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1)
“向晨!”宮半槐又大聲喊了一句,嗓子已經破音,看得出來是真的急火攻心了。
眼見向晨就要滑進深淵,可誰知道他用了什麽詭異身法,手上又飛出一把理發剪刀,刀上墜着水凝成的繩子,猶如人猿泰山一般蕩到別處去了,他懷中除了斷手,還窩着一個毛茸茸的貓頭。
于此同時,屋頂開始震顫,所有人擡起頭來看,而後被照射進來的光刺得閉上了眼,即便如此,還是不願意把頭移開。
這溫暖又勢不可擋的光,是太陽啊。
一個黑影從屋頂慢慢變大的缺口中落下來,準确無誤地跳到宮先生身上,伸出手來牢牢抱住他的手臂,使得他不能再催動咒符。
來人竟是,“阿進!”
“是你!”宮先生咆哮着,怒吼着,帶着最後的不甘。
深淵緩緩關閉,阿進帶着宮先生一起下了地獄。
最後一點痕跡消失的時候,還傳來宮先生的詛咒之聲。
屋子像花骨朵那樣盛開,水傾瀉而出,晚霞已經在天邊顯現,金色的陽光以最頑強的姿态普照人世。一切都是如此寧靜祥和,所有人仰望天空,結束了。
“剛才那個人是誰?”酒保問道。
角誠意從口袋裏掏出一支煙來點上,潔白的煙卷上沾了些他的血。
青紫色的煙霧飄散開來,角誠意目光瞥向遠方,臉上挂了一絲嘲諷的笑意:“阿進。依童喜歡的那個人。”
角誠意是第一個知道角依童戀情的人,也是第一個提出反對意見的人,不為種族階級,只因為在他眼中,這樣一個莽撞的小夥子實在配不上自己的妹妹。角依童出事後,阿進便消失不見,沒想到,原來他能做到這種程度。
可惜,已經物是人非,往事不堪回首。
角誠意不住地咳嗽,酒保一把拿過來掐滅了:“煙不是個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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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膽子不小。”角誠意拍他腦門道。
商遺愛只覺得耳邊似乎突然開始吵鬧,他費力睜開眼睛,看到自己躺在草地之上,幾個人影沖來,而他側過腦袋看到,自己的手從來都沒有松開過。
宮半槐打橫将宮寄真抱起,交給前來接應的醫者,他的胸膛劇烈地起伏着,發絲淩亂地貼在額前,終于這個翩翩公子也在人前顯露出狼狽。
“斷肢在何處?”醫者查看了宮寄真的傷口,向宮半槐詢問。
宮半槐轉身四下望去,卻始終沒能捕獲向晨的身影。
“喏。”向晨從懷中取出一個裏三層外三層裹起來的布包,遞到醫者面前。
宮半槐這才注意到向晨竟一直站在自己的眼前,可自己忙亂之間卻驚惶到這種程度。他靠牆坐下去,雙手胡亂地插進頭發裏,拼命地扯着自己的頭發,喉嚨裏發出困獸的聲音,一反他往常天真貴公子的樣子,全然不顧別人的眼色,猶如一個孩子。
向晨冷眼看着,他預想過很多次再見面的情景,他要一腳将宮半槐踹倒在地上,狠狠地揍他直到他滿嘴是血。可現在的情況是他從沒有想到過的,那個一向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宮半槐,像個小叫花子一樣,連叫花子都不會像他這樣不顧臉面。
你不是所有人都捧在手上的驕子嗎?天上谪仙子,人間富貴花,竟也落到泥沼裏去了。
“你起來。”向晨腳尖輕踹了宮半槐一腳,在他本就不再平整的西裝褲上添了一個印記。
宮半槐絲毫不理會,依然嚎啕着,像個丢了玩具的嬰兒。
來往的人也不住地朝這邊掃兩眼,眼神就像看瘋子一樣。
“別哭了,喂,”向晨實在受不了這樣哭哭啼啼的宮半槐,試圖掰開他擋住臉的手,“有沒有點出息?”
