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念慈門5
“你們倆幹嘛?吃個飯扭捏什麽?”
周南背上被九悠狠狠拍了一掌,瞬間回了神,這才發現他從進門到現在一直在盯着穆溪。
不過冷不防被九悠這麽一打,他竟找回了小時候的感覺。看到這一桌的家鄉菜,目光又落到了桌邊那壇茶酒上,不禁舔了舔嘴唇。
那是念慈門的祖傳手藝——以茗釀酒,甘醇四溢。
周南小時候因為偷喝這茶酒,沒少被九悠罰。後來離開了念慈門,不管喝茶喝酒都少了點勁。
“十一少,”九悠給他倒了杯酒,“今天要謝謝你,辛苦了。招魂是個體力活,多吃點。”
“九悠女君客氣,我只是受穆仙師之托。”
周南舉起酒杯回敬九悠。這杯茶酒,是他敬師父的。
穆溪看着周南神色正常,剛剛的事他應該是不記得了。
這樣最好,誰都不會尴尬。
只是心中嘆着幸好,卻又莫名有些失落。
周南放下酒杯想起了正事,視線對上了穆溪:“穆仙師,鐘博天沒出什麽幺蛾子吧?”
“嗯,什麽都沒找到。”
“那常之恒呢?”
“我讓他先回去了。”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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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南直視着穆溪,分明發現了他目光中的猶豫。這個人就是這樣,有什麽事都壓在心底。前世自己死纏爛打好不容易讓他習慣敞開心扉,如今……算了,還是不要去招惹人家了吧。
“我跟你們說,” 九悠幾杯酒下肚,說話愈發暢快,這會兒在拉着周南倒酒,“從今往後,除了你們倆,別的仙門中人再也別想踏進我念慈門山半步。”
“九悠女君,見笑了,我不是仙門中人,我就是個販魂的。”
周南笑了笑,給她續上杯,扶她坐穩。
九悠仰頭又是一杯:“不如你來學學我們念慈門詭仙術吧,你們販魂道上亂鬼多,詭仙術好用。當年夏風也來學了幾個月……”
周南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一晚若非說在穆溪身上感知到了詭氣。被詭仙術救過人,身上就會一直帶着痕跡,以後再練別的仙術,有時還會沖撞。
所以,中元節那一次走火入魔,大約也是因為這個。
周南望向穆溪,特別想問他,但咬咬牙還是忍住了。
穆溪其實并沒有看他,但似乎知道他想問什麽,提前開了口。
“仙門各家對詭仙術誤解頗深,但詭仙術有其他術法沒有的能力。中了邪術的瀕死之人,唯有詭仙之術能夠救回。幾年前我偶然得知,當年九悠女君就是用了這種辦法,救下了念慈門。”
九悠胳膊撐在桌上,邊喝酒邊笑:“這幾年我念慈門與那些大門派關系這麽差,如果不是因為他是夏風,我還真不會收其他的世家弟子。”
“那為什麽穆仙師就可以?”
“因為……”
九悠突然一頓,看着穆溪笑了笑,把話吞了回去,又喝了一杯酒。
周南本也就是随口一問,但見到穆溪有些怪異的眼神,九悠又這麽吞吞吐吐,他雖然好奇,但也作罷,沒再問下去。
這時九悠又想起了什麽,微微坐直:“對了,有一事我還沒來得及問。夏風,玉門鎮妖司近日可有異動?”
“中元之前,我練功時受到詭仙之氣的幹擾,曾走火噬魂。還有太古山一帶,法師們也發現了詭仙氣的痕跡。我查過,最近在那一帶使用詭仙術的,并不是念慈門弟子。”
“不一定。”九悠的神情瞬間變得嚴肅,與剛剛喝大時宛如兩個人,“這幾個月,有幾個念慈門弟子失蹤了。”
念慈門弟子失蹤?
周南預感到這可能又與他有關。
“失蹤了是什麽意思?”
九悠接着說:“幾個月前,幾名念慈門弟子下山後再也沒有回來。今天那鐘博天對我念慈門後山如此了解,實在是蹊跷,想必與這幾名失蹤弟子有關。”
周南聽出不妥:“有派人下山尋過嗎?”
