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1
要不是親自來這一趟,江晚姿還真不知道原來江市有這麽一條名不副實的巷子。
這邊有好幾條巷子,遍布着又小又破的店面,副食店五金店,連壽衣店花圈店都有。來往的居民衣着樸素,樓與樓之間空間逼仄,寬的勉強能充作汽車可以通過的單行道,窄的至多容得下兩個人并肩。
江晚姿剛開進去沒幾米遠的車子與老式二八狹路相逢,她降下車窗,想要溝通,中年男人使出宛如高空走鋼索一樣的技術,叮鈴叮鈴撥着車鈴筆直從車旁軋過。
車後安裝的藤椅上坐着一個小女孩,嚼着泡泡糖,側過臉看着車上的漂亮女人,得意地吹起一個粉色的泡泡。老式二八幾乎是擦着車身過去的,以至于小女孩吹大了變得透明的泡泡像是近在咫尺,江晚姿鼻間都是劣質糖精的味道。
沒有發生刮蹭,江晚姿由衷佩服。她關上車窗,将車又往前開了一段路,環顧四下,沒有什麽停車位。于是上了一個緩坡,将車停在了一處自建房的門口。
江晚姿下車,按照導航七拐八繞,總算找到那家店所在的巷弄入口。
旁邊杵着一根歪東倒西的電線杆,上面貼着幾張模糊不清的尋人啓事,杆子下頭有條狀的黃色污漬,像是狗尿。
二胡的聲音一陣一陣傳來,悠長而哀怨,間或被哪家吵架的聲音蓋住,又以愈大的分貝予以回擊。女人的叫罵伴随着砸門的聲音響在上空:“就差脖子沒埋進土裏的老東西少一天不吹唢吶會死啊?”
“這是二胡……”
“管你媽一胡二胡還是杠上開花,老娘嫁給你當牛做馬這麽多年,你買得起外頭一平米的房子嗎?算什麽男人啊還管老娘見不見情人……”
衆生百态的筒子樓。顯而易見的粗俗與破敗。
鬼畫符一樣的字布滿陳舊的牆面,江晚姿的目光不由自主定格在“138xxxxxxxx學生妹”上面,只見旁邊便有藍底白字的金屬标牌表明巷子的身份。
這麽一條破巷子,叫——百花深處。
江晚姿暗自将這裏記下,生活氣息很濃,覺得日後取景說不定用得着。
導航顯示還有幾十米,直走。
她拾級而上,石板路的縫隙裏長了青苔,還有随風搖曳的野草。
今天要見申永言,為顯尊敬,江晚姿穿得比較正式。石梯很窄,垂墜感良好的黑色西裝褲在她擡腳的時候會不小心沾上灰,她不甚在意。
江晚姿從小養尊處優,但從幹導演這行開始,她就沒少吃苦,那會兒拍《野馬之夜》為了蹲日出為了守月落,時常在野外露宿,條件比這裏差多了。
就是不知道她那三個白富美朋友是怎麽能在這種地方下得去腳的,尤其是賈迦佳,還有潔癖。
這麽想着,導航提示語說到了。
那家叫做“野渡”的紋身店在哪兒?
江晚姿四處尋找,走着走着,無意之間踩到了一堆瓜子殼,驀地,兩顆瓜子殼又從她眼前飄下,落在腳邊。
她擡頭,三樓走廊上的辛予可低頭,二樓居民房裏搭出來一截截長短不一的竹竿,她們二人的目光隔着竹竿上晾曬的各色褲衩,在空中不尴不尬地相遇了。
江晚姿萬萬想不到,頻繁出現在時尚雜志上給各大品牌帶貨的國內模特界冉冉升起的一顆新星……擁有衆多頭銜的辛予可會有這一面。
堂堂名模,裹着大花棉被,閑嗑瓜子落淚花。土裏土氣,也算是入鄉随俗了。
“嗚嗚嗚嗚嗚我的晚啊我的姿啊,我以為我今年都見不到你了,江叔叔好狠的心啊——”
辛予可臉上的表情很用力,但還是掩蓋不了沒幾顆眼淚的事實。
江晚姿被辛予可抱得很緊,她臉上笑着,心裏不免為與朋友的重逢感到開心,嘴上卻毒舌依舊:“上次應南說要帶你進影視圈?我看是不必了,觀衆做錯了什麽要承受這些。”
應南是辛予可的經紀人,在模特圈裏算是王牌,當年願意帶辛予可是因為兩人都是麻友,有次飯局上搓麻将認識的。
辛予可:“得了吧,你聽他吹牛,上次麻将桌上借我的錢都還沒還呢,沒有信用的男人!”
她咬牙切齒,身上的大花棉被紮眼得很,江晚姿問是怎麽回事。
“別說了,還不是因為你。我匆匆忙忙趕飛機,行李箱都忘了帶,她倆一個腿短一個腰粗,衣服我穿着都不合身。話說回來,江市也忒冷了。”
江晚姿:“我讓小舟送幾件過來,先穿我的?”
辛予可:“不用了,我剛下飛機就在網上買了幾件衣服,應該快送到了。”
屋裏頭腿短的那個推開了窗,賈迦佳呸了一聲:“你才腿短!你一米八的個兒比個屁啊!”
