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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狹路相逢” (21)

個女臨時工交往過密,而這個女人最近家中有老人病重,亟需巨額手術費。在看守所與父親見面時,母親問起這件事,兩人發生争執。

父親被兄弟陷害,被妻子誤解,可這一切卻百口莫辯。

一個月後,法院判決下來,父親被判無期。他在轉送監獄的前一夜,在看守所用一根皮帶把自己吊在鐵架床頭。”

故事戛然而止。

講故事的人面色冷冽,眼裏卻難掩悲痛。

羅長浩站在門口,身體像一根木樁一般,無法動一下。

程彧冷笑,“這件事,宋王二人誰是主謀誰是從犯,或者根本是他們合謀,對我來說都一樣,而羅叔叔你雖未參與其中,未分得那筆錢,但這一切你都知情。”

羅長浩臉色煞白。

程彧眼裏流露出一絲困惑,“為什麽,為什麽你就不能站出來,說句公道話?”

“我從十三歲起,每隔一段時間,都會閉上眼想象一下父親最後的那些日子是如何度過。他這一生,宅心仁厚,從不曾害過人,他有三個好兄弟,作為大哥,無論是誰有困難他都會出手幫助,哪怕為此違背做人原則,可是,當他身陷囹圄之際,當他需要時,他的好兄弟都去哪了?”

程彧擡眼看向羅長浩,聲音極輕地問:“您又去哪了?”

羅長浩滿面愧色,“我當時的确猶豫過,後來決定站出來,卻沒想到大哥會想不開……”

“是啊,我也沒想到,父親會這般絕望。”

程彧低嘆,“更想不通的是,按照規矩進看守所之前,嫌犯身上的一切危險品都會被沒收,為何我父親身上還能留着那根腰帶?”

羅長浩聽到此,瞳孔一縮,“你是說?”

程彧看向他,嘴角升起一抹冷笑,“你忘了,宋存義當時就在那個區的派出所,認識看守所的人,收買一兩個,絕非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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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長浩震驚不已,這,這是間接殺人!

程彧嗤笑,“不止這些。我回國後專門找過父親當年銀行的同事,調查後得知,那個謠傳根本是有人故意捏造。”

母親年輕時脾氣剛烈,對這種事異常敏感,而她的誤解,成為壓在父親身上的最後一根稻草。

“父親去世後,我和母親在收拾遺物時,發現他的一本日記,裏面記錄了你們找過他的事,我媽立即寫了檢舉信,寄到有關部門。就在等待回音的日子裏,又出了事。”

程彧眼神放空,仿佛回到過去。

“母親的一個老同學聽說我家裏出事,帶着孩子過來探望,那個小男孩,比我還小兩歲,我清楚記得,他還讓我教他下棋。

那天下午,母親接到單位電話,讓她去處理點急事。眼看天黑了她還沒回來,我不放心,出去接應。半路上看到她,原來是又折路去市場買了菜。我們一起回家,快到家時,就見家裏火光沖天……“

程彧忽地說不下去,擡手掩鼻,眼裏水光泛起,許久後才繼續:“我們沖進去救人,找到那對母子時,他們已經……”

他永遠也忘不了,那對不久前還跟他說笑的母子面目全非的慘狀,他當時被吓到,瘋了一樣去拉那個孩子,想把他喚醒,然後就聽母親發出一聲尖叫,一根燒斷了的房梁落下來,砸到他身上……

“母親拼了命把我救出來,我在一家小診所躺了半個月才醒,醒後見到她時幾乎認不出,她瘦的脫了人形。我們回到鄉下老家生活,沒多久,母親經人介紹,嫁給一個老頭子,那人是個暴發戶,賺了錢要移民美國。”

程彧暗暗舒了一口氣。

那人是個十足的混蛋,自己花天酒地,對他們母子非打即罵,家底很快被敗光,老東西也在一次酒醉中車禍重傷。當時他還在高三,接到電話趕去醫院,親手拔掉氧氣管……他媽不用再忍氣吞聲,可是長期的磨難對她身心造成傷害,不到五十歲就患了老年癡呆。

“這就是當年發生的,你知道的和後來不知道的事。”

羅長浩面如死灰,擡起腿機械地挪到沙發前,無力地坐下去,像是花了好久才消化完這個事實,然後擡頭,嗓音低啞地問:“所以,你回來是為了報仇?”

