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Chapter36
波士頓, 将要起風。
在聖誕月即将來臨之際,只有少數人意識到了這一點。
赫爾墨斯社的鮑爾奇尚被蒙在鼓裏,雖然遇上了假貨買賣的交易賬目部分被燒事件, 但他很有信心。
放眼整個波士頓, 又有幾人能破譯從遙遠東方而來的蘇州碼子式加密記賬方式?
只要看住了林, 不讓他有反水的可能性,那就沒有其他值得顧慮的事了。
從古董發展到假..幣, 社團運營了近三年。一般人都不知道連制假工廠的地點, 何談将他們連根拔起。更不提社團集結了一批名校成員,又有幾人能在他們眼皮底下搞小動作。
近些年的順風順水,讓鮑爾奇沒有将小樹林抛屍事件放在眼中。
窺視工廠的小偷殺就殺了, 又不是第一次埋屍, 何必把小蟲子放在心上。
另一側。
瑪麗與邁克羅夫特都搬出了酒店, 避免人多眼雜,需要一處安全又安靜的地方破譯賬本。
哪裏最合适?
明頓先生在波士頓後灣區新購置的住宅就很合适。
雖然瑪麗剛剛辦好法律層面的各種買房手續, 拿了房鑰匙, 還來不及重整家具布置,但特別時刻也不顧上太多細節。
斯普林律師友情暫借可靠的廚師一人與女傭一人, 幫助打理日常生活雜事。
他真的沒有十分熱心,而是擔憂安排的速度不夠快,自己家就要成為「打擊制假團夥大本營」。
瑪麗自認并沒有過分壓榨一位正直的律師, 比如她請逃脫活埋凄慘命運的韋斯萊律師住到了後灣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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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認定死亡的人是一個麻煩, 她主動負責了麻煩的隐匿地, 難道還算不得舍己為人?
搬家過程難免匆忙。
破譯賬冊的進程卻有條不紊且效率奇高。
冬日, 午後。
透明玻璃窗外, 白雪紛飛;
室內英式壁爐, 跳躍着紅色火焰。
長桌上, 井井有條地放着賬本原件、翻譯記錄、空白紙張、墨水瓶等。
兩端各坐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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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起居室內,就聽到鋼筆與稿紙相觸發出輕微的沙沙聲,伴随着壁爐燃燒炭木的噼啪作響。
鮑爾奇做夢也想不到,他認為難以破譯的賬本已經有大半被破譯成冊。想要完成全部的破譯,也耗費不了幾個小時了。
‘铛!铛!’
下午兩點整,落地鐘敲了兩下。
女仆端來了兩杯冒着熱氣的紅茶,以及一份巧克力蛋糕。
這會尚未到下午茶時間,但在家裏難道還要古板地恪守進餐時間?
瑪麗才不會遵守那些規矩。現學現用蘇州碼子記賬方式,破譯被加密的賬冊,争取在三天內搞定一切。
這種腦力勞動時刻,她怎麽可能再委屈自己的味蕾與胃部。當然是想吃點什麽,就讓廚房做點什麽。
也不講究換一張桌子,更無視了使用餐巾等進食禮儀。
放下鋼筆,将面前的賬本與譯稿移到一旁,這就暫做休息,随性地開吃。
一勺子下去。
巧克力流心餡淌了出來,是甜而不膩的口感。
瑪麗一邊慢條斯理地品嘗着甜點,一邊欣賞着另一側奮筆疾書的某人。
瞧瞧羅曼‘夫人’目不斜視的樣子,誰能想到這位從前從未接觸過蘇州碼子的記賬系統,卻在一個小時內就找出了賬冊的秘鑰。
如果這人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寡婦,那麽從明天起世界各國将親如一家永遠和平。
瑪麗敢暗中做出如此豪賭,遺憾的是,現在沒有辦法卸下某人的僞裝一睹真容。
她只能充分發散想象力,努力通過現象看本質,勾勒出一幅認真工作的人最美的景象。
長桌另一頭。
邁克羅夫特泰然自若,仿佛沒有被巧克力香甜氣味勾引,更沒有感受到徘徊在他身上的目光。
他握筆的姿勢端正,下筆的力度不變,面不改色地繼續破譯賬本。不慌不忙,将一個個數字落于紙上。
越破譯,越能察覺赫爾墨斯社造假産業之大。
如今,不難推定沃勒·雷吉死前就是想要傳遞出龐大的假.幣案即将發生。
讓人覺得值得慶幸的是,賬目顯示近三個月剛剛涉足假.幣制造,目前看來還在實驗試行階段,沒有大量假.鈔流入市場。
那就快點将賬冊都破譯好,是要以迅雷之勢打擊赫爾墨斯社。
于是,一分鐘、兩分鐘……
為什麽整整十分鐘過去了,有的人還沒能吃完一塊巧克力蛋糕?