但宮半槐還是旁若無人地繼續他的瘋态,向晨眉頭皺了起來,沒料到這些年過去了,宮半槐的瘋脾氣依然不改,平日裏也是人模狗樣眉清目秀的,但瘋勁一上來,是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他狀态好的時候,是長袖善舞八面玲珑,加上皮相又好,是人人要和他做朋友,他不好的時候,只有一個向晨願意跟在他屁股後面收拾爛攤子,是啊,只有向晨一個。
宮半槐不是善類,但他就是有魔力,讓人不責怪他。
向晨嫌棄地用雙臂籠住宮半槐的身體,令他停止自殘的瘋狂行為:“行行行,我他媽認栽,求求您現在別哭了成不成?地位是你的,道理也是你的,你他媽把世界上所有好的東西都占了行吧?你別以為我會原諒你,等明天,老子跟你算賬,試圖謀殺我們一家,這件事不會完,你說過的那些屁話,老子還在心裏頭記着。可我現在不跟你計較,等那個女的把手接上了,我再……”
宮半槐猛地擡起頭來:“她不叫那個女的。”
“有區別嗎?”向晨松開他,反身踹飛腳邊的小石子,“我愛叫什麽叫什麽,你管得挺寬。”
“她叫宮寄真。”宮半槐說,“你應該這樣稱呼她。”
向晨繼續踹石子:“我跟你不熟,你也別命令我。”
宮半槐保持坐着的姿勢,朝向晨勾勾手,向晨不耐煩地把腦袋湊過去,迎頭被打了一下。
“我TM……&%……¥%#”向晨跳腳,指着宮半槐,“我看你今天狀态不好,不願意欺負你,你怎麽着?上趕着挨打?”
醫者已經從宮寄真身邊散開,想來已經把能做的都做了。
“愚蠢,”宮半槐起身緩緩拍了拍自己的衣服,“一個小時後,去淹城地方署,我需要你的幫助。”
而後,宮半槐便前去看宮寄真的傷勢,對于向晨在他身後大吼大叫什麽根本不理睬。
宮族失去宮長老這個主心骨,勢力勢必要進行一番大洗牌,暫時可以不用擔心自己的處境。角誠意靠在牆上,眯縫着眼睛,伸手撸一把貓……咦,貓呢?他這才想起來自己的貓不見了,若是讓考斯特先生知道自己把它忘了,非抓花自己的臉不可。
“喵。”考斯特先生站在高處睥睨他。
“考斯特先生,你在這!”
“好巧,你也來了。”考斯特先生感覺渾身都酸痛,經歷了這一場風波,它只想讓角誠意摸一摸它抱一抱它,也許親那麽兩口,但作為一只成熟矜持的貓,它是不會像路邊的妖豔賤貨一樣放低身架的。
角誠意也不願意在考斯特先生面前顯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先開口的那個,會被另一個嘲笑的。
一人一貓,不知不覺之間相互靠近。太熟悉彼此臭屁的個性,偶然要說點肉麻的話就不好意思了。
角誠意:“你受傷了?”
考斯特先生淡淡點頭:“一點小傷,不算什麽。你身上怎麽回事?誰欺負你了?我撓他。”
“我已經擺平了。”
“吹吧你就!”考斯特先生順理成章跳到他懷中,威風凜凜地給座駕下達指令,“我餓了,先去吃飯吧。”
座駕于是得償所願,狠狠吸了它兩口:“今天心情好,加餐,再加一碗貓糧。”
“那不用了,”考斯特先生說,“我減肥。”
“誰說你肥了?”角誠意說道,“我看你正好。”
“你眼瞎嗎?”考斯特先生一爪子佯裝撓他,卻就勢倒在他懷裏,“你也這麽覺得?我就說我這體型正好!”
“過兩天有個貓王選美,你去不去?”角誠意打趣道。
“必須的。”考斯特先生眯縫起眼睛懶洋洋答道。
一人一貓,在夕陽下一問一答,日子過得舒坦。
向晨雙手插兜,左看右看,別人都成雙入對的,只有自己形單影只吹冷風。得,行吧,反正從小就這樣,習慣了,把帽子朝頭上一戴,晃晃悠悠打算離開。
“商向晨,請你等一下。”
背後傳來一女聲,用奇怪的方式叫他,令他非常不習慣。
向晨回頭,原來是宮寄真在叫他,因為宮半槐的緣故,向晨連帶着讨厭宮寄真,但到底她是個女孩子,向晨也不能太過為難,他走到宮寄真面前去:“什麽事?”