“沒錯。”

“當年那筆錢,王唯仁和宋存義分了,一個用作原始資金,在生意場輝煌騰達,一個用來疏通人脈,在官場平步青雲,他們不僅活着,還活得那麽好,我只要想一想,就恨得夜不能眠。”

“王唯仁,我親手做的。”程彧看着自己的手,自語般地說,“原來那種惡人的血也是紅的,原來也怕死,像個窩囊廢似的求饒。”

“宋存義狡詐多疑,但他有他的弱點,他的女兒,而且,任何人都有貪念,我要做的就是開發他的貪念。而且,有了王唯仁在前,我發現,用一顆子彈結束他們的命,實在是太便宜。”

他說這話時,面色平靜,平靜裏透着瘋狂。

羅長浩心中震驚,同時也心疼,“傻孩子,你這樣是玉石俱焚啊。”

程彧聞言輕笑,“都是石頭罷了。”

“我不僅報了仇,還用十年時間得到別人二十年三十年甚至一輩子都追求不到的東西,自然要付出代價,這個我早就有心理準備了。”

或許從父親去世時,他就對這個世界徹底失望,而妻子的離去,更是帶走他生命中最後一抹暖意,萬念俱灰中,他啓動了這個計劃。

只是沒想到,白露的出現,讓他對人生又有了貪戀。

一想到她,程彧不禁感覺到暖意,仿佛一只輕柔的手撫上他冷硬的胸口……然後就聽羅長浩略帶遲疑地問:“你跟飒飒接觸,是為了針對我?”

程彧眼神一滞,“最初的确有過這個念頭。”

“可是,她是個好姑娘,我下不去手,而且,我不想把自己的感情也當作複仇的籌碼。”這算是他唯一的一塊淨土,或許他潛意識裏還抱有一絲期待,空白也意味着希望。而他八年如一日固執地戴着原來的婚戒,大概就是為了提醒自己,堅守住最後的陣地。

羅長浩心中卻內疚不已,女兒今日的泥足深陷,原來竟是自己做的孽。

也罷,冤有頭,債有主。

他心中很快做了計較,明明對他來說異常艱難,卻又奇怪地果決,“我會想辦法,幫你躲過這一劫。”

程彧波瀾不驚道:“我今天不是來求你幫忙,只是單純想跟您‘敘敘舊’。”他說着揚起手中照片,“我還有些好奇,您把這張照片放在辦公桌抽屜裏,是何用意?”

羅長浩面色一凝,聲音幹澀道:“告誡自己,再也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事,要堅持正義,絕不姑息任何邪念和罪惡。”

程彧聞言輕笑,語氣裏不無嘲諷:“原來您這個好官是這麽來的。”是以他父親的生命,他一家的幸福為代價。

幾分鐘後,程彧走出市政府辦公樓。

視線掃過對面一排路燈時,仿佛看到二十年前的那個少年,看見他清瘦的身形,倔強的眼神,以及內心的憤懑和掙紮。

那時他剛出院,在小旅館的鏡子前揭開臉上紗布,當即崩潰,拿了刀就要去找那些人拼命,被母親死死攔住。母親拿着水果刀對準自己胸口,要他發誓絕不沖動。

她說,只要留得青山在,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他用了二十年。

也許,是他的一生。

回別墅之前,程彧的車在海邊停了一會兒。

他蹲在沙灘上,從口袋裏拿出從羅長浩那裏帶回的那張黑白照片,又掏出打火機,用手掌小心當着風,點燃,看着它一角卷起,一寸寸化為灰燼,最後消失在風中。

他在心中默念,爸,媽,請安息。

程彧回到家,一進門就看到白露坐在沙發上,手裏捧着一本書,燈光下,她柔和的側影看起來娴靜美好,動人心魄。

她聽到動靜立即望過來,眼裏流露出期盼實現後的滿足。

他走了幾步又停住,站在那裏看着她起身,一步一步朝自己走來,眼裏帶着似有若無的急切。

他敞開雙臂,接住她,抱緊,親下她額頭。

“怎麽這麽晚了還不睡?“

“睡不着。”

“我不在睡不着?”

