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2
尤映西沒在刷題, 其實是在醫院。
煙煙生病了。
江晚姿回家的時間都不定的,尤映西只有那麽幾次見到對面那棟別墅亮着燈,九點快十點的樣子, 她剛從畫室回來。大多數情況下可能都待在片場那邊的酒店裏,有一陣太忙了還将煙煙一起帶去酒店了, 這幾天她回燕京, 煙煙待在家裏,有人定時上門喂食。
尤映西有空都會去瞧瞧, 去得多了, 尤莊琛還說她是不是喜歡貓, 要?不養一只, 又想起俞淑容對貓狗過敏, 說了等于白說, 只得笑?笑?作?罷。
這天晚上尤映西做完了一套五三, 正要去浴室洗漱,忽然想起她之前問姜楊要他?男團時期的首專簽名, 想等着陶歡歡過生日的時候當?成人禮送的, 姜楊殺青的時候放在江晚姿那兒了。
陶歡歡入學晚一年, 生日就是下個月。春天的晚上江市還是有點冷,尤映西順手從凳子上撈了件校服外套披着便蹬蹬蹬地下樓去了對面。
開門開燈,煙煙的貓窩在電視機旁邊,但?一般家裏哪兒哪兒都會長貓,唯獨貓窩不會。
尤映西有好幾次剛進來就會被蜷在沙發上的煙煙突然襲擊, 餘光裏一道迅捷的身影閃過, 小家夥一躍而上,在她的肩膀輕輕一點,喵喵叫的時候已經在她腳邊窩成毛茸茸的一團了。
江晚姿的貓, 身上沒半點她的标簽。煙煙喜歡沾人氣兒,也很活潑。
以至于尤映西走進去的時候幾乎是一眼就知道煙煙肯定是生病了,都不像平時的它。
放在茶幾上的團專姜楊的簽名還是有別于如今的小學生字跡,明顯是以前的存貨,有價無市。尤映西都忘了拿,用貓包裝着蔫巴巴的煙煙便走了。
她家的出行一般都是李叔負責,車庫也停了爸媽的車,但?她還沒成年不能開,這麽晚了更不好叫李叔趕過來送她。
江市夜宵文化沒那麽濃,深夜時分的小區外面,冷清不是,喧嚣也不是,四?月份的天等車都等了好一會兒。尤映西早就查好了寵物醫院,司機定好位,在小姑娘的催促之下加大馬力,冒着超速的風險,愣是将導航預計的時間砍了一大半。
将人送到醫院門口的時候剎車的慣性都很大,尤映西額頭被前座碰了一下,沒顧得上揉,付錢火急火燎,差點兒多了個零。
司機直笑:“哎,別這麽着急,這小東西還叫喚着呢,大不了再養別的。”
回應他?的是尤映西力道不小的關門聲。小姑娘兩條腿又直又長,腳步很快,灰白格紋的睡褲褲腳飛了起來,露出一截光裸着的細瘦的腳腕,趿着一雙涼拖,三兩步邁上臺階直直進了醫院,不知道哪個學校的校服外套,被風吹得鼓鼓囊囊。
這只貓對她的意義好像都刻在了這個驚慌得顧不上漂亮的背影裏。
可能是現在養貓養狗的人很多,闵又年之前還鬧着她媽要?養豬,被她媽罵你不就是嗎,深夜的醫院等着治病的還不少。尤映西一下子洩了氣,只好坐在等候的椅子上隔着貓包點了點煙煙的爪子,心裏想的都是你一定不要?有事。
她狂奔而來,喘着氣,一身奇怪的搭配還有額頭上的紅印瞧着有些狼狽,引來了旁邊人的問候。這是個養了很多年貓的阿姨,經驗豐富到根據煙煙的症狀便能粗略判斷出不是什麽大毛病,讓她別擔心。
尤映西點了點頭:“謝謝阿姨。”
阿姨見她緊緊皺起的眉頭沒能松開,笑?了笑?:“我第一次養貓的時候也這樣,習慣就好。”
“啊,不是我的,是……朋友的。”
“那一定是很好的朋友了,值得你這麽奔波一趟。”
女孩的目光定格在沒什麽精神的藍白英短上,像是透過它見到了某個人,眼睛霎時亮了起來,笑?容很深,嘴角陷進去兩個酒窩:“嗯,很好很好的朋友。”
等到煙煙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正在做檢查,俞淑容來電問尤映西去了哪兒。
俞淑容的作?息習慣十分?嚴苛,晚上九點多都不會再接電話,尤映西出門那會兒她明明已經歇下,因為晚上不怎麽喝水,起夜也少,怎麽會知道她出了門?