“找個地方,我們坐下來談談。”
向晨瞥了一眼宮寄真被紗布包裹的手肘:“如果是要向我道謝的話,也免了。”
“朝代更替,百廢待興,他需要你,你也是他第一個想到的人。”
向晨說:“我和他之間的恩怨不是能一筆勾銷的,你也許不知道。”
“半槐他不是個好相處的人,他對人好的方式也很另類。”
向晨悶哼一聲:“難道放火燒我們一家也是為我好?這樣的好,聞所未聞。”
“手段不對,但你知道他能預測未來,你們一定會是安全的。當年如果你們一家不走,第二天就會成為宮先生逮捕的對象。”宮寄真說,“半槐對我說過,能當做朋友的,從來都只有你。他現在需要你的幫助。”
向晨聽不得肉麻話,擺擺手:“走了。”
施琅身體沒有大礙,只是受了些驚吓,商遺愛一把将她摟入懷中,仿佛施琅才是那個被當胸捅一劍的人。
“都傷成這樣子了,你不消停一會兒?”施琅半擔心,半害羞地作勢要推開他。
“我可是幸運。”商遺愛說道。
施琅擡手腕看時間:“我先走,明天見。”
“你要去哪?”
“你們不是要開會嗎?”施琅說,“我就先回學校了。”
“傷成這樣子,你想一個人回去我不能放心,而且,”商遺愛說,“這次的會議可不能缺了你。”
“我嗎?”施琅指了指自己,“可是那是你們的會議,我是人啊!”
“是我們的會議,我們的未來。”商遺愛與她十指相扣了,溫柔地說道。
與會者陸續到場,施琅坐在商遺愛身邊,驚嘆于魚族驚人的康複能力,一個小時的時間,他們的傷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愈合,換上嶄新衣裝,不複剛才狼狽,頗有些吸血鬼的優雅。
會議在一張圓桌上舉行,大概是為了效仿亞瑟王與騎士團的故事。
宮半槐穿了一套深色西裝,一頭卷發梳到腦後,站起身來,緩緩繞圓桌走了一圈:“我籌劃了兩年,卻依然沒能對今天會發生的事情做出準确預測。任何一個微小的細節,都會影響事情的走向,整整七百八十三中情況,勝利的概率是百分之一。”
在場衆人都沒料到過勝算是這樣低,可他們确實成功了。
“我們打敗了一個強大到無法想象的敵人,缺少任何要素都無法達成這一步,細心謹慎的行政官員、邏輯缜密的幸運者、值得幸運者冒險的關鍵因素、身手不凡的武者、情深義重的責任者、忠心耿耿的追随者,以及,”宮半槐頓了頓,摸了摸考斯特先生的頭,“靈活變通的貓科動物。”
作為桌上唯一的動物,而且坐在領導者右手邊的第一個位置上,考斯特先生為宮半槐特意的表揚感到榮幸,把貓爪覆蓋在角誠意的手背上,作為一只重量超過二十斤的長毛貓,考斯特先生的爪子是沉穩有力的,頗能給人些安全感,倒讓角誠意感覺考斯特先生才是自己的主人了。
坐宮半槐正對面的向晨對于“身手不凡的武者”這一評價不置可否。他其實并沒走遠,多年來,他一直在仇恨與懷疑之間搖擺不定,宮寄真的話令他茅塞頓開,放下仇恨并不難,因為他也是聰明人。但心裏一下子空落落的,于是他決定用另外的東西填滿它。
“這一次的計劃,有一點是我沒有告訴你們的,”宮半槐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只有我知道。所謂的三冊典籍,是根本找不到的。它們只是一個強有力的借口,促使兩方勢力把力量集中,才好一擊即中。宮族的那些人支持宮先生是因為他們想要站在金字塔的頂端,而宮先生的目的卻是毀滅所有人,基于這種情況,宮先生并不會時刻與那些人保持聯絡,因此宮先生死亡的消息,現在只有我們知道。”
“我們在時間上搶先,你的計劃是什麽?”向晨問道。
“宮先生死亡的消息要嚴格保密,”宮半槐說着,取出一份文件,“我需要你們其他人先到達不周山,将這份草案帶去,裏面的條款都是你們的訴求。”
商遺愛一邊拆開,一邊問:“但這樣,宮族方面怎麽應對?”