她不說話,腦袋貼在他胸前,他撫摸着她柔順的長發,低喃:“白露。”

“嗯?”她的聲音軟軟的,好像不是經由耳朵,而是直接傳進他的心髒,再沿着血管傳至大腦。

“白露。”

“小白。”

“我很想你。”

他今晚有種重新回到十三歲的感覺,然後像是跨越了三十年再回來。

很遙遠的路途,所以,很想她。

他捧起她的臉,看着她的大眼睛,那裏永遠黑白分明,像是一個永不被污染的世界,他低頭,吻上她的唇角。

同一時間。

在夜色掩護下,一輛車停在一處院落的大門口,下來一位年逾五十頭發斑白的男人,此人正是市公安局的陳副局長。

房間裏,已有人恭候多時,“您來了?”

“嗯,今天有點空,來看看你。”

陳副局長打量房間四周,“在這裏關了幾個月,也該讓你出去透透氣了。”

“不急,您先看看這個。”年輕男人說着從櫃子裏拿出一疊紙,遞過來。

“經過深入調查,這個靜心齋的幕後老板果然是程彧。這個地方名為私人會所,實際上是一個錢權交易的場所,除了面對面的交易,還有一種新形式:這裏每一間包房都陳列有各式古董,其中混雜着某些官員的私藏品,當然大多為贗品,行/賄者用真品的價錢買走假的,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完成見不得光的交易……他們那裏管理嚴密,我們設法争取了一個新來的服務員的‘配合’,才得以打開缺口,這個就是她這段時間整理出來的部分‘客人’名單。”

陳局低頭,視線掠過一個個名字,其中不乏熟悉的,他不由皺眉,看到最後,猛地一愣,“他也?”

年輕男人點頭,“據說,他家裏的每一樣收藏,都對應一個贗品,一個自己留着,一個拿去‘賣’掉。”

陳副局長怔了幾秒鐘,語氣凝重道:“這的确是個意外發現。這個程彧果然神通廣大,竟然将網絡鋪的這麽大,這麽深,竟把這麽多人拉下水。”

“準确說,是他們本來就在水中,他不過是順勢而為,讓他們出現在同一張網裏。”年輕男人接道。

陳副局長點頭,“這已經不單單是啓程和他個人的案子了,而是……”

他省下後面的話,兩人都心知肚明,同時望向窗外。

夜空如墨,明明是漆黑一片,卻仿佛能看到團團烏雲在快速地翻湧。

這個城市,又要變天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部分內容寫的心情有點沉重。

下一章明晚八點,鑒于作者的修文病,可以自動延後一小時。。

完結倒計時,謝謝大家陪伴,我加油!

☆、51

太陽升起,又是新的一天。

老城區某條胡同口熙熙攘攘,幾家早餐店門口都熱氣騰騰,買早餐的隊伍裏有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一頭黃發略微顯眼,他低着頭在兩個攤子前買了早點,提着袋子行色匆匆地拐進胡同,最後走進一戶民宅。

“早點來了。”他推開門後喊了一聲。

屋裏拉着窗簾,空氣裏有殘餘煙味,地上橫着幾只啤酒瓶。沙發上躺着一個光頭男人,裏屋還睡着幾個。

這夥人不是別人,正是幾個月前打/黑行動中漏網的幾名嫌犯,當初警方在全城交通要道設卡盤查,嚴密得連只蒼蠅都飛不出去,本以為躲躲風頭再跑路,可是照片都被挂到網上全國通緝,懸賞廣告也在當地新聞隔兩天播一次,搞得這幾張臉人盡皆知,只怕稍一冒頭就會被認出。

黃毛把早餐往茶幾上一放,拎了只小凳子坐下,拿起油條就開吃。

隔了會兒,屋裏屋外的幾個男人相繼起床,罵罵咧咧地去洗臉上廁所,光頭起床氣了得,沖着黃毛背後就是一腳,“就他媽知道吃,吃完去死。”

這時,院門響起叩擊聲。

幾人頓生警覺。

一個頭頭兒樣的男人從浴室走出,沖黃毛吩咐,“去看看。”

黃毛跑出去,趴着門縫,見外面站着個年輕男人,戴着眼鏡一派斯文。

男人顯然知道被偷窺,壓低聲音說:“放心,我不是警察,我找你們老大談筆生意。”

男人進來後,對屋裏幾人的戒備和敵意視而不見,從包裏拿出一只鼓鼓的信封放在茶幾上,随即引起一陣吸氣聲,顯然這是雪中送炭。

“我來請你們幫我對付一個人。”

他低聲報出一個名字。

對面沙發上的頭頭兒皺眉,“這個時候去招惹他,我們是找死麽?”

