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深藏
抵達鎮國公府邸的時候已是日上三竿。天舞從宮車上被扶下來,姿态嬌貴的接受了府中上下的接引之禮。
有專人将送行的宮人內官領到一邊去歇腳喝茶給賞錢金帛,而天舞便在自家府上松了一口氣,露出她本該有的活潑模樣來。
每一次回府都這麽大動幹戈,還得裏裏外外從頭到腳的被打扮個夠,連她自己都快不認識自己了。
先到上房去叩見了娘親和衆位姨娘姑舅,然後就到自己的閨房去卸掉繁華的裝扮,換了放在家中八成新的鵝黃色春衫羅裙。
少年人比較貪眠,只吩咐了家中丫鬟鈴铛若是父親大人退朝了立刻叫醒她,然後就呼呼大睡。
西唐的國花是芍藥,今年春暖,鎮國公府上的芍藥花便開得早些。
鎮國公位高權重又自持身份,天下人有來送禮的除了芍藥花別的一概不收,這個規矩乍聽之下有些俗氣,仔細回味又帶着七分風雅,總之就使得整個府上一到四五月便成了芍藥花的海洋。
天舞即使在睡夢之中都仿佛沉醉在這一片馥郁的芍藥花香當中。
迷迷糊糊中被大丫鬟喜鵲叫起來,說是到了吃午飯的時間。
天舞揉揉惺忪的眼睛,距離床榻一丈外的地方,伺候的丫鬟們正在打起珊瑚紅的珠簾,珠簾外的一大片芍藥花姿妩媚,美好婥約。
天舞滑下琉璃榻,赤足走到窗前長機前托腮觀賞。鈴铛拿着一把翡翠小齒的梳子細細的将天舞的秀發打理柔順。
“郡主,放在梳妝盒子裏面的那九根流蘇要不要帶?”
“不戴了吧。都在自己家裏了,那些排場就不要了。”
“鈴铛一直覺得那個不重,輕巧好看得很。”
“哦,倒不重,可是萬一掉了怎麽辦?這一套流蘇墜鏈取名金玉滿堂,選取的都是別人上貢的世間奇珍玉石,只怕一根也可傾國傾城,何況還是九根?皇叔說此乃長久之意,我看要想長久,還得少戴一次是一次,那就長長久久了。”
“皇帝陛下待我們天家真是沒話說,也沒見皇帝陛下那麽疼愛的十三公主有一件東西能比得過郡主您這個金玉滿堂的。”
“哦。”天舞渾不在意的胳膊肘支着下巴打量春色滿園。
“呵呵,郡主您啊在宮裏聰明伶俐的回到府上就總是呆呆的呢。還有吶,鈴铛囑咐您多少次了,不要這樣支着胳膊,會把皮膚弄皺的,還會變幹哦。”
“鈴铛鈴铛,叮叮當當,話一開口,一個籮筐,裝了鈴铛,留下叮當。呵呵呵。”
天舞晃着腦袋随口念起自編的順口溜來。
在天舞心中,皇宮和她家最大的一個區別就在于一家人是不是圍着一張桌子吃飯。
她在宮中沒一頓都是一個人坐在三尺條案前獨食,哪怕十三皇姐就坐在她旁邊很近的地方,那感受與坐在一個桌子旁邊吃東西是完全不同的。有時候宮中大宴,她坐的地方連皇叔的臉都看不清楚。那麽遠、那麽遠。
“小九兒,來來,嘗嘗這個芙蓉鲫魚,刺都已經剔過了,不用怕。”
“小九兒,你看你小臉蛋都不鼓鼓的了,怎麽回事呢?是不是貪玩又不好好吃飯?”
