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張玄,這是怎麽回事?」
锺魁眨眨眼,詭異的一幕讓他的頭腦混亂起來,一瞬間丁許虹死亡、梯架上的尾戒、墨鷹說話、在車中意識騰空,各種影像攪和到一起,在腦子裏不斷閃動,他無法辨別哪些是真相、哪些是虛幻,哪些是人、哪些是鬼,慌亂中只記得張玄,匆忙跑回去,沖着剛從長青館出來的張玄大叫:「那警衛是鬼嗎?為什麽他會穿過我?他看不到我……」
張玄剛才在門裏,隔了一條門縫,他無法确定警衛是人是鬼,上下打量锺魁,說:「老實說,我也有點迷糊了,不過有一點我可以确定,如果你再大叫,我們很快就會被發現。」
锺魁立刻閉了嘴,張玄拍拍他肩膀,以示安慰,又帶他去隔壁的美甲店,掏出萬能鑰匙,邊開門邊說:「其實很多人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死了,有些是因為還有心願沒了,有些則基于責任心,還有些是對這個世界抱有留戀,所以他們死後,會一直在生前住過或工作過的地方徘徊,如果那個警衛是鬼,那他肯定很喜歡這份工作,所以死了還不忘堅守崗位,但遺憾的是,他沒錢賺。」
話語清亮,漸漸平息了锺魁心中的驚疑,本能地說:「那不知道虹姐會不會……」
「原則上我不贊同這樣,人有人的世界,鬼有鬼的世界,要是大家死了都不走,那豈不是要天下大亂?」
張玄把門打開,推門走進去,此時已是淩晨,也是一天中最陰的時辰,所以他一進去,馬上就發現裏面很陰冷,锺魁也感覺到了,頭一擡,突然看到對面和側邊鏡壁裏都是自己的影子,不由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美甲店裏的玻璃裝潢很多,白天有燈光的時候,會給人明亮寬敞的感覺,但到了晚上夜深人靜時,鏡子相互反射出的景物就變得詭異了,陡然看到房間裏突然出現好幾個自己,簡直是對心理承受力的挑戰。
「你的通靈感應比普通人要強許多,所以即使是白天來,也會感覺不舒服。」張玄打量着房間,對锺魁解釋。
「可是,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鬼啊。」
笨死了,他說锺魁通靈感強,又沒說他有陰陽眼,這完全是兩個不同的概念,這種鈍感的家夥,就算以前他見過鬼,也不會發現的。
張玄轉頭看看不在狀況中的人,輕描淡寫地說:「別擔心,以後你會有很多機會的。」
锺魁的臉一下子白了,正要問為什麽,張玄已經去了裏面的隔間。
空間裏還留有日間燃過的清香,百葉窗沒有拉上,窗外月光正好,不開手電筒都可以看得很清楚,月光剛巧斜射在窗臺和商品貨架上,各種精巧的玻璃容器在月光下泛出微微螢光,漂亮的色彩,誘惑着來客去觸摸。
锺魁忍不住伸手過去,被張玄半路截住了,拿起他們曾評論過的那個骷髅頭香爐,扔給了他,然後,自顧自地打量起鎖在玻璃櫥窗裏的物品。
锺魁不知道張玄給自己香爐是什麽用意,來回擺弄着看了看,見頭顱器皿做得微小精細,比想象的要重,香精滴在顱骨裏側,用來散發香氣,他摸着骷髅上雕琢細致的牙齒,問:「你是想讓我知道,它做得有多逼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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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只是要告訴你,它不是逼真,而是那本來就是真的,看大小,應該是二歲多孩童的。」