男人搖頭,“今時今日的他不過是秋後螞蚱,蹦不了幾天了,何況他在明,你們在暗,事成之後,還有另一半酬勞,而且……”他打量一下房間,“你們在這兒也住了不少時日吧,不想早點離開嗎?我能幫你們出城。”

在對方沉默的間隙裏,他鏡片後露出勢在必得的笑意,然後不慌不忙地掏出一張照片推過去。

傍晚時分,剛下班回到家的陳副局長就把自己關進書房,撥了一個電話,接通後,他語氣凝重道:“今天省裏來人了。”

來人是省委林書記的秘書,這位吳秘書先了解了一下世貿大廈的進度,提及啓程集團的貢獻時說:“這是咱們省的一面旗幟啊。”随即話鋒一轉,“聽說,最近他們公司出了些問題?

這個問題自然要由公安局的人來回答,宋局長兩手一攤,将問題抛給他,他只好做了大致介紹,并表示還有些問題需要進一步取證。

對方略一沉吟,“有問題一定要查,但你們看,眼下這情況,能不能先以大局為重?”

所謂“大局”就是,林書記來年有望進中/央/政/治/局,如果這時候出了纰漏無疑會影響到他的政績,再往嚴重了想,程彧既然能把青城市近半數官員拉下水,染指到省裏也不是不可能。這樣一想,便覺得後背一陣發涼。

會後他私下找到羅書記,義正言辭道:“現在正是調查的關鍵時期,這種事就得趁熱打鐵,拖一拖結局可就大不同了。”搞不好人都跑了查誰去?

羅書記卻略作遲疑,然後一派官腔道:“這個案子牽扯太大,還是要慎重考慮。”聽到這句,他心裏就咯噔一下,本來還依仗這位一把手的的鼎力支持完成調查,沒想到現在連最大的靠山也要倒戈了。

電話那邊沉默片刻,問:“現在怎麽辦?”

“看來我要去趟北京,去找中紀委和最高檢反映情況,如果我有個什麽意外,這個案子……”

“我會繼續查下去。”那邊果決接道。

陳副局長欣慰地點頭。

同一時間,市委書記辦公室裏,羅長浩背着手來回地踱步,回想着白天的情形,想起老陳臉上那一瞬即逝的疑慮,多年的經驗讓他直覺到不安,心裏一番掙紮後,拿起電話,撥通一個號碼。

程彧接到電話時,正和白露站在一個空房間裏,讨論牆要刷成什麽顏色。牆角擺着一張嬰兒床,裏面一堆玩具和嬰兒衣物,都是她平時逛街順手買的,不知不覺中積累了許多。

他收起電話,回頭看向咬着手指思索的白露,低聲說:“不用考慮了。”

白露愣了一下,小聲問:“要走了?”

“嗯。”

她愣怔的表情和微白的臉色讓他心中不忍,伸手攬她入懷,想要表示歉意或給與安慰,卻最終什麽都說不出來。

還是白露先問出:“我們去哪?”

“你想去哪?以前說過等閑下來帶你出去走走。”

“我想去東非,看看大草原,還有南美熱帶雨林,還想去馬達加斯加……”她連珠炮般數落出一串地名,可他卻感受到她內心的糾結和不安,而他的心也因此而被揪起。

“好啊,把想去的地方都走一遍。”

白露有一絲興奮,“那不就是環球旅行?”

他親吻她的頭頂,“對,環球旅行。”

白露半夜醒來,身邊空着,起身下床,看到書房門透出一絲光亮,她推門進去。

只見程彧站在窗前,桌上攤開一張巨幅圖紙。

她走過去大略掃了一眼,是正在建設中的世貿大廈,他一直很上心的項目,可是卻看不到它落成的那一天了,這應該包含在他的“所謂的夢想”裏吧?