她潔癖很嚴重,甚至連屋外的空氣都嫌髒,窗戶只開半扇,很快又合上。頭沒探出來,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也是不懂APP上好評頗高的這家店為什麽要開在這兒。
辛予可做鬼臉,江晚姿笑,好奇腰粗的那個怎麽不出來嗆聲。
賈迦佳:“紋身呢。”
“她不是最怕疼的嗎?”江晚姿不解。
緊了緊身上的大花棉被,辛予可挽着江晚姿的胳膊要往屋裏去:“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好奇呗。從小就沒少幹這樣的事,小時候還自己染過頭發,頂着一頭不知道什麽色兒的去幼兒園。”
辛予可與顧徐希是一起長大的,真正意義上的發小,這事江晚姿還真不知道。
想象了一下,不禁笑出聲來。
深棕色的木門上吊着木牌,将門一推開,屋子裏別有洞天。
與破破爛爛的巷弄相比簡直是一個天一個地。紋身的圖樣裝裱成畫,作為白色牆面上的裝飾,兩面都是如此。剩下的其中一面釘着幾幅達達流派的畫,還有一個三層木板組裝而成的不規則陳列架,擺設着一些荒誕古怪的藝術品。
進門的左手邊,是照片牆,用五顏六色的圖釘固定着拍立得,都是客戶紋身之後的反饋。
江晚姿看了一眼,發現一個熟人。
坐在綠色複古皮沙發上的賈迦佳之前也看見了,陰陽怪氣來了句:“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辛予可剛才被外面什麽杠上開花的叫罵吸引過去了,沒仔細看,這會兒湊上前,也很驚訝:“這不是餘之嗎?”
江晚姿的前任之一,在鄭令原之前處的,兩三個月吧,就分了。
因為帶去吃飯過,所以她們都認識。
賈迦佳:“這怎麽走哪兒都是你前任啊。”
辛予可:“這概率,只能說是處處留情,處處情債。”
她倆唱着雙簧,江晚姿沒搭理。自顧自将脫下的大衣與西裝外套挂了起來,神情十分平淡,像是沒将這事放在心上。
坐下來之後問了句:“顧顧呢?”
賈迦佳給她指了指左手邊一個房門緊閉的房間:“裏面呢,剛還嚎得跟豬似的。”
可能隔音好,也可能顧徐希已經疼暈過去了,江晚姿沒聽見什麽聲音。
“她紋的什麽?”
賈迦佳忙着與趙樹甜言蜜語,辛予可從兩座沙發中間的雜志架上抽了一本遞給江晚姿:“從裏面挑的,忘了是哪個了,畫得都還挺好的。”
銅版印刷的畫冊,封面是店名野渡二字的草書,翻開來的目錄分為三輯,上下還有一個特輯。
江晚姿随便翻了翻,上輯的畫風外放大膽,圖片旁邊标注着畫師的名字,這些圖樣大多出自一位叫做Y.N的畫師之手。她的指尖撚着上輯的末頁,翻到下輯,差異明顯的畫風,內斂而精細。
她連續翻了幾頁,停頓的時間越來越長,自然也注意到了畫師已從Y.N變為XI。
有個手腕紋着一朵綠色小花的店員從茶水間出來,端了兩杯熱咖啡。
江晚姿合上畫冊,問道:“請問你們店裏的畫師在嗎?”
趁她專注,辛予可與賈迦佳暗中擊了下掌。
店員微微一愣。
這位畫師其實不怎麽來店裏,但是今天湊巧,她在。而且不是為了來畫圖樣,而是……店員看了眼江晚姿身旁若無其事的兩個女人,明明她們都是被畫師帶過來的,這會兒江晚姿又像不認識畫師似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壓下心中的疑惑,店員将江晚姿領去了工作室。
這家店幾乎橫貫了一整層樓,所以縱深不長,都是向左右延伸的面積。
辛予可與賈迦佳裝作好奇,尾随在後。等江晚姿一走進去,她倆立刻将房門關上,房門上本來就插着鑰匙,辛予可将鑰匙一扭,徹底将房門鎖死。
店員已然看呆了,賈迦佳塞了她一些小費:“這門等我們回來再開,放心,不會有事的。”
說完,這兩個人飛速沒了身影。
要出去的剎那賈迦佳被自己的潔癖絆住了腳步,辛予可将她狠狠一拽:“欲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髒就髒了怕什麽,咱豁出去!”
這人兜着風往樓下跑,紅色的碎花棉被裹在身上,像披風似的。賈迦佳看着她确實不怎麽拘小節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正踩在污漬斑斑的地面上,一時竟不知道誰更豁得出去。
穿過一條漂着菜葉子的水溝,兩人按照原計劃進入野渡背面的這棟筒子樓。
握住爬滿鐵鏽的樓梯扶手,連爬三樓,應該在紋身店裏不應該在這裏的顧徐希早就備好了三個望遠鏡,正等着她倆。
三人背着江晚姿建了個小群,針對如何确定江晚姿與這個女孩究竟是什麽關系展開了激烈的讨論,鑒于江晚姿總是喜怒不形于色,心思很難猜透,她們最終确定了一系列乍一看就不怎麽靠譜的計劃。
計劃的第一步是由顧徐希提供的,将二人緊鎖在同一間房裏,靜觀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