“我們按兵不動,宮族宮先生的追随着們會自亂陣腳,”角誠意分析道,“而且他們會比我們更加着急,一旦聯系不到宮先生,他們會啓動正常程序要求我進行調查,我将會把宮宅的情況描述為一種遇到超自然力量發生的現象,這樣一來,宮族那些人便會認為宮先生是在開啓三冊典籍時發生意外的,這樣一來他們會深切相信三冊典籍的存在,而宮半槐作為最有可能接觸秘密的人,就會成為他們新的追随對象。在宮半槐的領導之下,事情會按照我們的方向來走。”
“你分析得有道理,”商遺愛把文件傳給在座其他人看,“關于廢除宮族特權、與人族通婚、陸地居住部分的條款,我認為非常完善。但還有一些可以補充的,比如投票權要推行到全種族,角徵羽也要有投票的權利。”
“這一點我考慮過,可以逐步推行,但不能出現在我上任後第一次通過的法案中。”
角誠意示意酒保将一份文件遞給衆人過目:“這是我對于行政系統改革的一些看法,也希望一并推行。”
衆人七嘴八舌說了許多,會議持續到很久才結束,施琅以她人族的身份對法案也提出很多建議,結果就是在法案的最後一頁看到一行小字“施琅對此法案亦有貢獻”。
施琅看着那行小字,偷笑道:“我大概是插手魚族事務的第一個人族。”
“第一個是大禹,雖然嚴格來講他有半個魚族血統,”商遺愛握住施琅的手,“但相信我,你的名字會載入魚族史冊。”
“直至千秋萬代嗎?”
“月球上的魚族也許什麽時候會跳出來對地球進行打擊,所以,我們也許沒有千秋萬代,”商遺愛話鋒一轉又道,“但我們有一生一世。”
角誠意咳嗽一聲:“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我先走了,你們慢慢聊。”
催婚分隊小隊長考斯特先生随後跟上,低聲問角誠意:“你和宮小姐真的沒機會了?”
“沒有的事情,你別瞎說。”
操碎了心的老母親考斯特先生唉聲嘆氣,而後想起什麽,快步跟上:“上次商場裏向你要電話號碼的路人姑娘你覺得怎麽樣?”
“不。”
“那上上次咖啡館裏給你傳紙條的女士呢?”
“不。”
“實在不行,”考斯特先生咬咬牙,“上上上次,擋住你去路的那個男的?”
角誠意拿文件夾在考斯特先生頭上敲一下:“想什麽呢?”
“真不是?”
“真不是!”
考斯特先生毛茸茸的尾巴豎起來,小短腿加快頻率跟上角誠意的步伐:“你讓我操碎了心啊!”
☆、番外一
“三權分立?”宮半槐合上面前的文件夾看向商遺愛,“這條款就不必了。我的判斷足夠公平和客觀,其他權力的制約只會使事情朝偏離的道路上行進。”
“不周山論壇你需要我的支持,而這個法案就是我的條件。”
宮半槐說:“我知道你的顧慮。但世界的真實面目就是冷酷無情的,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對所有人我都一視同仁。你因為我在計劃中讓你的女朋友冒險,就要這樣阻礙我們的道路嗎?”
“你不該讓無辜的人牽涉進來,何況當時你并不能保證她的安全。”
“可現在,她不是活的好好的嗎?”宮半槐張開雙手道,“那你不能讓我為沒有發生過的事情付出代價。我也并不為自己開脫,她确實承擔了風險,但任何一個人,只要當時能推動計劃的發展,不論是誰,不論高低貴賤,富豪還是乞丐,絕代美人還是別的什麽,我都不會猶豫,并不針對任何一個人,生命平等這句話在我這裏不是得到了最好的印證嗎?”
“宮寄真受傷的時候,你擔心了嗎?”商遺愛大聲地駁斥宮半槐的狗屁理論,“她也是推動事件的重要任務,當時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死亡,看到她手臂被砍斷的時候,你難道就沒有半分後悔過?”