“這個城市,我十三歲那年第一次來,去看守所看望父親。”

“第二次,是幾個月後,來收父親的骨灰和遺物。”

“第三次,時隔十年,帶着滿腔的憤恨,覺得每一寸土地上都帶着罪惡,一草一木都面目可憎。”

程彧背對着她輕輕吸了一口氣,繼續道:“在這裏生活了十幾個年頭,見證了它的每一步發展,也在這過程中添磚加瓦,習慣了這裏的氣候,生活節奏,喜歡上這裏的海,沙灘,還有那些勤勞淳樸的普通人。”

白露聽得心中泛酸,原來他也有着難以割舍。

“人真是奇怪的動物,不知不覺中有些想法就變了,我曾經回去過生活了十三年的老家,可是看着那些早已不是記憶中模樣的街道,卻沒太大感覺……我知道有一天會離開這裏,所以想在這片土地上留點什麽,讓它陪伴着我的家人。”他的全部的,長眠于這片地下的家人。

白露走過去,伸手從背後抱住男人的腰,感覺到他身體微微顫栗一下。

“我是不是太貪心了?”他問。

她搖頭,“不是,這很正常。”

她從沒有這一刻這般深切地意識到,他其實只是個普通的男人,有着所有人都會有的感情,讓人動容,她卻覺得這樣很好,很好。

臨走前,白露還要去跟一個人道別。

這一次,她記得在花店買了一束百合。

照片上那人臉上朝氣依舊,是她曾經最貪戀的一抹陽光,恍惚中仿佛回到最初見到他的那一刻……從第一次,到後來的每一次,他都是在她危難之時出現,給予無私的幫助。

可她呢,頃刻間,內心就被負罪感填滿。

終究是選擇了自私。

她再也不是那個他最初認識的,是非分明的白露了,自己如今這樣,不配做他朋友,哪怕多逗留一會兒都只會玷污了他的陽光和笑容。

想到此她心中嘆息,蘇轍,我要走了。

這一回是真的再見,再也不見。

如果有來世,但願你不要遇到我。

白露轉過身,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沿着過道走至一半時,迎面走來一個女子,手裏也捧了一束花。

那人瞄了一下她的肚子,往旁邊讓了讓路。

顧琳琳走到蘇轍墓前,看到那束百合,回頭望了眼來時方向,想起剛才瞥到那人攥着的手帕,還有泛紅的眼角,不由嘆氣,原來她們是為同一個人傷懷。

再回頭看向墓碑,看着照片上的男人,她淚如雨下。

顧琳琳在蘇轍墓前緬懷了許久才起身離去。她自己開車過來的,沿途鮮有過往車輛,可是開了一段後,卻見前方一輛車稍顯突兀地停在路中間。她經過時,瞥見駕駛座位的司機低着頭,姿勢不太對。

她猛地踩了剎車。

車子停下,她小跑過來,透過車窗看到那人臉色蒼白,胸口有血,她不由心驚。本/能地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一想到山上那位,竟莫名多了幾分勇氣。

看了眼四周确定沒人後,她掏出手機。

正要報警,視線被輪胎邊的一物吸引了去。那是一塊手帕,淡粉色,有點眼熟。她立即想到剛才遇到的那個孕婦。

後座車門沒鎖,她伸手拉開,裏面一只女包,孤零零地放在座位上。

白露有生之年第三次被綁架。

他們的車子正開着,突然從路邊的斜坡上沖下來一個人,好巧不巧地跟車子相撞,立即被撞得飛了起來。

司機大驚,下車去看,可是那跟本該不死也重傷的人卻猛地跳起,當胸給了他一刀,就在倆人糾纏打鬥時,又從半坡上下來兩個人,把車裏還沒搞清狀況的白露迷暈,擄走。

白露醒來後,發現自己置身于一個黑洞洞的房間,應該是一間地下室,空氣中充斥着發黴的味道,她手腳被縛,躺在一張單人床上。

她忽地緊張起來,比前兩次都要緊張,因為她現在不是一個人。

沒一會兒,角落裏的小門就被推開,進來兩個男人。

為首的那個,白露立即認出,“是你?”

男人笑笑,“真是緣分啊,沒想到又見面了,你弟弟還好嗎?”

白露咬唇,“你們想怎麽樣?”

正是當初扣押小天跟她談判的那個男人,此時有些落魄,胡子拉碴,但眼裏的陰狠勁兒反而更勝。“知道你男人了不起,兄弟們也是為了吃飯,不得已接這麽個活兒。”

可他身後的光頭卻面露猥瑣,視線在白露身上掃了一圈,啧啧道:“大哥,這娘們長得真嫩,聽說玩大肚子更爽。”

“少他媽瞎想,這個人不能碰,”男人頓了頓自言自語補充了一句,“至少現在不能。”

光頭眸光一閃,那就是說以後可以?