邁克羅夫特終是擡起了頭。
他收斂了所有的情緒,僅以平靜地目光注視着對面悠閑進餐的某人。
某人作為一位紳士,怎麽可以吃獨食?
邁克羅夫特選擇性遺忘,之前被詢問過要不要也來一塊蛋糕。
不論羅曼夫人是不是已經挖墳掘墓,人設不能崩。從游輪上就說了不愛甜食,那麽現在就要堅持不喜歡。
眼下,既然客人表示不喜歡甜食,主人怎麽還能吃得毫無顧忌?基本的禮節性相處之道呢?
“怎麽了?我打擾到您了嗎?”
瑪麗一臉無辜,“勞逸結合,才是上上策。您也可以休息一會,和我一樣欣賞一番美景。”
美景指什麽?
邁克羅夫特握着鋼筆的手指微微一緊,這話真不是戲谑嗎?
難道讓他好的不學,而是效仿着一邊喝茶一邊饒有興致地欣賞對坐之人?
他憑什麽全神貫注地欣賞明頓先生,難道是為了其與衆不同的智慧,或是為了他難得遇上一個人能合拍地破譯陌生計數系統的密碼?
不,贊美大可不必。
邁克羅夫特自認做人極有原則。
他給出的理由很簡單,之前的預料終于不幸成真。同一間屋子,有人在享用巧克力,而他只能以堅定的姿态拒絕。此情此景,讓他如何真誠贊美生活與命運?
‘噼啪——’
炭木被火焰點燃,聲響不斷。
室內,暖意濃濃。
瑪麗終于戀戀不舍放下了勺子,端起了茶杯,仿佛沒有看出有人在進行腹诽。
“羅曼夫人,我瞧您的眼神有點疑惑,似乎在問我哪裏有美景。我
說的美景,當然是窗外的雪。午後,有壁爐有熱茶,隔着玻璃欣賞雪随風落,您不認為是一件很享受的事嗎?”
頓了頓,瑪麗又道,“或許還是有遺憾,我們匆匆搬入新居。這裏沒有鋼琴或其他樂器,也沒有各式香薰。不然,點一根香薰蠟燭,徜徉在悠揚樂曲之中,多麽令人愉悅的午後時光不是嗎?”
邁克羅夫特扯起一絲假笑,“Well,真是叫人心馳神往的畫面。”
然而,想象只是想象。
只要作為羅曼夫人一天,他就沒有如此閑情逸致。
正如今天,兩人一同呆在起居室。
他不是作為朋友來為明頓先生的新家溫居,只是為了盡可能快得結束在波士頓的案件。
話雖如此,邁克羅夫特還是放下鋼筆,喝了一口紅茶,也望向玻璃窗外。
雪越來越大了,還有兩天就是進入十二月,這個聖誕節注定要在美國度過。
聖誕節不能陪老福爾摩斯夫婦身邊,也無法詢問歇洛克大學第一個學期的學習感想。
對此,羅曼夫人不能有任何遺憾。
只想要向聖誕老人提前許願,祈禱聖誕夜可以安安靜靜地·一個人·平平淡淡地度過就好。
至于別的?
