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銅錢
龍城與龍璧、龍晴帶着福伯回來時,已過了掌燈時分。本是只想在傅驚處用過午飯就回的,哪知飯後爺孫幾個聊了很久,直到天黑,去給玉綸請過安後,玉綸又一定要留飯,索性便用了晚餐後才回來。
小卿一直等在堂上,好容易師父回來了,見過禮,因有龍璧、龍晴兩位叔叔在,他只得耐着性子等待。
龍城瞧小卿眼巴巴地瞅他,知他有事,又得了龍玉的令,“不許再欺負龍璧,龍晴”,便沒有繼續問責,只讓兩個弟弟回房去了。
小卿侍奉了師父更衣,又侍奉了湯浴,又奉了茶水,低眉順目的,跪在龍城身邊,幫他捶腿。
龍城伸手摸摸小卿的額頭:“好好地,又作出這麽乖順的樣子,莫非又是闖了禍?”
小卿垂了頭道:“師父待小卿恩情深重,小卿卻總是惹師父煩憂,實在不孝。”
龍城低頭去看小卿,小卿也正略擡了頭去看師父,映入對方眼眸的都是那麽俊朗的容顏。這是一種很柔很暖的感覺,一如父子母子對望時的親密和親切。
龍城伸掌揉揉小卿的頭:“怎麽委屈了,告訴師父聽聽。”
小卿搖搖頭:“徒兒不委屈,只是愧對師父,身為弟子,不僅不能為師父分憂,還總惹師父煩心,本想自己一頭撞死算了,又怕師父還會為自己傷心,小卿,真是不知如何自處了。”
“是為了雲峥的事情?雲峥回到了九支?”龍城不由好笑:“你平素裏大錯小錯地不斷,挨了打也就權當自己沒做過,怎麽倒是這回如此傷感了?”
小卿又垂頭:“都是徒兒愚蠢,才會犯下這種幼稚的錯誤,不僅會連累師父,也許還會危及族長爺爺之位,小卿,真是萬死難辭其咎。”
“這個蠢東西。”傅龍城屈指在小卿額頭上彈了一記,訓道:“這種族裏的大事,哪輪到你們小孩子操心,難道我和你龍玉師伯是擺設嗎?”
小卿忙搖頭道:“徒兒怎敢質疑師父能力,只是雲峥這事,總是小卿失誤,才會授人以柄,讓師父被動。”
“小孩子都會犯錯誤,何況三年前,你還那麽小。”龍城将手放在小卿頭上,輕輕地揉着他的腦袋:“而雲峥的事情,你更不必自責,也無須自怨,你救雲峥,是出于本性,而雲峥叛你,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大丈夫只俯仰無愧,無所謂得失輸贏。”
小卿在龍城眼中永遠是個孩子,三年前小卿未滿二十,自然更是小孩子了。而龍城這話,大部分倒是當年爺爺傅懷對他所言,他用來勸小卿,正是順口。
“師父,可是小卿,小卿實在是……太沒面子了。”小卿有些洩氣地道。
龍城不由笑道:“這也是給你一個教訓,時刻警醒自己不可太過自負。”
“是。小卿知錯了,師父,你打小卿一頓吧,小卿實在是該打。”
“三年前的打,你已是挨了不少,如今這幾年,你為給師弟們做好表率,也很是辛苦,師父也沒少打你、罰你,總算你還是一個好孩子。雲峥這次的事情,你已如此自責了,便算抵過了吧。”龍城用手指彈了小卿的額頭一下:“滾起來吧。”
小卿謝了師父寬責,爬将起來,才敢用手去揉額頭:“師父您就不會犯錯。”
龍城嘆了口氣道:“可是族長爺爺可不這麽想,我想他是早準備好了板子藤條,就等着合适的機會好好教訓我一頓呢。”
小卿忙欠身道:“若是如此,弟子一定全力侍奉,讓師父在責痛中不那麽辛苦。”
龍城微微搖頭:“這個有你三叔侍奉,你倒不必太過擔心,還是擔心你自己的皮吧。”
陽光明媚,祖祠前的露臺已經拆去不留痕跡,偌大的大堂之上,各支各房按輩序落座,左右兩側黑漆漆的紫檀木椅子好似大鵬展翼般排出長長的兩大排。
大堂上紅燭高照,氤氲的香燭缭繞。
傅驚端坐族長之位,按祖例議事。第一件,就是問責大明湖弟子,擅傷賓客之事。
孔向前的胳膊已經接上,打着繃帶,苦着一張小臉,立在傅柯身後。傅龍耀作為掌事弟子,代族長問話。
“孔向前,你是何事何地被何人所傷?”
