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Chapter 10
冰敷完春草在久恒秀智的提醒下嘗試着轉動腳踝,果然是解了酥麻的刺疼,驚喜之下問他是不是要繼續逛街。聽到她逛街的說法,他怔了一下,點頭說好。
久恒秀智把用過的剩餘冰塊和毛巾用塑料袋包了包丢進不遠處的垃圾箱裏,冰塊是扔在了可回收一格,毛巾跟塑料袋是在不可回收那格。做完這些,他把春草的手攏住,在她驚詫的目光裏淡笑。
“我怕我又把春草小姐不見,那就不好了。”
“……啊,這、樣、啊。”春草咳了一聲,臉色有些發紅。
久恒秀智告訴春草:“我剛剛去買冰塊時看到了撈金魚的小攤子。”
她問:“金魚真的是金魚?不是彩色塑料球?”
他笑着點頭,“是金魚。”
“那太好了!”
“是啊,春草小姐。”
“那我們快點走吧!”
“好。”
春草以為他還想要繼續逛夏日祭,而久恒秀智又以為她對日本傳統祭會的熱情濃厚,兩人各自抱着這種想法,便在暖昧的境況裏繼續未完成的‘約會’。
春草玩得很瘋。一只一只的紙網在水裏破了她也沒發覺,一直樂此不疲地專注于清水裏活泛的小金魚。春草跟它們較上勁了,把眼睛瞪得跟銅鈴大,标準的大眼瞪小眼,小金魚們在她的虎視眈眈之下依然自由自在地游來游去。
久恒秀智蹲在旁邊,遞了一只一只的新紙網過去大半個鐘過去,日漸正午,她還是一條魚也沒撈上來,但笑卻沒有停過。
“小樣,看你能得瑟多久!”春草忙得正歡,忽而冒出這麽一句中國話來。周圍湊過來幾顆小腦袋,好奇地瞅着過度興奮的她,“阿姨是……外星人?”
阿姨?原來她已經是被一幫小屁孩叫阿姨的年紀了?不對,難道是因為她長得很阿姨?春草手裏的紙網一停,一尾紅色小魚穿過了薄晰的白紙,把她的網破了。她擡手摸摸自己的臉,“不會吧,我看上去很老嗎?”
旁邊那顆毛絨絨的腦袋又冒出一句:“阿姨,你是奧特曼嗎?哎哎!說的外星語呢,我們都聽不懂的說!”
奧特曼?我呸!我還打小怪獸咧!春草心裏的怒火騰騰上升,比游戲裏妖大王終極BOSS遇到了沒有自知之明的小飛俠還在亢奮,猛然扭過臉,狠狠瞪他:“喂!誰是阿姨啊?!”
五六歲大的孩子,眨巴着圓滾滾的大眼睛,頂着白團團的包子臉,軟軟的胎發還覆在額上,可愛得讓春草辨不清男女。
春草拼命糾正,“不許叫阿姨,聽到沒有!要叫姐姐,姐姐!”她重複了幾次‘姐姐’的日語發音。
“阿姨是外星人麽?還是,阿姨是女版奧特曼?”
小人兒眨啊眨眼睛,跟韓國廣告裏那向型男讨要酸奶喝的小姑娘一樣,讓人狠不下心來責備。
春草差點學吳三桂怒發沖冠。這個民族的動漫熏陶出來的全是一幫異想天開的孩子,夢幻美好的童年全被摧殘成了虛幻的拯救世界外星入侵。安樂算一個,眼前這孩子也算一個。
可憐的孩子!救救孩子!
想到這春草消了怒氣深深嘆息,摸摸小人兒的頭頂,“聽着,我既不是外星人,也不是奧特曼……”
“是女版奧特曼!”
春草額頭上爆出青筋:哎哎!你丫的笑成這樣子是什麽意思?我池春草長得有奧特曼那麽猥瑣嗎!丫的你個奧特曼攻完了全地球的小怪獸還不夠,還侵害少年兒童天真又單純的思想!
眼看着她的拳頭便要不能控制地砸下,不知是哪裏響起一聲急切的呼喚:“秀一郎!”
“诶?”春草眨了眨眼,扭頭看向旁邊的久恒秀智。
他同樣是一臉困惑。
小人兒站起身,朝人群外奶聲奶氣地喊:“媽媽,我在這裏!”
橘色和服的少婦回眸,一眼望到自己的愛子,眼神裏的激動可想而知。她彎腰,張開雙臂,“秀一郎!”小人兒撲上去,軟軟糯糯地喊道:“媽媽——”尾音拖得很長,是稚嫩的撒嬌和依賴。
春草張了張嘴,原來這孩子是公的。望天,小時候就長得這麽妖孽了,那要是長大後該迷失多少少女啊!
母子重逢情深意綿綿的畫面過去,少婦責備小人兒:“秀一郎,怎麽不告訴媽媽跟爸爸就到處亂跑的!知不知道我跟你爸爸找你找得都快急死了!”
小人兒扁起嘴,反而他有些委委屈屈:“爸爸媽媽只顧着你們自己說話,都不理秀一郎的說——”大眼泛起淚光,小嘴嘟得老高,他比她更不高興呢!這小模樣任誰看了也心軟。
于是少婦向兒子道歉。“對不起,秀一郎。”他的眼淚立即收了,不是破涕為笑,而是迅速露出春光燦爛的笑容,跟個沒事兒人似的。
春草的下巴松脫,感情兒小屁孩子還是芝麻團啊——芝麻團,腹中黑。
小人兒很興奮地跟母親炫耀:“媽媽,媽媽!我今天遇見女版奧特曼了噢——”轉頭看向春草,手臂擡起。“你看,就是那個外星人!她會說我聽不懂的外星語的說——”
春草額頭上滑下的黑線,一條一條的,背脊上冷汗直流。丢人!丢人!丢人丢到小日本的地面上來了!