宮半槐沉默半晌:“有。但……”
“你不想讓她冒險,正如我不想牽連施琅,”商遺愛說,“對所有的生命平等看待,不是把每一個生命都看做能利用的棋子,而是平等地珍視每一條生命。”
商遺愛走了許久,宮半槐才回過神來,少年天才總是自負,認為這些凡人不能理解他所看到的東西,但現在,他不得不承認,正是他看不起的凡人推導出的這個公理竟完美得無可辯駁。
人族新年的鐘聲敲響,因為禁止燃放煙花,所以天空不似往年那麽絢麗。偶有一兩個膽大的,公然漠視規定,放一兩個禮炮,就是全部的看頭。
宮寄真卻像往年一樣,站在陽臺上不動,她腦袋微微揚起,看着天空,臉上流露出一種癡迷的神色,仿佛那裏存在着從未見過的東西。
宮半槐手一揚,空中水汽聚集,模拟煙花爆炸的形态,在遙遠的天際徐徐展開一副美不勝收的畫卷。
“是你?”宮寄真側過腦袋,眼角餘光瞥到宮半槐的身影。
他們之間說話一向隔着半米的距離。
宮寄真感受不到寒冷,穿一襲酒紅色吊帶魚尾裙,幹淨利落的剪裁很好地修飾她的身形,光是看着就讓人醉了。可就是這樣一位美人,眼神卻是冷的,似乎再也燃不起一點溫暖。
“你的手。”宮半槐指了指,“情況不好。”
“是不好。”宮寄真說話間直接把手從軀體上摘下來扔到地上,原來那是一只逼真的假手。軒轅夏禹一劍,斷裂的生物軀體再無修複的可能,哪怕如宮這樣強大的修複能力也不行。宮寄真在幾次掙紮後終于接受這個事實。
“我陪你,”宮半槐說,“我知道許多技藝高超的醫者,我們一個一個去找。”
“成年人不該相信童話。”宮寄真繼續仰頭看天,她白玉般的肩膀在星光下微閃着光澤,“你看,天上的星星多美。”
身後并沒有傳來宮半槐附和的聲音,也許,因為他仰頭,本就一顆星星也沒看到。
他眼神中只有她的背影,不知被什麽力量驅動,他向前踏了一步,而後便拿定主意一般,堅定勇敢地走上前去。
宮寄真察覺一只冰涼的手放在自己的肩頭,她扭過頭去,什麽都沒來得及看清,就察覺一個身體猛地貼上來,從背後抱住她,撞了她一個趔趄,眼前景色出現短暫的重影。
宮半槐把頭靠在她肩上,從背後環住她的腰,那雙手鎖得死死的。
宮寄真一怔,卻也并不惱,宮半槐就像拐杖,在她最困難的時候扶住了她。
“姐姐……”宮半槐微微的呢喃悶悶傳了出來,他就像是一種長毛短腿狗,有時獨當一面,卻經常又流露出無助。
她反手捏住宮半槐的下巴,使他的嘴巴像魚那樣一張一合:“你如今身份不同,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姐姐的事,比那些事重要得多,”宮半槐說,“重于我的生命,重于其他一切。天地山川流滞,日月星辰盈昃,幾十萬公裏外一顆隕石墜地,南半球蝴蝶扇動翅膀引起變化,全都比不上你。”
宮寄真笑了,先是輕笑,然後是大笑,笑到自己蹲在地上直不起身子。
宮半槐不明白這件事令人發笑的點在哪裏,他呆呆站着,看着面前笑到不能自已的人。
她扶着欄杆,指尖在宮半槐心口輕點一下:“你啊,怎麽會有這種想法?”
宮半槐趁勢握住她的手,使她的掌心隔着胸腔感受他的心跳:“從見你的第一面起,我就知道我從此無法逃離。”
“我不在乎你用你的預測天賦看到了什麽,我只拿你當弟弟看。”
“既然你不在乎,那為什麽不好好看一看?”