☆、52

啪!程彧回手揮落桌上的咖啡杯。

身後的小童眼皮子抖了一下,忽見老大回過頭,指着他的鼻子,厲聲質問:“你手下那些人都幹什麽吃的?白養他們做樣子看的?用到時一點作用都不起,連個大活人都找不到。”

小童無從反駁。

從上午得到消息,到現在七八個小時過去了,一點音訊都沒有。那個保镖受了重傷,躺在醫院裏昏迷着,連點有用信息都提供不了。

程彧罵完一通,也極力地壓住脾氣。他向來不愛遷怒于人,在他看來,對別人大呼小叫是懦夫所為。可是這次實在是控制不住。

剛接到電話時,他腦子裏嗡的一下,好半天才能反應,然後咬牙道:“找,挖地三尺也要給我找出來。”

“是我的疏忽,我該多派幾個人跟着她,壓根就不該讓她出去。”

程彧來回地走動,看到什麽都不順眼,一揮手把桌上一摞文件掃下去,若不是整天忙着這些,他就可以陪着她……

即将離開,有些事還是要處理一下,畢竟是他多年心血,終究是不願看到它在他走後分崩離析,他猛地握拳錘了下桌子,他怎麽又犯老毛病了,公司,事業,又如何,這是他的心血,可她和肚子裏的孩子,是他的命啊。

白露靠牆坐着,身上蓋着一條破舊的毛毯。

黃毛靠在一把椅子上玩PSP,玩得正興起,沒電了,他罵了一句,一把扔了,跟她聊天。“白小天是你弟?”

“嗯。”

“你們長得挺像。不過他可倔得很,飯都不吃。”

白露沒作聲,她吃。雖然外面餐館的菜油膩又鹹的要死,吃了就想吐,可為了孩子必須吃。

她問,“你們認識童年?你們不是一夥的嗎,為什麽綁架我?”

“嗐,現在我們落魄了,被通緝,誰敢搭理我們,躲都來不及。”

“你為什麽要跟他們混?”

“為了吃飯呗,以前小不懂事兒,覺得這個很酷,古惑仔不都這麽演的麽,後來是回不了頭……”他說話間帶了些玩世不恭的口氣,還有一絲與年齡不符的滄桑。

“回得了頭的。”白露接道,“你還年輕,未滿十八歲的話,只要沒有嚴重犯罪行為,都不會讓你坐牢的。”

“每個人都有從頭來過的機會。”

最後一句,像是在說服他,又像是在說服自己。

地下室裏分不清白天黑夜。

只能靠生物鐘作用,白露打着哈氣小心地睡着。

睡夢中感覺到有什麽碰自己的臉,她忽地醒來,一眼對上那個猥瑣的光頭,他滿身酒氣,眼睛發紅,手在她臉上摩挲着。

“別碰我,你走開。”

換來他一聲□,“往哪走,今兒非辦了你不可,不用你下邊那張嘴,用上面這個,幫老子弄弄。”

那人說着就開始解腰帶。

白露驚懼萬分,她的手還被綁在身後。

那人已經一條腿跨上床,掏出高高挺起的老/二,朝她臉上杵來,她用盡全力躲閃,胃裏一陣陣惡心。那人抓住她的頭發阻止她亂動,白露撲騰着厲聲尖叫:“救命”。

眼看就要遭到生不如死的羞辱,黃毛推門進來,“你幹嘛?大哥說了不能碰她。”

光頭正眼紅,“你他媽閉嘴,讓她給老子洩瀉火,大不了等會兒讓你也來一炮。”

黃毛沖過來拉他,“這不合規矩。”

“都他媽這樣了還講究個屁規矩。這日子哪是人過的,老子出去找小姐都不行,有女人在這不用白不用。”

黃毛死命地往後拉他,“信不信我告訴大哥,看他怎麽收拾你?”

那人臉上閃過一絲慌亂,嘴裏喝道:“你他媽算老幾,敢威脅我?”

