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千年血玉7
“換一種演法?”穆溪望着他,抿了抿嘴又道,“怎麽換?你說說。”
周南朝這寝房四壁掃視了一圈,雖然這雪溪閣建在了不二殿最清淨的地方,但他還是擔心隔牆有耳。
朝着穆溪靠近了一些後,他壓低聲音:“你想想,藏書閣白天人來人往,黑衣人若要行動,必會在夜間。昨夜他雖然有所懷疑,但沒有冒然行動。我想了一宿,原因之一,是他早已估到了我們會有所動作。”
穆溪沉吟片刻,擡眸回應:“你的意思是,還有第二個原因?”
周南點了點頭,繼續道:“對,我們一直忽略了,昨天是三十,今天是初一。初一是新月之夜,沒有月亮,是魂魄最為躁動的時候,替魂也如此。所以我如果沒猜錯,他本就打算今夜才行動。”
穆溪對鬼魂之事自然不如周南了解,但他同樣急切想揪出黑衣人。
“但敵人在暗,已經對我們有所警惕了……”他知道周南已有計劃,“你說吧,你打算怎麽做?”
“就是要讓敵人放松警惕,”周南神色微變,揚了揚嘴角,“今晚為你們的金主我設個宴吧。”
蘇雨時聽說要給鬼十一少設答謝宴,開心得自告奮勇要親自安排主持宴會。
他知道鬼十一少愛酒,便派人下山買了足量的涼州葡萄釀。但只有好的酒菜當然還不夠,對方不僅是讓他一見如故的鬼十一少,還是不二殿有史以來最大的金主,他一定要拿出最大的誠意。
周南知道今晚會有他上輩子最愛的葡萄釀時,突然有些百感交集。當年他想喝這酒,都得偷偷躲着穆溪溜下山去喝。
他第一次悄悄下山時,還是在那個他剛來的冬天。那時候他對整個涼州城都充滿了好奇。
他先是吃了路邊叫賣的牛肉面,配了一壺西域的葡萄釀,快活似神仙。接着習慣性地去了當地藥鋪,想抓一些天竺的方子回去研究。再看了一圈西域商人販賣的花花綠綠的小玩意,跟幾個語言不太通的波斯小商販雞同鴨講了一番後,終于給九悠挑到了一盒西域眉粉。那時候,他不知道他會在不二殿待很久,也不曾料到再也沒有機會把這個禮物給九悠。哄師父的禮物買好,他走進了鎮上最熱鬧的西城茶樓。
茶樓裏的說書人正在講《癸巳年傳奇》,醒木聲中,周南終于沒有了語言障礙。
“……無極道橫行的那些年,無人與之匹敵,全因他們教主豢養的一只妖獸,乃上古時期的應龍所化。此無極應龍極為兇惡,青面獠牙,能翻雲覆雨,無惡不作。凡天魔妖獸過境之地,無不妖風四起,邪草叢生。當時的幾大仙門派被逼退到了涼州,于是有了後來的那一場太古山惡戰。那也是一個寒冬,雪滿刀弓,太古山血流成河,據說整整七天不見太陽……衆仙家終于把那無極應龍封印于太古山中。”
這段癸巳年傳說周南聽了不下百遍,各種版本,各種戲說。在仙門長大的孩子,從小就被吓唬如果不聽話會被無極應龍抓走。但如今無極應龍是否還在人間,已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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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桌的聽客倒好像第一次聽聞,激動得不行,高聲問臺上:“太古山是個什麽山?我從小長在涼州,可沒聽過這地兒啊!”