宮寄真擡眼,對上宮半槐那雙明亮的眼睛,眼睛下是毫無保留的答案,只要她想看到,不會遇到任何阻礙,但她很快就移開了,反手捏了捏宮半槐的面頰:“時候不早了,休息吧。”
宮半槐站在原地,并沒有追上去。他體會到了商遺愛所說的,明知道結果,卻還是要為過程感傷。
回到自己房間,宮寄真又把門反鎖了,她平常是沒有這個習慣的。她固然知道宮半槐的人品,他是絕不可能破門而入或者作出其他出格的舉動,但她必須這樣做才能感覺到把某種東西隔離在門外。
電話響了,宮寄真接起,那頭傳來許諾的聲音,夾雜着淩亂的背景音:“宮姐!新年快樂!”
“快樂!”宮寄真盡量保持語氣的平靜。
許諾沒聽出異常,只沒心沒肺地問道:“宮姐,你什麽時候來片場看我?都好長時間沒見到你了。”
“五天而已,”宮寄真說,“心要定,我說過很多次了。”
“也就在你面前,別人面前我穩着呢!”許諾說。
“那就好。”宮寄真沉思一下,而後補充道,“我祝你從此星途坦蕩,身體健康。”
“怎麽了?”許諾感受到宮寄真話語與以往有些不同,但他那邊信號不好,只好同宮寄真道別,“宮姐,這裏信號不好,改天再聊!”
“好。”宮寄真說完便挂斷了。
但她很清楚,這是她和許諾的最後一次談話了。
許諾救她一命,她助許諾青雲直上,如今希望已達成,便是她退居幕後的時候,許諾,往後人生的道路,都要由你來走,你不可任性,不可妄為,不可偷奸耍滑。我沒有祝你萬事如意,因為對你來說太過平坦的路不是幸運,你要經歷起起落落,你也要體會冷暖心酸,如是這般,才能造就一顆千錘百煉的心,我不能保證你可以一直在這條路上走下去,但如果你按我說的去做,無論你從事什麽工作生活總不會差。就此一別,山高水長,天涯海角,有緣再會。
不同于宮家這邊的尴尬詭異的氛圍,商遺愛的二層小樓可以說得上熱鬧。
角誠意第三次把考斯特先生從商遺愛的魚缸裏撈出來,勒令它不準再欺負小魚。
考斯特先生這邊點頭同意,回頭就把自己的保證忘了個精光。
這一晚上,商遺愛養的小魚可以說沒有一刻享受過新年的安寧,他們全神貫注,一個個受驚地把眼睛瞪老大,生怕一不小心就被考斯特先生看中的。
向晨本來也在,門鈴一響,他去開門,卻見鬼了一樣把門又關上,引得屋內衆人齊刷刷把目光投向他。
屋外一個姑娘在暴力砸門:“向晨你給我出來!你給我發的消息到底是什麽意思!”
施琅不難聽出這是于安的聲音,便去開門,于安先驚訝于施琅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個地方,而後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向晨身上。
屋內的向晨是垂頭不敢看人,門口的于安臉紅的像蘋果一樣把手機屏幕舉到向晨面前:“說,你這是什麽意思!”
屋內其他人嗅出些味道,跟着起哄。
寡言少語的向晨竟也紅了耳朵,不由分說轉身拉着于安出了門,砰地一聲把門給關上。
“五!四!三!二!一!”