锺魁撫摸頭骨的動作停下了,在弄懂了張玄的話後,手向前一揮,骷髅頭就破空而出,棒球一樣的投了出去,張玄聽到身後風響,急忙向一旁閃避,就聽嘩啦一聲,骷髅頭砸破了眼前的強化玻璃,然後跟玻璃碎片一起落到了地上。
寂靜深夜裏,這聲音顯得格外響亮,張玄轉頭看看锺魁,然後對傻了眼的人說:「謝謝,省了我開鎖的時間。」
「抱歉,我是不由自主的,會會……不會驚動警衛?」
回應锺魁的是再一次的撞擊,反正櫥窗玻璃已經砸碎了一面,也沒必要再僞裝了,張玄索性曲起手肘在其他玻璃窗上也撞了兩下,卻不是很成功,他低頭瞅到滾在一邊的骷髅頭,撿起來,沖着櫥窗一通亂砸,随着玻璃碎片的落下,放在裏面的東西變得觸手可及。
锺魁在旁邊看着,很想說把頭顱當錘子使,對死者太大不敬了,不過還沒等他提出建議,張玄已經敲得差不多了,把櫥櫃裏的美容用品拿出來,打開幾瓶,将裏面的液體或粉末倒在地上,掏出一枚道符燃起,抛在上面,就聽嘶啞叫聲響起,一團團黑霧從地上騰起,化作人形在空中扭曲掙紮,锺魁看得心驚肉跳,向後退了兩步,結結巴巴說:「這些都是……」
「是被害死的亡靈,人冤死的話,會怨氣沖天,她們就用這個辦法把亡靈拘禁起來,分開在各種藥液中使用或販賣,這樣怨氣就會一點點分散,就算留下一些也不足為懼……算了,相遇是緣,我就做件好事,超渡你們離開吧。」
锺魁聽得毛骨悚然,轉頭看看壁櫥裏還有很多,想到這些人枉死後,還被拘禁在這裏,只覺得他們好可憐,見随着張玄念動符咒,那些黑霧逐漸化開,消散在空中,他猜想這就是所謂的超渡,不由得熱血沸騰,沖過去将櫥櫃裏的貨物都拿了出來,一股腦砸在地面燃着的道符上,生怕還有漏掉的,又沖到隔壁,将可能附有亡靈的東西都搬了過來,堆到一起,轉眼間,張玄面前就堆成了一個小山丘。
「喂喂……」
看着锺魁來回搬運,張玄欲哭無淚,他後悔為了貪方便帶锺魁來了,這家夥根本是在幫倒忙,他來這裏是要查內情,不是來做義工的,一個、兩個還好,這麽多亡魂,超渡到明天早上都超渡不完啊。
這時候,張玄突然感覺到了聶行風的好,跟董事長一起做事,從來不會被牽着走,這麽多年他不就離家出走這麽一次嗎?這報應也來得太快了!
張玄憤憤不平地想着,看到越來越多的亡魂在道符化解中飄出,已經無需锺魁特意把實體搬過來了,它們都自行漂浮過來,空間突然多了這麽多陰魂,已經容不得他多想了,一轉頭又看到那個萬能骷髅頭,急忙抄到手中,另一只手拈起收魂道符貼在頭顱上,将頭蓋骨後的缺口沖向魂魄聚集處,喝道:「歸!」
由道符罡氣指引,再加上這聲震喝,暗夜中陡然出現了一道光束,那些無主游魂便如看到了引路燈塔,紛紛随着光束鑽入骷髅頭裏,锺魁看得脫口贊道:「好厲害!」
「閉嘴!脫衣服!」
「啊?」
「讓你脫衣服!」
骷髅頭上有洞,魂魄又太多,以張玄現在的靈力,單純用道符封不住太久,眼神掃過锺魁身上的T恤,那是哈斯給他的簽名杉,他喜歡得舍不得脫下來,張玄本來還嘲笑他感情專一,沒想到現在T恤剛好派上用場,喝道:「不想我們都死在這裏,就快脫!」
锺魁不知道張玄在誇大其詞,急忙把T恤脫了,扔給他,張玄伸手接過,等游魂全部進入骷髅頭裏後,揚起T恤将整顆頭骨包起系緊,淩空一旋,繞成一個完整的圓形物體,又跑到锺魁面前。
锺魁已經解開了褲帶,褲子脫到一半,張玄快被他氣暈了,怎麽有人可以蠢到這個程度?罵道:「大晚上的耍什麽流氓,沒錢賺的!」
锺魁被罵得定在了那裏,張玄懶得多跟他解釋,扯過他的左手,道符劃過他的食指,指尖頓時被鋒利紙邊劃出了一道口子,張玄蘸着他指上的血,在封住骷髅頭的T恤上迅速畫下封印訣──锺魁別的好處沒有,就這身罡氣很正,他的血比那些黑狗血管用多了。
