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Chapter42 幽靈也需要吃吃喝喝,
“看起來你經常鍛煉這匹馬,至少它不像上流社會的馬廄裏膘肥體壯的懶家夥。”她一邊随着馬的步伐,輕輕的搖擺身體,一邊随口玩笑。
“我每天都會騎着它,在地下跑幾十圈的,夫人,馬兒需要鍛煉,而您的仆人需要巡視領地。”
……我為不得不在黑暗中夜夜奔波的可憐馬兒,點一支照亮前行道路的蠟燭。
“人民歌劇院換了經理,你打算怎麽繼續盤剝他們,”
“哦,夫人,我只是收取合情合理的報酬,我給經理們寫了信,要求他們支付剩下的二十三萬三千四百二十四法郎零七十生丁年薪,本月十號晚是支付的最後期限。”
“如果他們把這件事當做一個玩笑呢?”
“那麽會死人,夫人,直到我的薪水到位為止。”艾瑞克考慮到謝廖沙的存在,他換了英語回答。他的語氣十分平靜,仿佛釋迦牟尼向信衆傳道一樣。
“我不是禁止你擰人脖子了嗎?!”卡秋莎也從善如流的換成英語。要不是騎在馬上,她一定要狠狠的掐着艾瑞克的脖子質問。
“我早就聽從您的指示,不再采取這種方式了——雖然它方便快捷,但需要自行動手。我會把獵物引進酷刑室,讓他們在幹渴、燥熱和幻覺中,自動把脖子套進繩索裏。”他詳細的給卡秋莎講解了酷刑室的原理。
……泥煤!
三人一馬沿着螺旋梯不停地往下,一直走到深淵的盡頭。
“我的頭在旋轉,媽媽……”謝廖沙弱弱的捂住了眼睛。
“好了,親愛的,你的頭已經不轉了。”
黑夜在眼前消散,幽幽的藍光籠罩着他們。
前方,一片湖水成了走廊的盡頭,紋絲不動的睡眠綿延無盡,在遠處化為一片黑暗。藍色的光芒照亮了湖畔,岸邊用鐵環挂着一條小船。
“這簡直是巫師的城堡,衆神的迷宮!”她把謝廖沙遞給艾瑞克,從馬背上翻身下來,沖着艾瑞克贊許的微笑,“你有天才的大腦,工匠的雙手,野獸的狡猾,孩子的殘酷和瘋子的想象力,而你确實沒有辜負你的天賦。”
“……您是在誇獎我嗎,夫人?”幽靈“工匠的雙手”一哆嗦,險些把謝廖沙摔進湖裏。
“你覺得呢,艾瑞克?”她嘴角含着似笑非笑的弧度,輕輕的白了幽靈一眼。
然後,艾瑞克像全身通電那樣顫抖起來。
他們踏上那條船頭和船尾都點着煤氣燈的小船,艾瑞克手持船槳,在原本平靜的湖面上,劃出褶皺絲綢般的波紋。
艾瑞克的手像他的身材一樣細長消瘦,但他強勁而且迅速地劃着船,爆發出驚人而持久的力度。他并沒有看前面——艾瑞克對這條水路了如指掌、閉着眼都足以完成——面具下的那雙眼睛一動不動的注視着卡秋莎,帶着奇異的餓狼注視獵物的瘋狂與渴望,以及獵犬臣服于主人的謙卑和忠誠。
湖水寂靜無聲,他們劃入那片藍色的光暈之中,黑夜又重新降落下來。
他們穿過巨大的石像,穿過牆壁上稀奇古怪的雕刻,長滿水草的鐵栅欄緩緩升起,在她面前展現的,是一個午夜夢幻般的世界……
眼前,是一個被鮮花和蠟燭填滿的客廳。金色的雕像,金色的燭臺,金色的火光,被照映成金色的洞穴和石頭牆壁……
艾瑞克雖然身材很高,可他跳下船的動作卻毫不僵硬,反而像野獸一樣優美而輕快。他快速轉身——鬥篷帥氣的甩出蝙蝠俠的FEEL——然後誠惶誠恐的扶住卡秋莎的手,像所有法國紳士那樣禮貌而殷勤。
然後,他隐藏在面具開口後面的、沒有嘴唇的嘴巴張開了,一支舒緩溫柔的小夜曲從中流瀉而出,一瞬間盛滿了整座燈火通明的客廳。
他唱的是瑪格麗特曾經唱給他聽的小夜曲,這支曲子在三十一年前被一用作告別。
在幽靈對音樂極強的控制中,這支優美的小夜曲被他變成了輕柔、曲折而舒緩的搖籃曲。
1849年的艾瑞克,歌聲中還帶着少年的青澀和單薄,而1880年的如今,他的每個轉折每個呼吸都臻于完美無瑕,就像窖藏了三十年的葡萄酒,褪去澀味,酒體更加豐滿,香醇而富有層次……
他緩緩後退,帶着黑色皮手套的修長的手舞動着,他的腳步像倫巴的舞步……真讓人驚訝,身高與身寬的比例如此失調的人,竟然可以走動得如此優美……