“新年快樂!”四人舉起酒杯來慶賀新一年的到來。
角誠意不勝酒力,只一杯便面紅耳赤,解開襯衫最上面一顆扣子,依然覺得熱得厲害,他金絲邊眼鏡朝上一推,顯得分外無辜,就像迷了路的孩子,瞪一雙紅眼睛。
商遺愛撈起癱成一團泥的角誠意,看到施琅捂住嘴巴在偷笑,便知施琅的腐女之魂熊熊燃起不定在腦子裏怎麽編排他們倆,于是把角誠意丢給酒保,要酒保扶角誠意上樓去睡。
角誠意卻很傲嬌地拒絕:“我一會兒還得工作,不能像你一樣。”
像我一樣?我哪樣?但既然角誠意這般操勞命,商遺愛也萬不能阻攔,也就讓酒保帶他回去,反正是開車來的,回去也方便。
聽到汽車發動的聲音,不等商遺愛召喚,一團黑白肉球就從樓上竄下來,直撲門外。
上次受傷後,為治療,考斯特先生被剃掉全身的毛,看上去十分滑稽,因此奔跑的速度大幅度上升,由此可見毛發的重量是很大的,毛發越少,速度就越快。
向晨和于安在小路上并排走,太冷了,竄進路旁一家不打烊的寵物店。
向晨半晌才冒出一句:“不好意思,我手滑發錯消息了。”
“我跟符南分手了,”于安說,“就因為你這條亂七八糟的消息。你到底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喝多了。”向晨嘟囔着說出這麽一句來。
于安聽他一句話,肺都要氣炸了,一把揪住他的領子,将他的身體扯到自己面前。
誰知兩人目光相接,于安不知是何種力量突然揪住她的理智,讓她覺得周圍的一切都像慢動作播放。
而向晨也覺得自己是惡靈附體,竟有膽子抓住于安的肩膀,而後朝她唇上一吻。
吻完之後,于安氣炸,嚷嚷聲驚呆了店內的二哈,令大金毛也虎軀一震。
向晨回過神來,自覺理虧,不知幹下這種事情該如何收場,身為情場小白,他舌頭打結,四肢麻木,無法辯解,也不知該怎麽面對于安。一拍腦袋,轉身投進小魚缸內,與衆兄弟姐妹打招呼:“掩護我。”
于安撸起袖子,拿過小漁網,一條一條把它們撈出來進行質問:“是不是你?你是不是向晨?”
寵物店老板于是目睹了一個看上去智力正常的女學生在大聲與他店內的鯉魚講話,這實在是……聞所未聞。
施琅逞能喝了一小杯白酒,感到天旋地轉,站不穩了,自己趴在沙發上死活不肯走。
商遺愛找了條毯子給她蓋上,自己動手把殘羹剩飯收了,順帶圍上施琅為他買的粉色格子圍裙去洗碗。
窗外黑夜如墨,路燈灑下淡黃色光芒,屋內施琅在沙發上酣睡,耳邊只有水流和碗筷碰撞的聲音,平淡卻又真實的一刻,商遺愛突然覺得自己想要成為一個丈夫,一個父親,想要把這一刻永遠地留住。
☆、番外二
施琅半夜是熱醒的,她迷迷糊糊起身找水喝,看到一個身影伫立在床邊靜默無言。
施琅走過去,輕輕從背後抱住他,商遺愛竟被吓了一跳,微微側過腦袋,在施琅頭上印下一個吻。
“你怎麽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施琅問。
“有嗎?”商遺愛揉揉自己的眉心,“可能是太累了。”
“不,你肯定有事瞞着我,”施琅捏着他兩側面頰,“說出來,也許我能替你分擔。”
商遺愛笑着轉身将她摟緊懷裏,把下巴抵在她頭頂上。
施琅察覺兩滴眼淚落到自己的皮膚上,那是滾燙的。她有些擔心,什麽樣的大事能讓男兒落淚。
卻聽到頭頂傳來商遺愛幽幽的一句:“現在的一切,太美好了,美好到就像夢一樣。我總害怕失去你,失去這一切,害怕你走了,把我一個人扔在原地。”
“你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施琅覺得好笑,輕輕拍着他的脊背,“我在這兒不是嗎?”
“你說我們之間會一直這樣嗎?”