扯着腰帶的手被拉了過去,锺魁的褲子立刻掉到了腿彎上,等他感覺到身下涼飕飕的時候,張玄已經把符咒寫完了,眼神掃過他的身軀,吹了聲口哨,嘴角勾起壞壞的笑。
「身材不錯,不愧是當模特兒的。」
「啊!」
被取笑,锺魁這才發現自己的窘态,急忙抽回手把褲子提起來系好,叫道:「明明是你要我脫衣服的……啊,我的汗衫!上面還有我的偶像簽名,你賠我!」
「好好好好,回頭賠你一件。」張玄擡起手看了下時間,随口敷衍。
剛才收魂耽擱了太多時間,他怕驚動這裏的主人,正琢磨着,接下來要對付的目标,哪會去在意一件T恤?锺魁看他的反應就知道他沒放在心上,吮著作痛的手指,氣呼呼地說:「不是賠T恤,是賠我的偶像簽名!」
「不就是一個簽名嗎?我賠!」
張玄沒好氣地晃晃手裏的T恤圓球,哈斯的簽名好巧不巧地遮在骷髅頭凹下的眼睛部分,月下看不清楚,只覺得那字胡亂勾勒,像鬼畫符,他歪着頭看了半天才看懂。
「馬靈樞?馬鈴薯!哈哈……」張玄忍不住笑了起來,「搞了半天,你的偶像是洋芋啊,難怪是從國外回來的,回頭我賠你一卡車洋芋總行了吧?」
锺魁臉色沉下了,怒瞪張玄,「我不會拿你尊敬的人開玩笑的!」
笨蛋認真起來是很難纏的,張玄不想在這時候跟锺魁糾結地瓜馬鈴薯的問題,立刻從善如流,「對不起,下次絕不再犯!」
見他乖乖道歉,锺魁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覺得自己語氣太重,正想道歉,忽然聽到附近傳來怪異聲響,他側耳聽去,撲通撲通撲通撲通,像是鼓點,卻又比鼓點緩慢,有節律地跳着,震響這片空間。
「是什麽?」他覓聲望去。
張玄反應比锺魁快,早已發現聲響是從窗臺上一個四方小盒裏傳出來的,那是個很普通的木盒,剛才他把注意力都放在化妝品上,現在才發現木盒放置的地方恰好是西北戍位,這個時間可以完整接收到月光沐浴,但見清冷月光罩在盒身周圍,向蒙了一層薄霧,使其陰氣蘊育滋生。
他剛發現木盒的怪異,薄霧就突然消散了,冷風傳來,一只慘白的手骨悄無聲息地出現在窗前,然後以極快的速度探向盒子,張玄哪肯讓它奪走,索魂絲揮出,銀光彈在白骨之上,它慘叫着縮回手,張玄趁機将木盒搶過來,抱在了手中。
「把東西還我!」
随着尖叫,一個女人的身影出現在視窗,七、八層樓高的建築物,她就這樣突然冒了出來,一身白衣群衫,半倚在窗框上,長發随風飛舞,倒也有些姿色,當然,要忽略她剛才被索魂絲擊到的白骨手臂。
發現兩人的眼神都盯住自己的手骨,女人一改最初的狠厲,放下衣袖,身子向前微探,露出雪白低胸,向張玄投去一個妩媚的笑。
「好哥哥,把東西還我吧?」
聲音溫柔嬌媚,張玄卻重重嗆了一下,「不要這樣套近乎,歐巴桑,你有好幾百了吧?我還不到三十呢。」
一句話讓女人成功地氣白了臉,見張玄要開木盒,她尖叫道:「不要打開!」
張玄的好奇心有多重?女鬼不這樣說還好,說了後,他就算本來沒興趣,也一定要看看了,啪的一聲按開了彈簧鎖。
随着盒蓋的打開,撲通撲通的聲音愈發清晰,锺魁的好奇心也被勾了上來,探頭想看,張玄卻在下一刻關上了盒子,把盒子塞進背包。
「是什麽?」锺魁忍不住問。
「是可以讓你再扔一次棒球的東西。」
張玄一臉平靜地回複,如果锺魁看到裏面是顆正怦怦跳動的鮮活心髒的話,相信他一定會再表演一次投擲技能的。
對面的女鬼被張玄的态度氣得火冒三丈,罵道:「不長眼的三流貨色,不交出東西,你們今晚別想離開!」
随着她的尖叫,周圍空氣驟然一冷,幾道鬼影出現在空間,圈成一個圓向他們逼近。