臺上老頭捋捋胡子道:“看客官的模樣不過弱冠,那個癸巳年卻已經是數百年前的事。所以太古山的具體方位,早已不得而知。不過……“
“不過什麽?“臺下接着催。
說書人道:“不過,倒是有一件古怪之事——封印妖獸的是當年全天下最了不得的幾大仙家,但後來,這個封印不知被什麽人解開了……”
“啊……那怎麽辦?”臺下一片嘩然。
說書人再答:“也不算解開,據說是一個咒,讓這無極應龍能在某一個癸巳年蘇醒,所以啊,每每到癸巳年,天下就人心惶惶。”
聽客們面面相觑,将信将疑。那一年,離癸巳年還有三四年,但有關無極應龍的謠言已經滿天飛。
說書人話音未落,茶樓外就傳來尖叫聲。
一名鄉民在地上打滾,叫聲十分痛苦,吓得路人拔腿就跑。周南上前一看,這人青筋暴露,四肢僵硬,唇色青紫,是邪氣侵體的症狀。
周南靠近蹲下觀察,準備看看這涼州的邪祟有何特別,是不是跟太古山有什麽關系。可他還沒來得及掏出六合袋,就被一道突降的銀光閃得往回退了一尺,失去重心踉跄倒地。
銀光擊中的邪氣瞬間被激出,煙消雲散。
周南眉頭一皺,本想好好研究一下這是什麽邪祟,這一打全散了。他擡起頭,刺眼陽光下,驚雪泛着光。
周南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已經下起了雪。雖然青州一到冬天也會下好大的雪,但周南本對冬季無感,只覺寒山萬裏,草木稀落。而現在他好像明白了冬天應該是什麽樣的。
穆溪面若冰霜地出現在他面前,問他:“經書背完了?”
周南心裏無奈:“……”現在是問這個的時候嗎!
但穆溪沒再給他回答的機會,轉身蹲下給中邪者把了把脈,确認無恙後才松了口氣。
這時街上一個小孩指着周南大笑:“哈哈哈哈哈哈這個人像青蛙!”
你才像!周南正準備回怼,突然意識到大庭廣衆下自己居然跌坐在地上,還以一個四肢大開的異常狼狽的姿勢。
丢人!太丢人!
周南迅速坐直起身,整了整衣冠,問穆溪:“小驚雪你怎麽把它打散了,還不知道是何方邪祟呢……”
穆溪淡淡道:“孤祟而已,涼州城孤祟多,你往後就知道了。”
孤祟一般是由一些野生小妖被降服之後散落的元氣生成的,這種祟是最弱的,而且沒有主,造不成致命傷害,所以打散就行。周南當然知道,他只是找話說罷了。
周南坐在雪地上,從低處仰視他,跟第一次在擂臺下一樣。那一次他還不知道什麽玉門驚雪,只覺得這個人劍法極好,每一招都透着凜冽寒光,幹淨利落。人如其劍。
穆溪收起劍,目光越過周南,正準備離開。
“夏風兄——”周南喊着想站起來,卻又往地上跌了一跤,“夏風兄,我好像閃到腰了,麻煩拉我一把吧。”他伸出手,用真誠的眼神求助。
穆溪對眼前這個人捉摸不透。其實在破岳谷那一次印象不壞,畢竟平生第一次棋逢對手。但他本就不習慣與人親近,這個蘇家小公子一來就纏着他,讀書也不認真,還常常闖禍,這讓他很不适應。可畢竟剛剛是他出的招才誤傷了人,沒道理不拉人家。
但他不知道,周南則是早就打好壞主意,看着穆溪走近自己,搶在對方伸手前就先一步猛拉住他的手腕往下一拽,同時腳下一絆,這個人就毫無防備跌在了自己身上。
這一下兩人都有點驚詫,一個沒想到對方會這般毫無防備,一個沒想到對方會如此厚顏無恥。
“蘇雨時!”穆溪反應過來,他一把掐住這個無恥之徒的喉嚨。但這張臉已經近在咫尺,這個人仰面望着他,瞳孔中有深不見底的光澤。
“夏風兄,小心啊……”周南賣着乖,心中暗暗得意。
“……”穆溪本想罵一句無恥,但心中也的确生疑,自己雖然剛剛沒什麽防備,但身為一個修仙之人也不至于這麽容易被絆倒。百思不解之下,他突然看到了周南胸前的星宿白骨石。
周南看着穆溪垂下去的眼簾,冰肌如雪,連睫毛上粘的雪花都看得一清二楚。這讓他突然意識到他們現在都緊貼着對方,氣息、體溫、心跳……咯噔一下,本能地,臉頰就這麽滾燙了起來。涼州的雪天,就這樣在心裏燒了起來。
“夏風兄,我有點……你能不能先起來……”周南努力調整呼吸,但還是亂了幾拍。
穆溪突然感覺到了什麽,猛地擡眼,滿眼愠怒,臉頰通紅。他像一只受驚的小鹿一樣彈開,迅速抽身站起。因為太慌張,起身時手腕在地上一滑,似乎是扭傷了。
“夏風兄,我不是故意……”周南還沒說完,穆溪已經轉身消失在人群裏。
他不是故意的,他也不知道怎麽就突然……
“蘇……蘇雨時?你怎麽躺在地上,你在做什麽?丢不丢人?”常之恒不知從什麽地方跑了出來,一臉嫌棄地看着地上的他。見他似乎無法自如行動,想伸手拉他一把。
周南拒絕:“別動我!“
常之恒一愣:“你怎麽了?這大雪天地上那麽冷,你不先起來?”