“我是個悲觀主義者,但是,明天自有明天的煩惱,”施琅說,“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就要把每一天當成最後一天,其他的,交給天意。何況,你可是名為幸運的男人。”
商遺愛抽抽鼻子,感覺丢臉失态,悶聲道:“我也不知道怎麽的就突然多愁善感了,我去洗把臉。”
“喲,還哭了?讓我看看是!”施琅覺得稀奇,一定要看商遺愛發紅的雙眼帶着淚珠梨花帶雨的模樣。
商遺愛怎麽可能在她面前露怯,兩只胳膊橫在臉前面硬是不讓她看。
施琅嘿嘿獰笑,一把将他推倒在沙發上。
(此處省略兩千字)
☆、番外三
向晨是個純潔的孩子,卻沒有料到看到這樣一幅少兒不宜的畫面。
他生性不拘束,時常有門要走窗,有窗要飛牆。這天晚上,為了躲避于安的狂轟亂炸,他沒提前打招呼,就躲進了宮半槐的小樓。
宮半槐這人向晨以為他非常了解,不亂來,又沒得情感。只要不在他面前随便晃悠,宮半槐應該是不介意收留他一晚的。
向晨剛從窗戶溜進屋子裏去,就察覺一柄飛刀朝自己射來。
還好他機靈躲過了,燈被打開,一襲白色吊帶睡裙的宮寄真倚靠在牆邊,見到是他,才掩面打個哈欠朝卧室走去。
雖然不施粉黛,卻一點也不折損宮寄真的美貌,她眼睛一擡一落之間,已經是萬種風情,也許該讓于安看看,什麽才是美女!向晨心中一出現這個念頭又立刻打消掉,宮寄真是很美,于安那包子是怎麽也比不上她的,但也不能因此全然否定于安的可愛,甚至在向晨看來,于安的可愛比宮寄真的美更惹人愛。
卧室裏傳出交談聲,然後向晨就看到一身睡衣的宮半槐從同一間卧室裏走出來,他本來準備借宿的話到嘴邊就說不出來了,取而代之的是啞巴一樣“啊啊”的聲音,他連連後退,只用手比劃着告訴宮半槐,他會盡快離開,絕不把今天見到的事情說出去。
“坐吧。”對于這件事,宮半槐并不遮掩,甚至也不為向晨的魯莽感到惱怒。
傭人上了兩杯清茶,向晨把杯子握在掌中,就像凳子上有釘子一樣怎麽也坐不住。
“不行,我忍不住有問題要問你。”向晨說,他雖然沉默寡言,其實內心卻有幾分藏不住事。同住一間屋子,彼此說話的親昵,這已經超過幹姐姐幹弟弟該有的範圍。
“如你所見,我們在一起了。沒什麽不能說的。”宮半槐大方承認。
向晨腦海中只盤旋着“刺激”二字!這非親姐弟倆自從大戰之後突然冷淡,如今卻睡到一張床上去,車速太快,他表示跟不上腳步。
前段時間考斯特先生還總旁敲側擊,要他打聽宮寄真有沒有跟角誠意死灰複燃的可能,如今一看,那是絕對不可能了,宮半槐要做的事情,有哪件沒做到過?
“我記得你有一位醫者表親,”宮半槐說,“聽聞他醫術高超。”
“是接斷肢一把好手,但他脾氣古怪,”向晨縮着脖子,“你可饒了我吧。”
“一個星期內把他請過來。”宮半槐說完,轉身回卧室了。
那意思很明顯,就是讓你借宿一晚,我提的條件你必須辦到。
向晨梗着脖子,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無法拒絕宮半槐的請求。為此他專門去拜讀了《如何說不》《如何拒絕別人的請求》《成為一個自由的人》,然而這自由的小鳥在宮半槐一個眼神之下就被斬斷羽翼不敢多言。
不敢睡在隔壁卧室,向晨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出門入住賓館的想法也被掐斷,他抱了條毯子,睡在客廳沙發上了。
“你知道他今晚會來?”宮寄真靠在床上問他。
“我并不知情,”宮半槐半跪在地板上,擡頭看向宮寄真,握住她冰涼蒼白的手,“我也沒必要那樣做。”
宮寄真知道他說的不是假話,只揉揉太陽穴,覺得心力交瘁,他們不知怎的就發展到這種地步,從前是醉後同交歡醒時各分散,一覺醒來走在太陽底下仿佛晚上那些都是夢境,如今有第三人在場戳破泡影,她才意識到事情是已經存在的,她無法再回避。
“姐姐,我去隔壁,你休息吧。”宮半槐說完,就站起身來推門出去。
“站住,”宮寄真說,“沒有什麽避嫌的必要,何必?”
一整個晚上,向晨都沒看到宮半槐從卧室裏走出來,也為此,他一晚上捂住耳朵擔驚受怕,生怕聽到什麽不該聽到的被宮半槐追殺半條街。
宮半槐從前淺眠,但自從與她同榻,從來都是安穩地一覺睡到天亮,除非是夢中找不到她,會騰地一聲坐起。
好幾次,宮寄真從洗手間出來,看到宮半槐坐在床上失魂落魄盯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