“我們小九兒是好學呢,哪裏貪玩了?一定是課業重了,當公主陪讀也不是什麽輕松的差事嘛,來小九吃蔬菜。”
天舞面前的食碟被各個方向過來的菜肴堆出了一座寶塔。鎮國公話不多,沒有讓人給小女兒夾菜,只是摸了摸天舞的頭,适當的提醒說:“慢慢吃,不要噎了。”
天舞埋下頭吃啊吃,默默在心裏盤算自己待會兒要吃山楂消食,盤算得眼淚汪汪的。
午後惬意慵懶的時光裏,鎮國公正在親手培植一株“貴妃出浴”的芍藥極品,天舞就在一旁拿着小小的竹子做的花斟,全神貫注的盯着父親大人的手指,準備在最後插手這項種花大業。
鎮國公小心的理了理繁茂的花托和花葉,然後朝着女兒點點頭。
天舞得到指令、雀躍的用花斟舀起清水,認真的澆花。大功告成,天舞放下花斟,拍拍胸脯舒了一口氣。她記得上次她一瓢水澆過去,把芍藥根部的土都澆散開的事。
父親大人真是慈父,就這樣還是願意讓她來幫忙。
“無疑昨日便同為父說起,今天申時要到府中陪為父對弈。”
天舞拍拍手上的泥土,一邊的喜鵲适時的遞來一張絲帕。
無疑是東方留白的字。聽到父親大人突然提到廷尉大人天舞倒是不奇怪,因為他家就在一牆之外。
備受國民愛戴國主追崇的太史公大人的宅邸就在街對面,而廷尉大人就是他的侄孫。廷尉大人的棋藝由太史公大人傳授,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父親大人一直喜歡跟他過招。
天舞一直不明白,老是輸有什麽值得期待的,父親大人這一癖好着實費解。
天舞答了一個知道了。
鎮國公眼神慈愛的看着小女兒,久了又笑着搖搖頭,雙手背在後面到弈亭去。
弈亭外便是芍藥花畦,亭子四周垂了半卷的蝦須簾,這樣構成一種似有似無的隔斷,既符合身份,又不會妨礙賞花看風景。
東方留白素來守時,也不知他怎麽就能算好時辰不早不晚的出現。
他來的時候鎮國公正在對着一副棋局冥思苦想,東方留白淡定的掃了棋盤一眼,從面前的白棋盒子裏執起一子落下。
鎮國公舒展眉頭,擡眼笑道:“好一個另辟蹊徑,出奇制勝。原來該這麽解。”
東方留白在鎮國公面前坐下,等他落子後又跟着落下,就這麽順着原由的古人留下的殘局往下走。
到了一處關卡,鎮國公看着東方留白,東方留白兩指夾着一枚白玉棋子沉思不語。半響鎮國公忽然哈哈大笑。
“鎮國公可是笑無疑舉棋不定?”東方留白好問。
鎮國公側首看了看不遠處花畦前的小女兒,笑道:“無疑你這般深藏不露,不知是好是壞啊。”
東方留白順着鎮國公的視線,目光傾注在一個玲珑嬌小的身影上。
天舞正坐在青石板上看着喜鵲用剪刀裁着各種各樣層出不窮的圖案來。忽而是梅香雪嶺,忽而是山下竹林,忽而是一只憨憨的狗兒,忽而又是一頭飛奔的駿馬,天舞滿臉的喜悅和驚奇,對喜鵲的每一個傑作都報以熱烈的掌聲。
一時又有哪個小丫頭借來了花樣子,天舞就紮堆在其中同她們一起描畫起來。她總是很快活。快活得能令周圍的人也跟着快活起來。
“去看看她吧。這一步老夫來替你斟酌。”鎮國公笑着說,拿起了白子。
東方留白走近天舞,眼底是不自覺的溫柔。周圍的小丫鬟先發現了他,剛要開口又在他的示意下悄聲退去。
天舞老老實實專注的描着花樣子,一筆一劃認真得好像這是天底下最大的事情。
東方留白看了她老半天,終于忍不住低低的嘆了口氣。
“咿?廷尉大人。”
天舞擡頭,這才發覺周圍的形勢大變,花園裏只剩下了他們兩個。
“雖然天暖,但你坐這青石板上也太涼了些。”
“哦,我這就起來。”
“你若願意坐在這裏我便陪你坐在這裏便是。無妨。”
說完,東方留白理了理衣擺坐了下來。
天舞笑眯眯的看着東方留白,“廷尉大人穿藍色的衣裳最好看了,廷尉大人的官服也是藍色的,廷尉大人好像天生就該是廷尉大人來當似的。”
東方留白抿唇一笑,這個丫頭把廷尉大人當成了對他的昵稱了,怎麽改都改不掉。其實他也未曾讓她改過。
天舞放下手上的筆畫,坐在東方留白旁邊晃着兩個小腳,海棠面銀緞邊的繡鞋在裙裾間時隐時現。
“廷尉大人是不是認識很多的人?”天舞突然出聲問。一雙靈秀的眼睛期待的望着東方留白。
“尚可。”為官五年,身為當朝廷尉,也算是認得許多吧。
“那麽,廷尉大人認不認識這個人……”
天舞親近的拿起東方留白的手,在他幹燥溫熱的掌心裏慢慢的邊寫邊說:“這個人叫慕、畫、夜。很奇怪的名字對不對?”
東方留白看着天舞的手指在他掌心輕輕移動,從她的指尖傳來微微的一丁點涼意。聽她念出這個名字,東方留白驀然握住她那軟軟的小手。
“嗯?”
“确實是個古怪的名字。我不認識他。”
東方留白看着天舞,她臉上有一瞬的失望。
“不過,他若姓慕,以這個姓氏推斷,在今陽城內便只有富甲天下之稱的慕家了。”
東方留白還是不忍心看她流露出哪怕一點的失望。明明,他是認得慕畫夜的。去年及第的三甲之翩翩探花郎,他怎會不認識?可是,不自覺的就說了謊。
“你怎麽問起他來?”
“哦,”天舞抽出小手玩着垂在肩頭的小辮子,“我在瓊花樹下拾我的風筝,和他有一面之緣。這個人,我第一眼瞧他的時候覺得,原來這就是眉目如畫啊。”
東方留白起身,居高臨下的看着天舞,天舞也無辜的看着他,東方留白彎起食指,在天舞額頭上很快的彈了一下。
“哎呀!”
作者有話要說: 這篇文阿喬為什麽會寫得艱難,多半就在于我們廷尉大人和慕畫夜同學都是性格特別難搞的主兒。
小九你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