“我不冷,我熱!你讓我我冷靜一下。” 周南實在不想這時候跟別人解釋。
常之恒好不容易伸出一次援助之手卻被拒絕了,頓時惱火:“好心當成驢肝肺,你不起來拉倒……”
當天晚上,穆嘯天召集所有法師和徒弟在偏殿聚餐,因第二天他要帶着法師們出遠門,特意安排穆溪帶好這些小字輩。
正用着餐時,殿外傳來了呼叫聲。殿外長廊,見一人倒在地上。倒下的是不二殿膳房的夥計,看樣子是邪祟侵體。
周南看這人的症狀跟下午街上的中邪者完全一樣,這一次穆溪沒有驅散邪氣,而是将它引入六合袋裏。
片刻後,膳房夥計臉色漸漸恢複,兩名門生将他擡回去休息了。穆嘯天也安撫了衆人,讓大家回廂房休息。
周南此時才發現,穆溪手腕好像真的扭傷了。他本想留下,但常之恒不讓,說他在那礙事,他便也不好多留。只是當時剛到不二殿,他總是不識路,繞着繞着就回了剛剛事發的長廊,遇上了正準備前往側殿的穆嘯天和穆溪。
穆嘯天見他又回來了,關切問道:“小蘇公子怎麽不回廂房?可是有什麽事?”
周南一想反正都回來了,正好能問問方才之事,便作揖道:“無事,只是方才看到膳房夥計邪祟侵體,晚輩……有些疑問。”
穆嘯天不在意:“直說無妨。”
周南回道:“晚輩想問,能否借方才的祟氣一看。”
穆溪在一旁沒說話,但穆嘯天覺得周南是個好學的孩子,允許他一并往偏殿。進了偏殿,穆溪将方才的祟氣從六合袋裏招出。
邪氣上升了幾尺,盤在空中,聚作一團。
此時,周南和穆溪都發現了端倪,兩人都微微瞪大了眼睛。周南正準備掏出自己的六合袋,看見穆溪同時也拿出了另一個六合袋,周南心道,難道他今天也收了?今天下午在集市上,雖然邪氣被穆溪一招驅散,但周南還是留了個心眼逮住了一縷。但他沒想到穆溪也神不知鬼不覺地留了一手。
果然,兩人招出祟氣後,兩縷祟氣竟與剛剛膳房夥計的那一團融在了一起。祟氣排異,只有同主的祟氣才會融為一體。這就證明今天下午的路人和剛剛的膳房夥計,所中的邪氣并不是孤祟,而是有人刻意操控的。
穆溪轉向穆嘯天,解釋道:“這兩縷祟氣,是弟子白天在涼州城裏所遇,起初為徒誤認為這是普通的野孤祟……現在看來并非,不可能有兩處一模一樣的孤祟。”
“對對對,我證明,我也以為是孤祟。”周南說着,被穆溪瞪了一眼。
穆嘯天點頭表贊同:“表面看類似孤祟,但從六合袋裏招出後,比孤祟更重。”
“所以是有人有意将操控的祟氣僞裝成了孤祟。”周南覺得越來越有意思了。
“好了,小蘇公子,天色也晚了,早點回房休息吧。此事,我明日會與法師們再議。”穆嘯天再次澆滅了周南的興頭。
周南走了之後,穆溪對穆嘯天說:“師父,我看過了,未來半月天象穩定,遠足無礙。太古山崎岖,你們多加小心。”