“弟子是在祭祖儀式後返家途中,在桃花庵附近被人用暗器所傷。”孔向前低着頭:“弟子來傅家,并未曾與人結怨,弟子也不知他為何要傷弟子。”
“傷你的暗器可是這枚?”龍耀端出一個盤子,上有一枚銅錢。
“是。”孔向前低頭應道。
“那傷你的人是何人,你可認識?”傅龍耀再問。
“是傅家弟子,燕月。”孔向前開口指正。
堂上衆人不禁都将目光向傅龍城師徒看去。龍城面色平和,毫無異樣,小卿垂手侍立師父身側,面色恭謹,也未做聲。
“大明湖門下弟子燕月,擅以銅錢為暗器,還曾以豆腐之力斬斷旗杆,”一名老者道:“聽說此子在關外,還有浣血游龍之號。”
傅驚不由蹙眉。傅龍城這才道:“小卿,回師伯的話。”
“是。”小卿欠身應命,才對傅龍耀道:“師父門下弟子燕月,确曾以銅錢為戲,他雖多頑劣,卻絕非暗箭傷人之徒,況當日祭祖結束後,弟子等一起回到家中,并未往桃花庵方向去過。”
傅龍耀點頭道:“話雖如此,但你們師兄弟之間相互為證,只怕難以服衆。況號為浣血游龍,想來手段不弱,那區區一條人的手臂,想來也不甚在意。”
龍城不由蹙眉。傅龍耀所言,無疑是将燕月與心狠手辣之徒等同了。大堂上已有人附和道:“不錯,能以豆腐之力斬斷旗杆,那自然就更能以銅錢斷人手臂了。”
也有人道:“将他傳來對質,難道他還敢在衆尊長面前抵賴狡辯不成?”
傅驚的目光掃向龍城,龍城點頭道:“既然如此,就命燕月來回話吧。”
這邊有執侍弟子出門口傳令道:“召,大明湖傅家弟子燕月堂上回話。”
燕月與玉翎、雲恒等弟子在外候命,聽了傳話,随了執侍弟子穿過庭院,回廊,來到大堂門前,告進。
燕月徑直走到師父身側,才向堂上正中族長傅驚欠身為禮,又對師父行禮,然後垂手站在原地,等候吩咐。
傅龍城道:“仔細回師伯的問話。”
燕月恭聲應了,才瞧向傅龍耀。
傅龍耀看着面前這俊逸英挺的少年,想到他畢竟是妹妹之子,如今卻要死于自己的指證之下,爹若知曉,難免不會傷心難過,但情勢如此,也只能如此了。
傅龍耀冷冷一笑,道:“你就是燕月。”
燕月微微一笑:“是。”
“孔向前可是被你所傷?”
“不是。”
“大膽,有人證、物證在此,你還敢抵賴?”傅龍耀一揚手中托盤:“你用銅錢傷了孔向前後匆匆逃走,這枚銅錢就嵌在樹中,是我與好幾位叔伯共同發現,你難道敢否認這銅錢不是你的嗎?”
燕月對傅龍耀一笑:“不是。”
傅龍耀倒是想不到燕月竟敢如此回得幹淨利落,不由臉色微僵,傅龍城已經蹙眉道:“燕月,不得放肆。”
燕月欠身:“徒兒知錯。”
傅龍耀冷哼一聲,并不好真的計較,複對孔向前道:“傷你之人可是燕月,他所用暗器可是這枚銅錢?”
孔向前頭也沒擡,悶聲道:“正是。”
傅龍耀一揚手中盤子,喝道:“你為何要暗傷孔向前,并下重手,斷他手臂?傅家弟子行事光明磊落,你如此宵小之為,可将傅家規法放在眼中?”
若是其他弟子被他厲聲訓喝,就是不吓得立時跪倒,也是噤若寒蟬,頭腦發暈了。可是燕月竟是微蹙了眉道:“師伯的意思就是憑孔兄之言和此一枚銅錢便要入燕月以罪了嗎?”