少婦順着兒子的手臂看過來,怔了一怔,“是你?”
“诶?”誰是誰啊?春草四處張望了下,她正跟久恒秀智站在一塊。
少婦放下兒子,牽着他的手盈盈走了過來,盈盈躬了躬腰,盈然笑道:“秀智,好久不見了。”
久恒秀智稍稍颔首,“好久不見。”
分別道了聲‘好久不見’,兩人都沉默下來。
“那個,你們……”春草的眼神在兩人之間骨碌碌轉來轉去。
少婦看向她,腼腆一笑: “請問您是……”目光移向她身邊站着的男子,抿了抿唇,眼底一閃而過悵然。
春草沒來得及自我介紹,已經有人代勞:“春草,池春草。”其它的信息再沒有多,春草只覺得自己腰間一緊,他的手擱在她腰上,把她拉近了些。
少婦一付了然的神色,“春草小姐啊……”朝她躬身,“您好,很高興認識你。”
春草擡眼看了他一下,覺得這男人身上莫名散發出了淡淡的寒意。回頭再瞅瞅那溫柔绮麗的少婦,想到一件事——啊!原來他們認識?!有種都市言情的狗血段子在心裏自動循環:愛而不能相守的兩人,擦肩而過的緣分,多年後重逢男未婚卻是女已嫁……
她一個氣悶拍開了他的手,默默退到一旁。
像這種狗血的都市言情劇,還是三角的那種,她不想成為讓局面更加複雜的第四角。
兒子扯着母親的衣袖,問:“媽媽,他是誰啊?”
久恒秀智的目光随之落在男童身上,“這是你兒子?”
少婦咬了咬唇,“是。是的。”
她支使着兒子叫叔叔,他乖巧地彎腰行禮,甜甜地跟久恒秀智打招呼:“叔叔好,我叫安齋 秀一郎,您可以叫我秀一郎。爸爸跟媽媽都叫我秀一郎的說——”最後附贈燦爛笑臉。一瞬間久恒秀智眼底風起雲湧,之後又平靜如湖水。
“叔叔是我媽媽的朋友嗎?”他仰着小臉問他。
他怔了怔,目光掃過少婦,她移開了視線。
“是的。”久恒秀智點頭回答,唇角挽着淡淡的笑。
男童舉起小手,“那我要跟叔叔握手留念!要記得我噢!”
“好。”他果真彎腰很鄭重地捏了捏那只小小的手。
少婦腕下挂的小提兜裏飄過滴滴嗒嗒的手機鈴聲,春草模糊記得那是一首日本童謠的旋律,似乎裏面有句歌詞是‘晚霞中的紅蜻蜓’的。
她摸出手機避到一旁。
“是,我是裏紗……嗯,不用着急,老公,我已經找到秀一郎了……好的。我這就過去。嗯……是……是……是。我……”似乎是快速地瞥過一眼久恒秀智,然後低聲朝手機裏說了一句:我也愛你。
收了手機,她再次朝兩人躬腰,“不好意思,我還有事要先走了。”
回神社的路上,春草小心翼翼地偷瞄開車男子神色沉郁的臉。
“那個……日本是不是有很多重複的名字之類的?”他側眸,她心一慌,“啊啦,那、那個,我的意思是……”無力感重重襲來,春草低下頭,“對不起!我不問了!”
春草靠在椅背上,兩手來回揉腰間,皺起眉頭:那裏還是疼吶。拿她當擋箭牌也不是這樣的吧,腰都快要被他掐斷了。
“抱歉。”他突然冒出這麽一句。
春草斜着眼瞅他,沒說話。光是那付臉色已經足以說明她的驚訝。她問:“我是聽到北條管家這麽叫你的吧,秀一郎……是小名嗎?”
久恒秀智技術娴熟地打方向盤,很快靠邊停車。
“剛剛那個人,以前曾是我未婚妻。”
“未婚妻?!”春草小小地驚訝了一下,其實已經差不多猜到了他們之間有糾葛,只是沒想到居然是這麽驚悚的事實。她糾結的其實是:日本和尚難道是可以戀愛結婚的麽?
久恒秀智自車內配置的小廂裏摸出一盒煙。
春草的手摁了上去,他擡起眼睛:“……不能抽嗎?”她沒有任何遲疑地搖頭:“我的心肺不好,受不了煙味。”煙盒又被他塞了回去。
過了一會,他重新啓動車子。
一路上。
春草說:“那個女人,看上去還蠻好的樣子;是個好女人吧——”
久恒秀智默然。
春草又說:“雖然分開了,不過似乎還對前任未婚夫有感情。跟別的男人生的兒子,取的名字是你的小名秀一郎。一定是還喜歡着你的吧——”
久恒秀智打轉方向盤。
春草再說:“而你,久恒君,也還是喜歡着那個人的吧。”
久恒秀智打開了随車配置的音樂播放器。
春草問:“後來你們怎麽會分開了呢?”
音樂的旋律漸大,日語的歌聲細細軟軟的,是個聽上去不過十五六歲的女孩子在唱。歌詞混在沙沙的音樂聲裏,勉強聽出了句‘晚霞中的紅蜻蜓,你可記得我……’
春草不再說不再問。但凡是男人,大概都不喜歡跟旁的人剖白心事,不論男女,如此隐私的情事也确實是不适合拿出來當小道消息似地議論。喜歡或讨厭,愛或恨,終也只是一個人的事情而已,別人說不得碰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