穆嘯天拍了拍穆溪的肩,囑咐他留下來要格外留心異動,同時也要好好帶着其他師弟。穆溪應允着,心想第二件事可難多了。
他每天子時入睡前都要到院子裏打坐,這是從小就養成的習慣。不過平時打坐都是冥想,那一天打坐卻是在苦惱明天怎麽安排周南,因此心神不靜,沒察覺到有人靠近。
周南則是又迷路了,在不二殿繞了一大圈,又見着了穆溪。轉念突然記得起來,還有件事要做——這個人手腕有傷,雖不是什麽要緊的傷,但這是他的鍋。
夜色中,他一支镖出手,朝着穆溪辟出一道銀光。
穆溪聞聲抽出驚雪,很自然兩人打起來了。本來周南只是想用打架做一個幌子,好檢查檢查他的傷勢。但見了驚雪他突然來了興趣,想再多過幾招。一個回合接一個回合根本停不下來,兩人從園內打到了園外。驚雪步步緊逼,招招淩厲。
周南其實沒真的想打,但少年氣盛,少不了有睥睨乾坤的時候,總是想征服這世上最厲害的武器,和最勢均力敵的對手。
他的赤月镖最大的特點就是快,可以來無影去無蹤,還能一镖分千擊,很容易擾亂對手的節奏,一般的仙器很容易陷入這樣的圈套,被赤月牽着走。但即使它一路纏着驚雪,驚雪的氣息半點也沒受到影響。
周南知道穆溪沒有使全力,但這驚雪的速度和淩厲已經是仙器中的上乘。從不二殿南邊打到北邊,周南心滿意足,一個轉身收起赤月,驚雪貼上他的喉結,一陣凜寒從頸部直下後背。
穆溪盯着他,染了月光的眼神依舊淩厲。周南愛憎分明,對看不慣的人呲之以鼻,對能讓自己心服口服的人也是真的欣賞。此刻穆溪的眼神在他看來都有趣了起來。
“夏風兄,是我是我。多有打擾,剛剛夜色中沒看清,以為又有什麽邪祟。”
“……” 穆溪覺得這人莫名其妙,一時不知怎麽接話,只好收回驚雪。
周南終于有機會拿出一瓶藥粉抛給他:“夏風兄,我看你手腕傷得有些重,我這裏正好有一種鳶尾粉,半炷香就見效,你試試。”
“不用。”意料之中,穆溪拒收,藥瓶抛回。
“好吧,我來。”周南直接反手抓起他的胳膊,拂袖,上藥。
“放開!” 穆溪從沒被人這麽冒犯過,一招推開那只觸碰自己的手。
九悠本就是醫修,給人上藥這件事,周南也學到了不少,輕車熟路。躲了兩招下來,藥已上好。
“好了,不客氣。”周南目的達成,笑嘻嘻地收好藥瓶。
穆溪覺得有點惱,卻又惱不起來,畢竟剛剛還有點灼的傷口現在不疼了。但面前這個家夥,嬉皮笑臉的樣子,實在讓人無法開口向他道謝。
周南給他臺階下:“沒事,你不用感謝我,最多……告訴我怎麽回廂房……”
穆溪微微一怔,突然說了一句:“多謝。生辰快樂。”
這回輪到周南一愣:“什麽?”