總不會是進她房門為她掖被子吧。
尤映西覺得好笑,也沒空想借口,如實告知了。
俞淑容聲音立馬冷了下來,什麽別人的貓關你什麽事,你這麽晚去醫院明天是不用上學嗎……罵着罵着,尤映西咳嗽了兩聲。
俞淑容:“你怎麽了?”
“喉嚨有點癢,可能吹風了感冒了吧。”
俞淑容對她的恻隐之心起得很奇怪,之前将她當成沙袋發洩的時候沒心疼,這個時候倒是莫名其妙心疼上了,問了一句“你在哪個醫院”尤映西都半天沒回過神來。
等在醫院門口見到她媽的車,愣住了。
俞淑容朝她走過來的時候,尤映西以為要甩她耳光,想起上次答應江晚姿的,便退了兩步。
哪知道俞淑容只是想替她拉上校服的拉鏈,牽起女兒的時候被略微掙了一下,她似乎也覺得這樣的親近在她們之間很別扭,沒強求,松了手。
車門一關,兩人共存于逼仄的車內空間裏,車窗再合上,安靜的氛圍裏什麽聲響都被放大,但?偏偏沒有聲響。這樣的沉默算不上尴尬,是這對母女約定俗成的相處方式。
坐在副駕上的女兒要麽看着貓,要?麽盯着窗外,總之不會望向俞淑容。
俞淑容何嘗不是這樣,她也怕,怕與這個孩子對視,那樣傷痕累累的眼神也會刺痛她。
因為血濃于水,做母親的良知還殘存着,只是很少會在明面上表露。想要疼惜的那一部分總會被巨大的怨恨包裹而吞噬,使得俞淑容常常會對尤映西吼“你怎麽不去死”。
其實是言不由衷。俞淑容幾乎天天晚上都會悄悄下樓進她的房門,她從小就有踢被子的習慣,俞淑容會為她掖被,會在她的床邊坐上一會兒,只要她輕輕動了一下,俞淑容立馬會走。
這樣的母愛見不得光,也很短暫。
俞淑容潛意識裏知道尤伊暖當?年的死是個意外,如果一定要?算,根源可能還是在她身上。尤伊暖從小就被她逼得很緊,百分之百的優秀尤伊暖做到了,付出的是全部的自由,所以想将妹妹留在廣闊的天地裏任風呼嘯而過。
才會那麽寵慣尤映西,才會冒着瓢潑大雨趕去參加妹妹的畢業典禮,出了車禍。
無論從哪個角度出發,尤映西的出生都不那麽純粹,裹挾着尤伊暖求而不得的自由,夾雜着俞淑容想要彌合的破裂婚姻的縫,尤莊琛也曾想過要?是多個孩子這個家可能會更名副其實一些。
直到那一天,尤伊暖死了,什麽都回到原點。
尤映西變得可有可無,再被想起的時候是俞淑容想要個背鍋的,以免自己被釘死在害了尤伊暖的那根柱子上。同時,她也想要一個可以延續自己夢想的人。
所以發現尤映西沒在房裏的時候,俞淑容慌極了,六神無主,連手機都忘了放哪兒。
那一刻,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麽而擔心。
有一部分是怕這口鍋沒了,有一部分是怕她的夢會醒,還有一部分……在俞淑容來到醫院門口見到尤映西的時候,那孩子單薄得弱不禁風的身影令她一下子恍了神。
俞淑容習以為常了尤映西的逆來順受,堅不可摧,都快忘了她其實才十七歲。這些年來世事無常,溫馨與和睦全部脫軌,連成年人都能被壓垮的巨大痛苦,她又是怎麽承受下來的?