“尋過,”九悠聲音沉了下來,“但沒有消息。我擔心他們已經遭遇不測。”
周南知道這種時候就需要他了:“這件事我或許幫得上忙。”
“那就有勞十一少。只是,我感覺這件事情很複雜。有人制造出周非揚活着的假象,還故意使用詭仙術擾亂視聽。若我沒猜錯……這幕後的人,想借着周非揚的名義做點什麽。”
“無極應龍?”
“無極應龍?”
周南和穆溪幾乎異口同聲。
兩人說完都望向對方,周南笑了笑,穆溪沒笑。
九悠現在沒心思管兩人的小動作,繼續道:“這正是我擔心的。哪怕周非揚都死了這麽多年了,一旦無極封印有事,還是被懷疑。好在今天多虧了十一少,也算堵住了各家的嘴,他們暫時是沒有借口抹黑我念慈門派了。”
周南看着眼前的九悠和穆溪,突然觸景生情。他從來沒想過今生還有機會見面,這一次雖然逃過了招魂,但前世之事似乎越來越近。
心不在焉地連飲了幾杯後,他暗暗做下決定,若他今生依舊逃不過這場劫,至少也能不再牽連這兩個人。
穆溪看着他,心下惴惴不安。周南今晚有些貪杯。
“十一少。”
被喊的人看了過來,眼裏有漣漪。
這個眼神又提醒了穆溪剛剛在隐魂術中發生的一切。他手心滲出了汗,身上的傷口隐隐作痛。
不行,不能走近。
他知道周南一定還記得上一世是怎麽死的,必定恨透他了。而如今能夠看起來相安無事,只是因為周南想借機擺脫周非揚的影子。今日事畢,就各奔東西。
凝視了一會,他心中一橫,轉言道:“十一少,謝謝這一次出手相助。還有,雨時跟我說過,上次你破例接單,雖然烏龍一場,但還是在此謝過了。”
穆溪仰頭一飲而盡。連同這十年來想說的話,硬生生吞進肚子裏。
雖然也不知道方才在期待什麽,周南心中先是有些失落,卻也覺得輕松不少。
看來這一世只活了六歲的周非揚不至于那麽招人恨,至少沒招穆溪的恨。哪怕現在對于穆溪這就是一場交易,也挺好。
他回敬了一杯。
交易是最簡單的,鬼十一少得心應手。
飯後九悠讓他們到客房休息,天亮再走。周南沒有直接回廂房,而是到祠堂給雙親上了三柱香。又以鬼十一少的身份,面對着爹娘和自己的靈位跪了許久,起來時膝蓋都發麻。
折回時路過偏殿,見九悠還在。
“九悠女君,這麽晚還不休息啊?”
九悠這會兒比剛剛吃飯時更清新,正在分揀着什麽裝進一個個香囊,見周南進來便停下手:“你怎麽還不歇着?”
“我們販魂的都是夜貓,早了睡不着。”
“巧了,我也是。”
周南知道九悠的作息,因詭仙術需要陰氣的緣故,常常日出而息日落而作。
他剛陪完爹娘,現在想再陪陪師父。畢竟,他從未見過父母,是九悠從小把他帶大的。
“這些是什麽。”他看着桌上一堆香囊和藥丸。
“避祟丸,你聽過吧?戴在身上能驅一驅小邪祟。明日要送下山去給村民的。”
周南當然知道,他順手拿起一個就幫着裝起來。
念慈門的這種避祟丸是九悠改良過的,用了雄黃、丹散,加蠟調制,再注入少許詭仙之氣,尋常百姓佩戴在手臂上,鬼祟嗅到氣息都會繞道而行。
“這藥丸是注入了詭仙氣吧?”他拿起一顆端詳。
九悠得意地開始炫耀:“眼力不錯。怎麽樣,是不是比尋常的藥力更強一些。”
“依我看,普通避祟丸可以驅走一丈之內的鬼祟,這種避祟丸已經足夠驅趕三丈內的鬼祟了。價格應該不低吧?每季訂單多嗎?”