張玄視若不見,微笑中眼神沉下,好久沒人敢說他是三流的了,看來今晚他要好好給這些鬼上一課。
他将封印陰魂的骷髅T恤放進背包,遞給锺魁,示意他靠後,然後懶洋洋地看了眼攀在窗前的女鬼,微笑說:「歐巴桑你看上去有點面熟啊,好像那天給我修指甲的老板娘,不過才一天不見,你怎麽憔悴成這樣了?奉勸你一句,女人上了歲數,出門一定要上妝,三更半夜的你不化妝就出來,人家還以為你是鬼,當然,你的确是鬼,對了,你叫什麽來着,俞……」
「俞晴!」
俞晴用百年時間就修成了人形,自認靈智容貌都無人能及,見到她的男人更是無一不被她的美色迷惑,現在卻被一個三流道士挖苦,氣得渾身發抖,再也忍不住,揚起冷森森的指甲,翻身向他撲來。
張玄側身避開,又恍然大悟地說:「對對對,我想起來了,是叫俞晴,這名字起得就跟你這個人一樣的路人甲,難怪記不住。」
俞晴快氣瘋了,另一只手也化作白骨,指甲陡然間竄出十幾公分長,向張玄臉上狠狠劃下,想到這張俊美容顏即将毀在自己手上,她興奮地咯咯直笑,不過張玄動作很快,輕松就避開了她的連番攻擊,順帶還了她一掌,還好他掌上罡氣不足,只是将她打飛。
其他鬼魅則攻向锺魁,妄圖奪下他身上的背包,它們動作迅速詭異,锺魁被逼得連連後退,腳下被剛才扔的一堆雜物絆倒,摔了好幾個跟頭,不過張玄交給他的背包他卻護得死緊,那些鬼魅強行去奪,手剛碰到背包,就尖叫着飛開了──辟邪符咒在背包上隐現,以金墨寫成,陰氣下散出澄淨金芒,鬼妖承受不住罡氣震懾,碰到的地方頓時現了原形,變成森森白骨。
「一群骨妖,難怪這麽喜歡骨頭。」
張玄在旁邊看到,不由冷笑,見鬼魅不甘退後,又聯手向他沖來,他随手抄起身後的骨制門簾,将一顆顆雕刻渾圓的骨珠握在手中,道符燃起,金光中骨珠激射而出,瞬間化作數道金光,擊在衆鬼身上。
被骨珠上的罡氣擊中,鬼魅們齊聲發出慘叫,道行淺的立刻化作白骨,散落了一地,随即黑氣從散開的白骨上飄出,張玄将道符甩過去,黑氣被火光圍住,瞬間燒了個幹淨。
「你找死!」
看到同伴被打得神形俱滅,俞晴急紅了眼,指甲猶如十道森白利劍,不斷攻向張玄,張玄要護着锺魁,不小心鬓發被掃到,發絲随白骨利劍飛向空中,感覺到指骨劃過臉頰的陰寒,他眼神一冷,剛才他對俞晴留情,是想捉活的問內情,但現在他不想問了,因為俞晴把他惹火了。
索魂絲騰起,相互一絞,輕易就将俞晴的雙手指骨勒在了當中,四目相對,張玄看到女人眼裏竟是空洞洞的,難怪要戴角膜變色片,原來是怕別人注意到她沒有瞳孔,他冷笑:「歐巴桑,歲數大了就好好戴老花鏡嘛,學人家年輕人戴什麽角膜變色片?」
俞晴雙手被鎖住,索魂絲的法力震來,她只覺得從手到心口都痛不可擋,無法掙脫,情急之下飛腳向張玄踹去,張玄正要還擊,胸前背後突然傳來疼痛,熟悉的痛感,他知道不好,急忙随俞晴一起躍起,兩人身影同時在空中翻過,張玄借翻轉之際避開了俞晴的重擊,彈出索魂絲。
生死關頭,他使了全力,龍神被喚出,咆哮着向俞晴沖去,虬應雙龍猙獰可怖,俞晴的法力根本無法與之抗衡,頓時尖叫着現了白骨原形,化作黑霧逃散。
她一逃,其他鬼魅也不敢再逗留,随之紛紛逃離,張玄哪裏肯放,索魂絲淩空揮出,龍神咆吼,在空中幾個翻卷,帶出的火光将那些鬼影籠罩當中,瞬間燒得幹幹淨淨,只聽碎片叮叮當當落下,猶如玻璃震碎時的脆響。
響聲中張玄身子一旋,單腿點地翻落下來,锺魁在旁邊看到他的反應,驚叫道:「張玄!」
舊傷突然發作,張玄此刻全身疼痛難擋,根本無力答話,索魂絲失去了法力牽引,龍神歸位,随法器一起落回他的手中,他伸手握緊,但那只是下意識的反應,疼痛的感覺在逐漸加重,讓他重新體會在誅仙陣中被一劍劍劃下的痛苦。