傅龍耀不由怒道:“證據在此,你還不認罪嗎?三年前,你師兄小卿,就曾将孔向前無故打傷,如今你身為弟子,不知恭順,祭祖大典之上,就敢以指風彈偏禮器,那更放肆的事情,當然也做得出來。”
衆人聽了,不由都信了幾分,有人已經喝道:“身為弟子,如此膽大妄為,實該重責。”
燕月反倒微微一笑:“一枚銅錢便可入人以罪,那銅錢倒該是我獨有之物才是?”
燕月這話一出,衆人皆不作聲。在座諸人,誰還沒個三五銅錢,這壩上弟子,又有幾人能一文不名?
燕月左手一擡,一枚銅錢應手飛出,如電般射向龍耀面門,龍耀大驚之下,正欲躲閃,那銅錢到他面前,忽地沒了力道,正好落在他手中的盤子上。饒是如此,龍耀已是驚出一身冷汗。
在座諸人都瞧到燕月這一手法,不禁都在心下默然,暗思若是這枚銅錢射向自己,可有法破解,心中不由都有驚懼之情。
龍城已經蹙眉,喝道:“放肆!”
燕月應聲,撲通跪地,垂頭不語。
小卿适時說道:“燕月所用銅錢,是千年普洱禦制,共有十五枚,本是珍藏于龍閣內,三年前蒙當朝聖上封賜,燕月珍惜異常,絕不敢随意丢失,而且每一枚銅錢上,皆有天寶二字,請列位尊長明鑒。”
随着小卿話落,燕月已經雙手奉上一個錦囊,傅驚點頭,小卿過去拿了錦囊,給傅驚奉上。
龍閣,是傳說中皇室的珍寶閣,千年普洱,更是珍寶中的珍寶,當今聖上竟将其制成銅錢,賜予燕月,這燕月,到底是何等樣的身份?一時間,堂上衆人,再度沉默了。
傅驚将錦囊中的銅錢倒出,果真尚有14枚,而柯已沖傅龍耀招手,傅龍耀這才醒了過來,忙将盤子端給傅柯,傅柯仔細端詳燕月扔入盤中的那枚銅錢,果真有一種茶香,雖是與普通銅錢樣子無二,但是刻的篆字卻是天寶二字,而普通的銅錢上印刻的皆是年號。
傅柯将視線轉向傅驚:“小卿所言不虛。”傅驚也點了點頭,将錦囊遞還給小卿,小卿走到傅柯身邊,欠身為禮,将那枚茶制的銅錢也收了,裝入錦囊,遞還給燕月。
傅龍城只是看着堂上,并沒有插言。
傅龍耀看燕月收好銅錢,已是反應過來,道:“即便如此,也不能證明燕月清白,他可能故意不用茶制銅錢,而用普通銅錢也未可知啊。”
小卿笑道:“師伯的話有理。”傅龍耀聽了小卿先就贊他,倒是有些納悶,果真小卿已接下去說道:“那孔兄與燕月各執一詞,我等人證又不足以采信,那到底該信何人之言呢?”
很明顯,沒有他證的情況下,信何人之言就是偏頗于誰,這下,傅龍耀還真不好說話了。
傅榆輕咳一聲道:“孔向前受傷是事實,總不成他是自己打斷了胳膊來誣陷別人的吧。”
傅龍城這才微欠身道:“是,這事既然所涉龍城門下,龍城責無旁貸,必會查明真相,給大家一個交代。”
傅龍城親自調查此事,已是給足了孔家顏面,坐于客位的孔禦又謙謝了幾句,此事總算告一段落。
傅驚瞧瞧天色,已是不早,遂問道:“各位是否還有可議之事,如無……”話還未落,小卿已經自師父身側轉出,撲通跪于正堂之上:“弟子有欺天大罪,恭請族長發落。”
衆人面面相觑,不知大明湖傅家的弟子這是吃了什麽藥,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小卿已經接着道:“弟子擅做主張,将受洗心之刑的弟子雲峥,救出壩上,雲峥他不僅未死,而且已經偷偷回到九支,若是族長不信,盡可向十師伯求證。”
小卿一氣呵成,敘述完畢,把堂上衆人聽得目瞪口呆,尤其是傅龍耀,更是被小卿氣得手腳冰涼,他本是待傅驚那一句說完話後,就要說出此事的,哪知竟被小卿搶了先機。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