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窗外傳來一聲驚雷,而後沙沙的聲音全方位席卷而來。
室友戴上耳機看綜藝,笑得是前仰後合。
施琅盯着窗外,遠處大樓隐藏在陰雲之後,只餘碩大的LED屏幕閃爍,仿佛它是憑空懸浮着的。雨不知疲倦地下着,沒有來路,不知歸途。
這樣的天氣總是讓人分外感傷,不知道商遺愛醒了沒有?施琅握着手上的杯子陷入沉思。
“外面是不是有人在敲門?”室友摘下耳機問。
施琅這才回過神來,連忙放下杯子去開門。
“我敲了半天門,還以為你們不在。”門外站着的是于安,她手上捧了一袋栗子。
施琅趕忙側身,邀請她進屋去。
“不好意思,我戴着耳機沒聽到,”室友揮舞着自己的耳機線向于安示意,“至于施琅,從回來以後就魂不守舍的,誰知道。”
“我家裏給我寄來了栗子,很甜的,給你們嘗嘗。”
于安說着就要把滿滿一袋栗子放下,被施琅和室友兩人齊心合力勸住了。
“一顆栗子熱量等于一碗米飯!”室友說,“本來我就不跟你們健身,再這麽吃下去就要長胖了。我拿幾個就好。”
說着,室友從袋子裏抓了兩三個放在自己的桌子上,一把抱住于安:“我怎麽這麽喜歡你。”
施琅也抓了幾個,于安笑了:“你們兩個這也叫抓一把?”
說着,于安不由分說朝她們兩個桌子上倒了些。
“你這個杯子看上去好複古啊!”于安注意到了施琅桌上的搪瓷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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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琅驕傲地把它平放在手上,全方位三百六十度展示搪瓷杯的色澤:“好看吧!商老師送我的。以後每次我去學習都要帶着它,一擡頭看到它就能激勵我好好學習。”
“你換老公了?”于安掃了一眼門口貼着的許諾海報,以及施琅桌上各種許諾Q版人偶。
“我就不能兩個都喜歡嗎?不過,我諾是老公,商老師是哥哥!”施琅說。
“你這個女人啊,朝三暮四的,”于安說,“對了,你知道商教授家在哪嗎?”
“你打聽他住址幹什麽?”室友好奇地問一句。
“還不是那個肖時!買了點東西非要我給商教授送過去。”于安說,“但是我怎麽也聯系不上商教授,電話打不通,微信沒人回,就因為他失聯,明天講座的流程也要調整。平常看他也挺好的,關鍵時刻這麽不靠譜!”
施琅:“聽說商教授生病了。我知道他家地址,明天我跟你一起去。”
商遺愛雖然剛來學院沒幾天,但已經贏得許多好感,不是不靠譜的人,突然間失聯,讓人有很不好的預感。
第二天一早,施琅爬起來去找于安。
兩人有說有笑提着東西都走到校門口了,忽然于安接了個電話。
“喂,你是誰?打錯了吧……嗯,是你呀!不好意思!我沒聽出你的聲音來……”于安握着手機走到一邊去,低聲說些什麽,挂斷電話後一頭紮進施琅的懷裏去,“怎麽辦!怎麽辦!”
看她一臉興奮的樣子,施琅問她:“怎麽了?”
“你知道誰給我打電話了嗎?”于安晃着施琅。
“就你心心念念的高中同學?”
于安點點頭:“他來這邊,說好久沒見面要不敘敘舊。你說我去還是不去?”
施琅:“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的答案了。”
于安:“我這不是要矜持一下嗎?”
施琅伸出雙手:“東西給我,你去約會,回來沒有進展,看我怎麽收拾你。”
于安猶豫一秒,最後把東西遞到施琅手上:“那就拜托你了。”
盯着于安蹦蹦跳跳的背影,施琅笑着搖搖頭:“哎,室友不陪我,于安又去和暧昧對象約會了,只剩下孤苦無依的我去探望孤寡老人了。”
施琅從藥店前快步經過,而後倒退回去,推門走進店裏,買了些治療中暑的藥物。
門鈴響起。
魚缸中一條鯉魚躍起,落地化為人形。
商遺愛穿上衣服,去開門收快遞。
盒子裏面裝的是氧氣噴霧,商遺愛暗自感慨一聲角誠意總是這麽有心。
施琅來到商遺愛住處外,看到爬滿牆壁的爬山虎在昨天風雨的襲擊下散落滿地。
她敲門,沒有人回應,她發現門是開着的。
想到最近大學城發生的幾起入室盜竊,施琅心一沉,推開門,輕輕走了進去。
“誰?”樓上冷不丁冒出個腦袋來。
吓得施琅渾身一個哆嗦,連同手上的袋子一起掉落在地面上。
她七手八腳撿起來,為自己的笨拙而羞紅了耳朵,向商遺愛示意,“商老師,這是肖時送你的東西……這個是我給你買的藥。”
商遺愛從樓梯上走下來,他穿一件黑色背心,一條黑色休閑褲,一雙絨拖鞋,從施琅手中接過東西,向她道謝:“昨天已經很麻煩你了,今天又耽誤你跑一趟,下次直接打電話就好了。”
“商老師,你電話打不通。”
經施琅提醒,商遺愛一只手插進自己的頭發裏四處張望一下:“我這記性。手機沒電關機了。我今天還有個講座!”