“今日是你生辰吧?所以你才下山。”
那天穆溪沒有追問他下山做了什麽,但之後的幾年,穆溪都會在他生日那天提前給他備上葡萄釀。甚至還自學了釀酒,給他釀了一桶,可惜他們都沒能等到釀好的那一年。
正因如此,他重生後這些年,都不敢再喝葡萄釀,連葡萄都不吃。因為只要一嘗到葡萄的滋味,他就想那個人。
那個人給他釀過葡萄釀,這讓他後來再也不願看見葡萄。
如今,不二殿已是另一番光景。他是客人,穆溪是主人。
蘇雨時除了不喜歡練功,在其他事情上還是挺能幹的。不過兩三個時辰,宴會廳的一切就已經布置妥當了。
酉時日落,宴廳入座。
因為答謝金主是大事,除了還在禁足的無衣之外,全殿上下所有的上師都到場參加了。當然也包括了常之恒和謝延。
宴廳裏,周南自然是在主客座上,客套但游刃有餘地應對着各種奉承。
這是今生他第三次來到不二殿的重大場合。第一次是無極應龍封印異動,衆人讨論尋找周非揚的魂魄之事。那一次他用的營魂識路術,人沒露面,但親眼所見在場法師們對販魂者的非議。
第二次是昨天,他身為冥界使者前來解決替魂之事,法師們不冷不熱,也無人多言。
而今天的他是不二殿的金主,在場的還是那些人,卻多了些笑臉相迎,阿谀奉承。不過也有始終如一的,比如常之恒——此刻他還是用一副債主的表情盯着周南。這讓周南對他的印象突然好了一些,隔空對他舉了個杯。
穆溪坐在在後排一個不太不顯眼的位置上,這是他自己要求的,因為這個角度恰好能夠自然又隐蔽地觀察到主位上的穆嘯天。
今天一整天他都惴惴不安,實在想不通穆嘯天編造黑衣人謊言的動機。他問了蘇雨時和其他門生,沒人覺得穆嘯天有什麽異常。只是蘇雨時告訴他,他們上個月出發去念慈門後,第二天師父就感了一場風寒,但休息了兩三日也就好了。
酒過三巡,蘇雨時專門安排了從涼州器樂司請來的樂師們現場進行演奏。這是他擔心周南不盡興,臨時邀請來助興的。
他今天上午環視着這平平無奇的宴會廳,靈光一現想出了這個主意。往常不二殿的宴會都太過于清靜了,這回他考慮到鬼十一少畢竟不是仙門中人,而且人家平時在冥界肯定是呼風喚雨的,場面太小了顯得怠慢。
各位法師們平日裏少有接觸音律,倒是覺得新鮮,聽得津津有味。但周南卻只顧着喝酒,這讓蘇雨時有些不解。難道鬼十一少不愛聽音樂?
他猶豫了一會兒,悄悄地踱到了周南身邊,試探道:“十一少,怎麽樣?酒好喝嗎?”
周南正好又仰頭悶了一杯,轉頭看見他,拍着他的肩,一頓猛誇:“好酒!蘇仙師,好宴會!不二殿多虧有你這樣人才,否則多無趣……”
蘇雨時被肯定了,心裏樂開了花,但看着周南一杯又一杯喝個不停,他還是勸了勸:“十一少……你悠着點。”
“怎麽?酒不夠?”
“怎麽會不夠?今天啊,酒管夠。”蘇雨時揮了揮手,讓小門生又端了兩壺酒上來。
周南又要伸手去倒酒,蘇雨時搶先幫他滿上,邊倒邊說:“十一少,莫使金樽空對月,這美酒啊,要配雅樂。你聽,這曲子可不多有。”
“你說得不錯,”周南接過他倒好的酒,一口飲下,對他笑了笑,“還是這葡萄釀好喝。”
蘇雨時:“……”
念慈門的茶酒和涼州城的葡萄釀,是周南從前最愛的酒。但是重生之後,為了徹底同過去割裂,他再也沒碰過這兩種酒。今夜雖是逢場作戲,但還是猶如故人重逢,讓他心生歡喜。
蘇雨時當然不知道他的這層心思,還以為他嫌絲竹煩耳,趕緊叫停了正在演奏的樂師們。
不過蘇雨時本就是個熱情周到的人,打斷之後也誠懇地道歉:“各位樂師,實在對不住,今天我們的客人有些疲了,不如就到此為止吧。”
器樂班子本來也是拿錢幹活,錢已經收了,既然可以提前收工,大家也很高興。
樂師們收好樂器離場時,一位彈奏琵琶的年輕女樂師卻一直往周南座位的方向打量。
蘇雨時發現後,咳了一聲,趕緊上前将她的視線擋住:“這位樂師,我們準備了一些點心在偏殿供各位享用,請吧。”
女樂師收回視線,看着他認真地問道:“蘇仙師,請問那邊那位公子,就是你們今天的客人嗎?”
“是的,樂師認識嗎?”
蘇雨時本來只是順口一問,想讓她快些離場,不料女樂師點了點頭:“是的,不久前我曾受助于這位公子,能否讓我再次同他道聲謝?”