謝廖沙像被催眠那樣,慢慢軟倒在地。
艾瑞克眼疾手快的接住男孩,把他抱到小船上,再拿自己的外套把他裹起來。
當他天使般的吟唱停止後,眩暈的感覺從卡秋莎的腦袋裏消失了。
她揚起細細彎彎的眉毛,還沒來得及發表評論,一只有力的、冰冷的、套在黑皮手套裏的手就伸向她,攙着她的胳膊,把卡秋莎引向客廳裏的沙發。
幽靈輕輕的握住她的手腕,讓卡秋莎舒舒服服的坐下。而後,他就跪在女主人的面前,仰着頭凝視着她。
艾瑞克的地下宮殿安排得精致豪華,他對藝術的驚人理解和感悟,全方位滲透進每一個角落中。壁毯、家具、燭臺、花瓶還有鮮花,這些常見的擺設,在他的打理和擺設下,構成了夢境的一部分。
卡秋莎覺得,如果她不開口,這沉默的幽靈将會跪在她裙下,一直沉默到死。
于是她挑了一個可以活動筋骨的話題:“帶我參觀一下你的宮殿吧,艾瑞克。”
“是的,夫人。”這一次,艾瑞克站起來的速度明顯變慢了——他在哭泣。
他呻^吟着,哭泣着,控制不住內心爆發的情感,就像三十年前的那個混身傷疤的小男孩一樣,他撲倒在卡秋莎的腿上,死死抓住她的裙子,以一種把布料撕碎和抓着救命稻草的力度死死的抓着。幽靈的頭埋在女主人的膝蓋上,他颠三倒四、口齒不清、斷斷續續的小聲哭着:“您就這樣一走三十年!您是有多狠心吶!您離開的最初幾年,艾瑞克一直在翹首企盼!直到再也沒有一丁點關于您的消息……艾瑞克決定去找您,他走遍了歐洲大陸、英倫三島,甚至遙遠的東方國度……連您的影子也找不到,夫人……最後,心灰意冷的艾瑞克回到巴黎,可憐的艾瑞克回到您時常涉足的人民歌劇院,為您保留了您最喜歡的二層五號包廂,在地下修建了避開世人異樣眼光的居所,等着您回來……”
他的話裏飽含着喜悅、恐懼、思念和令人心碎的絕望。
卡秋莎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給這條滿地打滾的黑毛犬順毛。
“對不起,艾瑞克,對不起……”她輕聲呢喃,脫下手套,用包養良好的、柔軟光滑的手擦去他面具邊緣的眼淚,“好了,做個勇敢的孩子,站起來,然後帶我參觀你的世外桃源。”
卡秋莎寧靜柔和的話,撫慰了幽靈的心,已經四十五歲了仍然被稱為孩子的艾瑞克低着頭站起來,用重新平靜下來的聲音說:“已經十一點了,夫人,如果您餓了的話,我們可以去吃夜宵。”
“好主意,重新見到你讓我心情特別愉悅,今晚我一定得大吃一頓,哪怕增重一磅也在所不惜。”卡秋莎伸了個懶腰,然後就像三十年前那樣,牽起艾瑞克的手,光滑、細膩和溫暖,透過他皮質的手套,竄過毛細血管和靜脈血管,直直的湧入艾瑞克心房。
“請您先随意參觀,夫人,我去為您準備夜宵。如果您需要艾瑞克的話,只要開口叫一聲,艾瑞克就會馬上來到您身旁。”
“你是怎麽做到的,艾瑞克?”
幽靈的口吻中流露出一絲得意:“整個人民歌劇院都在您仆人的掌控之中,別忘了您的仆人是建築大師和機關專家。”
“你真棒,艾瑞克。”她毫不吝惜的稱贊着。
因為面具的緣故,卡秋莎看不到艾瑞克的表情,不過她确信他的脊背挺得更直了。
他吻了吻她的手,轉過一個彎就消失了。
卡秋莎會心一笑,随手推開一扇門,信步而入。
穿越大神在上,這絕對是艾瑞克的卧室!——除了他,誰會把睡覺的地方裝飾得如此标新立異、別具一格?
——牆上挂滿了黑色的幕布,在通常應該擺放白色孝幔的地方,一個巨形的樂譜架四平八穩的立着,上面擱着樂譜。在房間的中央位置,垂挂着紅緞篷帳,下面是一具打開的棺材。
……連你的床也如此個性,艾瑞克。
她把這具棺材從頭到尾鑒賞了一遍,轉過頭去,目光落在一架管風琴上,它幾乎占據了整整一面牆。琴架上放着一本樂譜,上面塗滿了用紅墨水寫的音符。
卡秋莎在這間哥特式的陰森恐怖暗黑的卧室了轉了一圈,生出一種“艾瑞克,我想揍你一頓”的沖動。
——這心情,跟媽媽看見叛逆的孩子染了紅毛穿乞丐裝挂骷髅項鏈如出一轍啊摔!