但顯然那句大哥對他還是有威懾作用,他順勢松開白露,把怒氣都發洩在黃毛身上,沖着他就是一陣拳打腳踢,終于打過瘾了才罵罵咧咧出去。

黃毛起來,抹抹嘴角的血跡,臉已腫成豬頭樣。

白露靠在牆角,紅了眼圈,“謝謝你。”

“我他媽早就看他不順眼了,黑道不是這麽混的。”黃毛罵了句,過來幫她松綁,“我幫你把手上解開,你別打歪主意就行。就是過了我這一關,上面還有其他人。”

白露忙道謝,可她哪還敢睡,手覆在腹部輕輕按摩,一直睜着眼。

天邊泛白,又是一夜過去。

程彧從辦公桌後的椅子裏擡起頭。竟在這個位置枯坐了大半夜。

他起身,動了動微酸的脖頸,然後拿起鑰匙手機。

回到海邊別墅,進門前卻有些怯步。

這個房子,沒有了她的蹤跡時,異常的空寂,走路都帶着回聲。

他徑直上樓,走進那間還沒開始布置的嬰兒房。

看着小床時,心裏更不是滋味。

他已經做了最壞打算,孩子沒了可以再生,即便不能生,也沒關系,只要她在。如果她有個三長兩短,他,他幾乎無法想象下去。

昨夜他剛把老何送走。

老何本來不願先走,又出了白露這事兒,更是不能走,強烈要求留下殿後,沒個人留在這會讓他們起疑心。

他說:“當然有人留下,我。你拖家帶口的必須安排好。”

“您不也是……”老何猛地頓住。

他當時苦笑一說:“只要我們一家三口一起,在哪裏都一樣。”

在地獄裏也是天堂。

剩下一個,在天堂裏也是地獄。

老何遲疑着說:“也許他們的目的在你,我們走了,白露未必真有危險。”

他何嘗不知。

可這種事不能僥幸半分。一個男人,如果連妻兒周全都保證不了,還有什麽顏面立足于世。

他一步步走近小床,拿起一只棕色毛絨熊,小熊憨态可掬,眼睛漆黑明亮,跟她很像,他現在看什麽都能想起她。

身後想起一絲細微動靜,他猛地回頭。

是白貓。

它慢悠悠走過來,停在他腳邊。

他緩緩蹲下,撫摸它的背,它喵了一聲,仿佛是一聲低低的嗚咽。

“你也想她了是不是?”

“喵——”

“她會回來的,她不會有事的。”

“對不對?”

“喵——”

程彧拎着毛絨熊來到鋼琴房。

琴身依然一塵不染,他把小熊擺在一旁,掀起琴蓋。

他要鎮定,要冷靜。

深呼吸,閉着眼,手指落下,彈起了一段旋律。

在心裏說,白露,告訴我你在哪,給我一點提示就好。一點點就夠了。

再給我一個機會,我還沒專門為你學過曲子,沒專門為你彈奏過。

一曲奏完,意識到這是D大調卡農,旋律動聽,但這背後的故事太過凄美,不吉利。

再彈似水流年,只有與心愛的人在一起才會有這種感懷,如今,音符飄滿房間,一室的寂寞,每流過的一秒都帶着煎熬。

彈奏完畢,他擡頭對上那雙黑眼睛,表情木木的,他不自覺地伸手捏它的臉,“好聽嗎?”卻不想居然觸動機關,小熊立即抖動起來,發出稚氣聲音,“爸爸媽媽,我是寶貝,寶貝愛爸爸媽媽……”

他吓了一跳,雖然是帶着電子味道的假聲,他卻被震撼到。

那聲音就一次次重複。仿佛真是他幾個月後降生的孩子在嬌滴滴的撒嬌,每個字都敲擊着他的耳膜和心扉。

許久,他才又按了一下,那聲音終于停了。

隔了會兒,他鬼使神差地捏了一下另一側,這回響起一個輕柔的女聲,“媽媽也愛寶貝,寶貝要乖乖的,聽爸爸媽媽話,長大了好好學習,做個好人……”熟悉的聲音,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他耳邊低聲呢喃。

大半天時間裏,除了接聽幾通電話,程彧一直坐在鋼琴旁,一首一首地彈奏,不知疲倦。以往每逢情緒有大的波動時,他都會靜靜彈奏一曲,煩亂的心情就會漸漸平息。可如今,卻越彈越亂,思念像是春蠶吐出的絲,綿綿不絕,也許直到生命盡頭,才是它的終點。

直到腳邊的露露開始打轉,抓它的褲腿,喵喵叫。

他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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