別的,懶得去多想。比如那一封疑似鯨魚商席恩寄來的絕筆信。
「鑽石號,4,#」
這一組初至紐約時收到的密碼,會有什麽意思?
邁克羅夫特在翻譯蘇州碼子的賬本時,聯想到了一種可能性。
鯨魚商席恩故布疑陣從鑽石號上竊取琴譜,以為「#」是指五線譜中的音調符號,希望在琴譜中找到秘密。
這個思路卻走入了死胡同,席恩什麽都沒有找到。
換一個角度。
「#」,它其實是中文字「井」,而不是原以為的符號。
「鑽石號,4,井。」
這才是真正的謎面。雖然游輪上沒有井,但在四層有土耳其浴室。
井,有水。
大浴室也有水。
秘密卻不是藏在水底,而是藏在了更衣室之中。
井字,可以構成一個冷僻的數字字謎。①
從象形文字的角度來看,「井」像是從上下左右每一處來看是有八個角;再以拆字,一個「井」,能拆成四個「十」字。
如此一來,八個角可做一八,四十則是5x8的乘積。
由此,「井」是指1858。
鑽石號,四層樓,土耳其浴室的更衣室櫃子,正好有這個號碼牌。
更衣室櫃子,是以維多利亞女王登基的1837年開始作為起始編號。
目前,貼标簽貼到了1869號,其中可不就有1858號。也許,1858號的櫃子裏有夾層,其中藏了某樣東西?
鑽石號基本一個月停靠一次紐約港。
邁克羅夫特卻打算去驗證推論。
早就說了,他懶得過問那些秘密,鯨魚商席恩或是其他人的絕筆信寄到他手裏也是多餘。
席恩還給其他人寄信了嗎?
會有第二個人推演出相同結論嗎?
這些都不重要。
邁克羅夫特沒有對任何人提起匿名信,而他并不關心後續。
大雪天,何必離開溫暖的屋子。
更不提這個波士頓的冬天冷得異常。不是指氣候,而是指整個商界動态。
一場打擊制假運動說來就來。
商會與司法界聯手,是要清除擾亂市場的隐蔽制假團夥赫爾墨斯會。行動必須快,否則誰也說不準何時就會收入一堆假.幣。
十二月的風越吹越冷。
捅出制假案的始作俑者,哦不,應該默默破案而不求名利的兩人已經互道再見。
邁克羅夫特沒忘記演戲要收尾,是在一群幫派分子手裏尋回了被偷的蘇珊夫人屍體,将其又埋回了墓地。
不論旁人是否相信,羅曼夫人是不是因為故友蘇珊的屍體被盜而參與到偵破制假團夥的案件中,反正從表面看自成一套邏輯。
完成了所謂的最初心願,羅曼夫人當然不必繼續在波士頓停留。
波士頓後灣區。
瑪麗看着窗外飛雪,幾日而已,寬敞的起居室只剩她一個人了。
孤獨嗎?
當然不可能感到孤獨。
畫布,顏料等置辦齊了。
冬日下午,沒有彈奏樂曲,依照原計劃畫一幅教父的肖像畫,将為新家添一份人氣。
也不只是畫畫。
此刻,瑪麗翻了翻紐約港的航班表。
下一次「鑽石號」駛入紐約港,是十二月十七日。
還有三天,要去紐約嗎?
瑪麗思考着這個好問題。
在破譯蘇州碼子賬冊時,她聯想到了那封疑似席恩寄的匿名信。
經由推導可知「鑽石號,4,#」,很可能指的是游輪四層樓土耳其浴室的1858號更衣櫃。作為一個安分守己的人,她要去驗證猜想嗎?
又會有其他人得出相同的猜想嗎?
窗外,只有靜默的大雪,仿佛給出了無聲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