這時,卡秋莎的目光落在管風琴右側。
尼瑪嗷嗷嗷嗷嗷嗷!朗朗乾坤下竟然白日見鬼了!
——瑪格麗特·戈蒂埃怎麽會在這裏!
卡秋莎按捺住奪路而逃的腳步,緩緩挪動着上前,然後哭笑不得的松了一口氣:眼前這位“瑪格麗特·戈蒂埃”,不過是按照三十多年前的她的模樣做的塑像罷了。
塑像有着烏黑如玉的頭發和亮晶晶的大眼睛,蜜桃一樣的肌膚,玫瑰花瓣一樣的櫻唇,還有細長的脖子、優美的鎖骨以及纖細袅娜的身材……每個細節,每個弧線都與她三十一年前的模樣毫無二致。
塑像頭戴花環,披着白紗,漂亮的白緞子婚紗裹着它的腰身……
“您是我藝術靈感的源泉,夫人。”艾瑞克謹慎而恭敬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夜宵準備好了。”
他換上了最正式的燕尾服,和最時髦的荷葉邊褶皺的白襯衫,背心上挂着晶光閃爍的銀鏈子,配上白色面具,竟然有一種詭異的溫馨和美麗。
“你的地下宮殿裏除了藝術外,沒有任何與宗教相關的東西。”卡秋莎為了避免塑像帶來的尴尬之情,答非所問的說。
艾瑞克的嗓音裏有一絲奇異的、自嘲的苦澀:“因為這張臉,我沒有辦法對上帝保持一絲的尊敬,夫人。”
“別把你的容貌歸罪于神明,艾瑞克。既然你不信上帝,那麽你還有別的信仰嗎?”
“沒有,夫人,我不信仰任何神明,我只相信我自己。”艾瑞克傲氣十足的回答。
“沒有信仰,又何嘗不是一種信仰?”她敲打着幽靈的床——那張棺材,“我跟你一樣,艾瑞克,去過太多不同的地方,見識過太多不同的生活方式,看到了太多所謂的信仰——天主教的法國,新教的英國,東正教的俄國——單單宣稱信仰天主的就有數不清的派別,更別提信奉別的神明的了。每個派別都認定自己是正宗,而斥責別人的異端……而我相信,神明在一個與我們不同的時空,俯視互斥為異教徒的人們争得你死我活的模樣,一定像我們看孩子為一塊糖果發生争執那樣,懷着寬容、理解和好笑的心情。”
“那麽您的信仰是什麽呢,夫人?”
“
我的信仰就是——對于信衆,神明是心頭的指引;而對于不信者,神明無非是精美的藝術品,還有殿堂中的歌聲與香煙。”卡秋莎無所謂的搖了搖頭,她睫毛濃密的眼睛微微閉上,好像在逃避什麽似的,“我們開飯吧。”
他們來到一張小圓桌旁,卡秋莎胃口大開,吃了幾片蝦和一只淋了托開酒的雞翅,艾瑞克告訴她,這酒是他特地到法爾斯塔夫以前常去的肯尼斯堡地窖買來的。而他自己既不吃也不喝。
卡秋莎大嚼特嚼了三分鐘後,忽然想起了什麽,她一臉嚴肅的面對着艾瑞克,而幽靈以為自己犯了什麽錯,他驚惶得險些要跪下了。
“你給我吃飯,艾瑞克,如果你拒絕的話,我就把沙拉、糕點、肉類和蔬菜強行塞進你喉嚨裏。”卡秋莎氣勢洶洶的說,“你已經夠瘦的了!”
艾瑞克:“……”
他本來想說,自己只要靠着紅酒就足以為生了。但是卡秋莎不管不顧的叉了一塊雞胸,強硬的、不容拒絕的停留在他嘴邊,從來做不到反抗女主人命令的幽靈下意識的張開了嘴巴,生疏而笨拙的咀嚼着,然後費力的把雞胸咽下去。
“很好,再喝點酒潤潤嗓子,你的喉嚨看起來幹澀得像煙囪。”卡秋莎霸氣模式徹底開啓了。
對于不好好吃飯的孩子,哪來那麽多廢話!
白色的面具下面,幽靈沒有嘴唇的嘴巴緩緩上揚——是一個憂傷、惆悵、感動和甜蜜的笑容。
作者有話要說:卡秋莎:好好吃飯。
幽靈:你喂我。(傲嬌臉)
卡秋莎(青筋):吃還是不吃?
幽靈(惶恐):吃吃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