陽升起後,卻又恢複了水波不興。
上午十點,巫醫古魯終于出現了。
會客室,昏暗得不似白晝。
窗簾被拉得嚴嚴實實
,屋內雜亂地擺放着草藥壇子,角落裏還燃着不知名的香草。
點着一盞油燈,三個人落座。
古魯不茍言笑地看向不請自來的客人。“明頓先生,您說要來求夢,渴望與羅曼夫人在夢中一聚?恕我直言,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據我所見,生死相隔後,您的身上并沒有太多的亡靈牽絆。你希望一見的羅曼夫人已經遠去了。”
說誰遠去了?
瞬間,瑪麗确定了巫醫古魯的專業能力不行。占星師們通過水晶球看到徘徊世間的幽靈,那才是不可一遇的靠譜占蔔。
反觀巫醫古魯,邁克羅夫特一個大活人就坐在他的對面,居然能夠對其存在視而不見。
這算什麽通靈?
就是一個騙子。
“上帝啊,怎麽會這樣!”
瑪麗一邊腹诽,一邊卻悲情流露,“請您一定要幫幫我。我非常渴望與親愛的羅曼夫人再見一面,我都沒能見她最後一面。偉大的巫醫,您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
巫醫古魯蹙了蹙眉,說得是有模有樣。“我并不喜歡開啓冥界與人間的大門,讓亡靈入夢對于活人的身體健康并不好。
如果您堅持,那不是吃一兩副草藥就能做成的,必須要我施展通靈入夢術。您能接受與羅曼夫人的亡靈會面時,我的靈識也在一旁嗎?”
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邁克羅夫特旁聽着,巫醫古魯與那只占蔔能出胖靈魂的水晶球簡直是雲泥之別。
瑪麗心中譏諷,但面上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巫醫。
“當然可以,我相信您。有您的存在,一定能保護我與羅曼夫人的見面更為順利。“
倒要瞧一瞧,有什麽見鬼的通靈術。
瑪麗像是恨不得立即一試,“請問什麽時候可以開始入夢呢?”
“這需要契機,不能着急。我還在為其他病人進行治療,你且等兩天。”
巫醫古魯說着站起來,取來一塊花紋配色詭異的枕巾。“這兩天你枕着它入睡,先熟悉一下亡靈的氣息。”
憑借一塊毛巾就能與亡靈熟悉起來?它是包裹過死屍嗎?
瑪麗仿佛毫無質疑地接過,“好的,謝謝您的安排。”
這會算是談妥求夢一事了。
巫醫古魯好似漫不經心地問,“對了,你們怎麽找到我的?誰給了你們提示?”
“藥販貝爾,他說是您的生意搭檔。”
邁克羅夫特直言不諱,“不過,貝爾最近出事了。他賣的假藥油導致重大醫療事故,他死在了地牢內。我們獲得了他随身攜帶的地圖,前來找您也想确定藥油配方是否出自您的手。”
“什麽?貝爾居然搞出了假藥。”
巫醫古魯似乎非常意外,又是痛心疾首。“看來他把我的叮囑都抛之腦後,那真是太令人失望了。”
古魯承認了他與貝爾存在合作關系。
他提供一些藥方換得貝爾運輸的生活物資,但沒想到貝爾居然如此大意,而假藥一事絕非他的本意。
邁克羅夫特好似信了古魯的态度,卻是冷不丁地問:
“巫醫,您的聲名遠播。我聽聞休閑宮的荷官有慕名求醫的想法,不知您有沒有見過一位名為辛格的求醫人?”
“辛格?沒聽說過。”
巫醫古魯自然而然地搖搖頭,“我這裏很少外來者,除非像你們得到了地圖,不然不可能在茫茫密林裏找到小院。那人肯定找不來的。”
是嗎?