“……”
蘇雨時本想回絕,他怕十一少會受到騷擾,但這個女樂師眼神太過于誠懇,不像是圖謀不軌的樣子,便應允了。
女樂師放下了琵琶,輕步走到周南面前,行了個欠身禮。
“公子,小蠻有禮了。長安一別,沒想到還有機會與公子見面。”
周南正品着酒,擡眼瞧見眼前的女子身着樂師禮服,定了定神,認出了她。
“小蠻姑娘?你真的到涼州來了?”
蘇雨時在一旁看着,确認了周南真的是認識這位女樂師的,心才放了下來。并且他見周南沒有排斥之意,便安排門生多拿了把椅子來,支出了一個位置,讓小蠻坐在一旁。
今日的小蠻與當時在月紅樓時已經全然不同,少了些風塵之氣,禮節上也端莊了不少。入座後,她端起酒杯敬了周南一杯。
“當日多虧公子給我指了明路,還借我銀子贖身,小蠻感激不盡。”她正了正身,又道,“我如今已經正式在器樂司供職,很快就能攢夠銀兩,還給公子。”
周南回敬了一杯:“舉手之勞,姑娘不必在意。”
他是真的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但小蠻的出現讓他又想起了當日在長安有人散播周非揚還在世間作惡的傳言。
經過這幾件事,他已經把線索連起來了。月紅樓那個假的周非揚,很可能與黑衣人有關,想以此來混淆視聽。這樣等替魂煉制成功後,大家就都會以為周非揚是真的出現了。還好在地府時他們撞破了鬼火爐的陰謀,否則這個秘密不知道還要隐瞞多久。
小蠻畢竟從前待過青樓,酒量還是有的,邊喝酒邊跟周南說着她和楊柳的事,不一會兒蘇雨時就注意到這一桌上的酒壺又快空了。
說到對楊柳的思念,小蠻一時有些動容,眼淚汪汪。但這落到了蘇雨時眼裏,以為是鬼十一少快把一個年輕女子喝哭了。
“十一少,差不多了吧,要不要上點水果……”蘇雨時只知道周南喜酒,但沒想到他這麽能喝,這會兒冒出一個同樣能喝的女樂師,怕不是要喝出問題。
周南擡頭看蘇雨時的時候,餘光瞥見在場的許多法師都醉翁之意不在酒。雖是在三三兩兩品酒談天,但時不時在偷瞄着他們這邊。
他本清朗的眼神忽地一變,顯出了些許醉意,拉着蘇雨時的胳膊:“不夠,不夠……蘇仙師,你們涼州的葡萄釀名不虛傳……再給我們上一壺……不……兩壺……不不不,全都拿上來……”
蘇雨時:“……”
十一少好像喝多了,他是給呢?還是不給呢?
眼看着搞不定周南,他正為難着,突然想到了可以找穆溪幫忙。
“十一少,你稍等一下,我去找……”他說着扭頭向後排望過去,卻瞧見了穆溪起身離開的背影。
走出了宴廳後,穆溪閉上眼,對着夜色深吸了一口氣。
他今天本來不該喝酒,可剛剛看着前排那兩人相談甚歡,他就也莫名其妙地也悶了好幾杯。只是他不勝酒力,立刻就有些微醺了,心煩之下這才先離場醒醒酒。
今晚沒有月亮,他心中算着時間,知道還沒到他們約好的時辰,便想先到井邊去洗把臉好去去醉意。
這宴廳往後山的路上有一口古井,但因為滴水堂旁邊挖了新井,這口古井已經廢棄多年了。此刻他不想被人看到自己微醺的樣子,當然要找沒人的井。
越靠近後山,夜霧越濃。
他順着小路很快來到了井邊,打上一桶水,舀出一瓢洗了把臉。正要起身時,他突然一僵,發覺有些不對勁。
這古井都廢棄多時了,為什麽還有這剛用過的木桶和水瓢?
意識到了不妥,他猛然直起腰,卻感到一陣暈眩,一時沒站穩往後退了兩步,後背撞上了一個冰涼的胸膛。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1-01-30 19:50:10~2021-01-31 20:56:0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小豬喬治 10瓶;山雨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