“商老師,講座流程改了,您今天不用去。”
那就好,商遺愛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表情來,見到他孩子氣得一面非常難得。
也只有在這種時候,施琅才能感受到他不過比自己大幾歲而已。
商遺愛鑽進廚房,而後探出一個腦袋來:“你喝茶還是檸檬水?”
施琅:“檸檬水。”
商遺愛的聲音傳過來:“你坐着等一會兒,馬上就好。”
施琅坐在沙發上,靠扶手的一端,有些局促不安地搓着手。
“檸檬水加了糖,不會太酸。”商遺愛端着水從廚房出來。
施琅趕忙站起身來,雙手去接杯子。
商遺愛說:“不用這麽客氣,随便坐,就像在你家裏一樣。”
施琅心想,您這地方這麽整潔,還真不能當成在我家一樣。
施琅想表示一下對老師的關懷,心裏想的是“老師,您現在身體怎麽樣”,可脫口而出的卻是:“老師,您穿這麽少?”
商遺愛一怔,立即站起身來,丢下一句:“打掃房子來着,倒忘了。”蹬蹬跑上二樓去了。
對着鏡子,商遺愛看到了自己的尊容,頭發随意紮着,光膀子什麽的,哪有半點老師的樣子,急忙一頭紮進衣櫃,随手抓到一件毛衣,套在身上,然而,當他出門的一剎那,又恢複了沉着冷靜的模樣。
施琅看商遺愛離去,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長的是什麽破嘴!”她的本意可不是對商老師指手畫腳,可一張嘴就不受自己控制。
半杯水下肚,施琅坐得無聊,站起身來在一樓走走看看。
昨天她來得匆忙,只是草草一瞥,今天才發現樓梯下面的空間被開發成書房的模樣。
書櫃不大,被塞的滿滿當當,桌上還有一些散落的紙張和倒扣的書本,一盞綠色複古臺燈亮着,顯示出主人結束工作的匆忙。
施琅走過去,出于好奇,側過腦袋去看書籍封面。
“你也對洪水神話感興趣嗎?”商遺愛再次出現。
施琅注意到商遺愛特意穿了一件嚴嚴實實的毛衣,想到商遺愛因為自己的一句話在樓上一臉嚴肅地挑選着衣服,嘴角不由得綻放出一個笑容,商老師太可愛了,但她很注意收斂笑容,回答道:“稍微知道一點。商老師,我能看看嗎?”
商遺愛走過來,用修長的手指将紙張歸攏好,遞給施琅:“慢慢看,這是我最新研究的初稿,但總是不滿意,你可以給我提點意見。”
施琅一臉僵硬的笑容,商老師真是謙虛,讓她一個不會做研究的指導教授寫文章,真是擡舉她了。
施琅剛看幾行,就“咦”了一聲,眉頭皺起來。
“有什麽問題嗎?”
施琅解釋道:“不是,是我的問題。我第一次知道女娲補天和共工怒觸不周山是兩個獨立的故事。因為在我的記憶中,是水神共工和火神祝融大戰,共工落敗,一怒之下撞毀不周山,而不周山是支撐天的柱子,不周山一倒下,天上開了一道口子,天河之水就灌入人間,所以洪水泛濫,所以後續女娲煉五彩石,把那塊缺口補上,洪水這才停下。”
商遺愛坐在她對面的沙發上,兩條長腿交叉起來,一只手放在沙發扶手上,告訴她:“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畢竟這個說法流傳已久。但兩個神話誕生之初确實是相互獨立,彼此之間沒有什麽聯系,在西漢劉安和他的門客所寫的《淮南子》一書中,就提到了女娲,并且把她描繪成一個創世英雄。”
“等一下,”施琅一拍自己的腦袋,“我讀過《淮南子》,對于這個好像有點印象。往古之時,四極廢,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載,火爁焱而不滅,水浩洋而不息,猛獸食颛民,鸷鳥攫老弱。于是,女娲煉五色石以補蒼天,斷鳌足以立四極,殺黑龍以濟冀州,積蘆灰以止淫水。”
“不錯。”商遺愛贊許地點點頭,“在《竹書紀年》、《山海經》和《列子·湯問》之中也都是這樣的說法。最早的女娲補天,和共工觸山并沒有交集,甚至對于天地塌陷發生災難的原因也沒有具體記載。兩個神話真正結合在一起,是東漢時期,王充編寫《論衡》,他把‘共工怒觸不周山’作為背景,完善了女娲補天的情節,就是從他這裏開始,兩個傳說融合成了一個神話。”
施琅認真地聽着,看商遺愛抽絲剝繭般從文學作品的蛛絲馬跡之中進行推理,她感覺到了自己第一次觸摸到學術研究的門道。
“我能拿回去看看嗎?”施琅沒報多大希望問道。
商遺愛點頭,但施琅抱着手稿轉身要離去的時候,商遺愛突然叫住她。
“你等一下。”
施琅以為他反悔了,誰料商遺愛只是從抽屜裏取出一個文件袋遞給她。
“這樣方便拿。”
商遺愛一笑,施琅的半個世界就明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