“你姐她就是十七歲的時候走的。”
俞淑容握着方向盤的手在抖,聲線也不穩。
她剛剛甚至沒忍住,在上車之前很突兀地抓過尤映西的手,兩邊都撸了衣袖仔細察看。
可能是母女之間的心有靈犀,尤映西見俞淑容那麽娴熟的反應,甚至覺得她可能也想過割腕。
尤映西沒等俞淑容看完,別扭地避開了她媽複雜的眼神,拎着貓包還有一堆藥拉開車門,鑽了進去,撂下一句自以為很酷的話:“別想了,我臭美,死也不是這麽個死法。”
不過她之前想跳樓,死相可能也不怎麽好。
路邊的風景在往後退,十七歲的她在往十八歲跑,但?這樣的人生不知道能不能稱得上前進。
尤映西靠着車窗,将自己縮在不想被俞淑容觸碰的角落:“你下次拿我出氣的時候下手輕點就行,我是想活的。”
要?換做以前,她可能會說“我不會死,等考上美院,文?化課也第一,我就不欠你了”,但?她不知怎麽,越來越覺得她沒有欠誰,即便說欠,也是互不相欠。
不會死和想活,好像也有那麽一些說不上來的區別。
因為沒有心情,忙了一晚上身心俱疲,導致收到江晚姿微信的時候,尤映西都提不起力氣去回複,也瞞了她煙煙生病的事。哥哥結婚,很重?要?,她不能分心。
尤映西想,她會照顧好煙煙的。
天上亮着很多星星,一顆又一顆,明天可能是個晴朗的天氣。
尤映西望着窗外的星空,眼前浮現出她殺青的時候在江邊吃夜宵的場景。
連成串的大排檔,劇組包了其中一家。
江邊風很大,燒烤的煙往同一個方向飄過去,鼻間都是褚煦點的羊腰子的味道,還有濃烈得勾起味蕾的辣椒味孜然味。
尤映西和江晚姿遠離了那群吆五喝六的人,坐在江邊,望着江面上來往的船只,跨江大橋對面綿延的燈火人家。
烤串擱在兩人中間,靠近江晚姿那邊的是喝了半瓶的啤酒,她喝酒真的很厲害,剛才還和人吹瓶,将攝影助理喝趴下了。
尤映西抿了口冰鎮過的奶啤,甜滋滋的,酒味幾乎沒有。她剛剛要?喝酒,褚煦慫恿的,被江晚姿名為“你試試”的眼神看了一下,慫了。
上次在酒吧,想來也不過是因為她心情不好的縱容。
奶啤和啤酒的距離,就像她和江晚姿的距離。
有時候她覺得不是很遠,有時候她又覺得也還算近,至少她也知道江晚姿在顧慮什麽。
“我生日是年底,十二月份。”
“十八歲的那個生日。”
江晚姿的卷發被風吹起,她的面容模糊起來:“嗯,我知道。”
知道什麽?知道字面意思,還是知道暗示?
尤映西捏了捏奶啤,鋁制的易拉罐在她的指尖響聲清脆。江面有薄薄的霧氣,江晚姿也好像霧,她看不透,有時候察覺到一點喜歡,又因為若即若離而難以篤定。
所以她遲遲不敢挑明,又因為陷入這樣無能為力的被動而懊惱,此時此刻也只能歪着頭看似暧昧實則膽怯地來了句:“江晚姿,你好像也沒有流言中那麽大膽。”
壞事做盡,玩弄人心。
為什麽不玩她的?
臉頰被酒意熏得有些泛紅的女人揚起了頸項,如棋盤一般密布的星星落入她的眼中。
江晚姿回想了一下,她過往的愛意皆澎湃,掏出心窩子給人都很幹脆,走也走得不留情面。從開始到結束,鼓點都是上揚的,就像她值得鮮花簇擁萬人欽羨的人生,她很難向人低頭,想得到的都易如反掌。
唯獨這一次瞻前顧後,畏頭畏尾,完全不像她的作?風。
尤映西鼓起勇氣的這個問題江晚姿沒回答,她望着天空,下颌線剛好勾過遠處霓虹閃爍的鐘樓。
不敢對視的時候就這樣吧。
反正,星星也是她。
作者有話要說: 爬上來嗚嗚嗚一下,連續兩周沒榜單,還正好是流量比較大的五一,嘆氣。拜托大家有空的話補下評論,沒空的話就算了,鞠躬。看了下存稿,在一起就是這兩周,上卷應該五月份結束。五一那天發紅包~霸王票名單還是回來補,手機上不好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