“什麽訂單不訂單,連年幹旱百姓也不好過。這些藥丸也費不了多少功夫,我們不收錢。”
周南本就是随口一問,他依稀記得從前他們家避祟丸的售價就很低,念慈門派不管是驅鬼還是賣藥,一直不謀利潤。只是沒想到現在九悠直接倒貼做起了慈善。
他驀然意識到了什麽,環顧四周,發覺念慈門的确不太一樣了。
大約時大火之後修繕過,但這屏風、這八仙桌的材質,從前用的明明都是工藝精細的黃花梨,可眼下卻只是尋常人家用的榉木。還有這陶制茶具,再也不是他從小喜愛的黑釉木葉紋茶盞。
他這才發現,他家變窮了……
九悠肯定在他六歲去世後就與其他世家斷絕了來往,這十來年想必十分拮據。
他這麽有錢,老家苦了這麽多年他卻不聞不問……他真是白眼狼。
富貴的白眼狼一時間十分愧疚,一心想要養家,卻又不能太明顯,不然九悠會拒絕的。
他斟酌了一會,才道:“九悠女君,我這些年見過許多避祟丸,質量參差不齊。雖說都有躲避鬼祟的作用,但有些仙家為了賺錢,會在用料上偷工減料,從前明明一顆就夠用一年,現在都要買雙倍……你們念慈門這款藥丸看得出煉法精湛、用料上乘,實屬好物,不走出青州可惜了。”
九悠正好裝完了最後一顆藥丸,擡眼看他:“你的意思是?”
“別的不敢說,但我反正也是要雲游四方,各地也都有些朋友,不如給九悠女君運運貨?”
“運貨?”九悠不笨,一下就明白了他的用意,“十一少是看我們清貧,可憐我們?我念慈門是哪裏招待不周了?是今晚的酒不醇還是菜不合口?”
周南舌頭打了個結:“不是不是……九悠女君誤會了,我可是個生意人,見到好貨當然想着買賣……”
九悠噗呲一聲笑了出來。
“逗你的。不怕人笑話,我們念慈門是窮。不過我們再窮也不會昧着良心掙錢,這是念慈門派祖師爺傳下的規矩。如今雖不至于揭不開鍋,但的确囊中羞澀。十一少若是願意出手相助,那是最好不過。只是,我有個疑問……”
“九悠女君請講。”
“你十一少向來不與仙門往來,今日為何願意幫我們?”
“我信得過九悠女君。況且,您不是也很信任我嗎?今天這麽重要的場子,交給我一個素未謀面的人。我們做買賣講的就是一個禮尚往來。”
九悠聽了喜笑顏開:“夏風前些日子飛書中說你十分靠譜,我當時還懷疑。今日一見,不僅靠譜,還爽快。”
“他前幾天就說我靠譜?”周南受寵若驚,畢竟前幾天在不二殿他們交集并不多,而且他還惹了禍。
“你們相識也不久吧?奇了怪,他很少信任旁人。不過他至少沒看走眼。”
周南陷入了思考,他覺得大約是月紅樓的事情讓穆溪認為自己是個靠譜人。
他跟穆溪在一起,他是話多的那個。但跟九悠一起時,他只需要聽着就好。
他師父一點都沒變,就算天塌下來她永遠這麽樂觀。但即使如此,他剛假死的那段日子,暗中回來看過九悠。那時候的九悠,比現在憔悴得多。
想到這,他心裏又罵了自己一句白眼狼。
九悠聊了一陣子避祟丸的事,終于也困了,打了個哈欠。
“明日夏風幫我送這些藥丸下山去青州,你也索性多留兩日,中秋之後再走。”
周南被傳染了個哈欠,心中竊喜。
與此同時,穆溪已經在廂房中泡了小半個時辰的澡。
水汽氤氲中,雪松香氣彌漫,結實而緊致的輪廓浸泡在蘭湯中。
隐魂術後遺症太大,他肩上和胸口裂出了血淋淋的口子,又痛又癢,方才晚餐時就努力忍着。雖然這浴湯中灌入了療傷的靈力,但傷口仍猶如火燎。
他雙目微阖,剛剛都一切又浮現在眼前。
“周南你個神經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