如果真沒來過,何必多費口舌說明。越是着重強調,反而越似謊言。
邁克羅夫特沒追問,仿佛僅僅随口一提,根本沒有着重關注荷官辛格的去向。
一番談話到此為止。
巫醫古魯表明諸事纏身,沒有時間招待客人,如果有別的需要就和侍從提。至于能不能辦到又是另外一回事,畢竟黑森林裏的條件簡陋。
兩人離開了古魯住的磚房。問侍從借了一些打獵工具,說是想去周圍轉轉,看看能否給今天加一道肉食。
這一走就走得遠了些,遠到散去了衣服上沾染的古魯室內的熏香氣息。
四周都是枯樹雪地。
白茫茫的,可以清晰看到沒有第三個人存在。
邁克羅夫特才低聲說,“明頓先生,您真要去試一試通靈入夢術?那比占星師的水晶球不知欠妥了幾萬倍。
如果羅曼夫人知道您采取如此冒險的做法,想來也不會贊同的。也許,那個巫醫會使用古怪的草藥,難道您還打算口服
?我認為您不會不懂一個簡單的科學道理——病從口入。”
道理,瑪麗都懂。
但進入黑森林不是為了講道理,是為了查清這裏藏着什麽秘密。
“福爾摩斯先生,您應該相信我做事有分寸。”
瑪麗自诩很靠譜,“我不是貪戀與羅曼夫人在夢裏相見,只是要搞清楚巫醫古魯到底有哪些花招。這是為了調查真相。”
不錯。
此行是為調查,但要視情況而改變策略。
邁克羅夫特從口袋取出兩張撲克牌,“此處藏着的真相可能并不簡單。剛剛在巫醫古魯的會客室,我坐的那張椅子軟墊夾縫中竟然藏着它們。這是休閑宮專屬的撲克牌,您覺得是誰留下的?”
“哇哦!真是意外。“
瑪麗看着兩張撲克牌。一張黑桃10,一張方塊5。
“荷官為了鞏固專業技能,常有牌不離身随時練習的習慣。”
瑪麗不知道辛格有沒有如此習慣,但依照此前的推理,辛格應該來求醫問診了。“九成可能性,這牌是荷官辛格留下的。”
邁克羅夫特贊同這個猜測,問題在于巫醫否認了辛格出現過。
“早上,我們和暫住在小院的病人見過一面,那是一位法國的富商。侍從說近半個月,只來了那一位病患。辛格呢?如果他去過會客室留下不易被發現的撲克牌,現在他又在哪裏?”
不只辛格,一年前自稱去歐洲旅行的本·巴登呢?
邁克羅夫特不得不猜測一種可能性,“明頓先生,您知道十二片鼠尾草占蔔未來的愛人,也知道過金鳳花代表忘恩負義,那麽熟悉撲克牌占蔔嗎?
我對此涉獵的不多,卻多少黑桃10與方塊5都不是好兆頭。黑桃10是意外災難,方塊5是事與願違。或許,它們是辛格最後的遺言,您還要去嘗試那個見鬼的入夢通靈嗎?”
這話已經足夠明示了。
現在懷疑巫醫古魯可能謀害了辛格與巴登,以及昨天發現的山洞白骨也與之有關。
瑪麗盯着撲克牌,沉默片刻後開口,“越是危險的時候,就越接近真相。所謂的入夢通靈,說不定能抓巫醫古魯一個現行呢?”
此話一出,邁克羅夫特
的面色微沉。對他而言,真相并不是最重要的。“你在危險邊緣反複橫跳,這種習慣只會讓你一不小心就遭遇死神。“
瑪麗:還別說,她已經遇見過一次死神了,但又活了過來。
實話當然不能實說。
瑪麗給出最誠摯的笑容,“別太擔憂,福爾摩斯先生,這次還有您在。您在治療室外守着,一旦情況有變就能及時救援,對吧?”
邁克羅夫特:對?對個鬼!
巫醫古魯肯定不會讓他入內旁觀,既沒有透視眼又沒有讀心術,他怎麽确保屋內動态?
邁克羅夫特冷笑,“明頓先生,你我之間,難道存在極不靠譜的心靈感應嗎?”
作者有話要說:①,② 參考《德國細節》,黃天然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