手背、胸口的舊傷重現,一道道傷痕像蛛絲網一般瞬間蔓延全身,半響,張玄擡起頭,锺魁看到他半邊臉布滿的蛛網傷痕,吓得跳了起來,張玄的淡藍眼瞳已經在疼痛下轉為了深墨色,是可以将眼瞳深藏的顏色,那是妖魔才會擁有的色彩。
想起張玄發狂的模樣,锺魁不敢怠慢,飛快從背包裏掏出道符拍到了他胸前,罡氣震懾下,張玄稍微舒服了一些,伸手抹了把額上的冷汗,喘息着問:「我現在的樣子是不是很難看?」
锺魁看看他的臉,又順延看他身上,遲疑道:「不難看,不過很可怕。」
因為他發現昨晚見到的怪物又重新從張玄身上浮現出來,兩條怪獸碩大粗長的身軀相互糾纏在一起,将他緊緊絞在當中,随着它們的緩慢移動,張玄身上的傷痕也一條條重新浮出,他慌忙又掏出幾張道符,也不知道該怎麽用,就順手貼在了怪物身上。
锺魁碰巧撞到的是銀色的那條,它被罡氣燒灼,嘶叫一聲昂起頭顱,黑暗中锺魁只來得及看到一對銅鈴大的碧青光芒射過,就被另一條墨黑精怪的尾巴掃到,跌了出去,剩下的道符随着他的跌倒落了一地。
張玄看不到繞在自己身上的怪東西,只覺得全身被緊緊勒住,劍傷逐一閃現,又慢慢退下,疼痛随着傷痕隐現不斷侵蝕他的感覺,他忍不住抱着頭縱身一躍,站到了房間正中。
美甲店的四壁都是鏡子,張玄一站穩,就看到纏繞着自己的兩條怪獸,昨天房間陰暗,他又被攻擊得猝不及防,沒來得及看清怪物模樣,今天拜鏡壁所賜,前後左右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只見兩條丈長大蟒繞住自己的身體相互絞纏,要不是它們是靈體,光這身長就可以輕松将人壓趴下了。
不過它們的可怖不是體重,而是散發出的陰氣,陰毒極易觸發他身上的劍傷,所以它們一旦現身,那份戾氣就足以讓他痛不欲生。
張玄觸摸不到靈體,只能眼睜睜看着它們在自己身上肆虐,疼痛中又忍不住抱頭翻滾倒地,體內的戾氣被引發了,他握住索魂絲發洩般的抽了出去,四周擺設被震得粉碎,連鏡壁也搖搖欲墜,房門被風波及,匡當一聲關上了,讓原本就不大的空間在無形中形成了密室。
終于要開始了嗎?
張玄站在鏡前,呼呼喘着氣,看着鏡子裏如狂如魔的自己,猛地甩出索魂絲,将散落地上的道符卷起,甩給锺魁,喝道:「貼到牆角。」
「哪、哪個牆角?」
「所有!」
困閉的空間加重了陰氣散發,锺魁在旁邊凍得瑟瑟發抖,卻聽從張玄的叮囑,手腳并用圍着地板貼了一圈,剛松口氣,就聽轟隆一聲巨響,張玄被蛇頭擊到,翻身摔到了他面前,他急忙上前扶住,看到雙蛇還要繼續攻擊,立刻把剩下的道符胡亂往它們身上拍,邊對張玄說:「現在你臉色更糟了。」
「我知道。」
張玄擡頭,付之以微笑,跟他的墨藍雙瞳對上,锺魁冷不丁地打了個寒顫,他看到了那對眼瞳裏游離出的金線光芒,像天然鑽石,最精美,也最冷漠。
心神恍惚了一下,手腕已被握住拉了過去,随即指尖傳來疼痛,張玄攥住他的手帶他站起,立在了鏡壁之前。
寬大鏡面上清晰映出兩人的身影,包括盤繞在張玄身上的詭異靈體,張玄的頭發在掙紮中散亂了,半邊臉及頸部布滿細碎傷痕,他撕開自己的襯衫,胸前同樣也滿是斑駁傷痕,蛛網痕跡在鏡中隐現移動,襯托着他的陰森雙瞳,猶如來自地獄的魔鬼,看到自己這副形象,他唇角勾起,溢出滿意的微笑。
魅惑的笑,卻讓人不寒而栗,仿佛感覺到危險将至,黑色的蟒蛇突然張開大口,向張玄喉嚨咬來,誰知剛到近前,就被一道極強罡氣阻住了,鏡面上燃起金色火光,烈火熊熊騰起,燒灼了它身上的鱗片。
另一條銀蛇看到,慌忙撲來滅火,可惜火光燃在鏡中,它們的靈體也在鏡中,縱有神力,此刻也什麽都做不了。
張玄冷冷看着鏡面上騰躍叫喧的兩只戾獸,狼狽神情一改,用很平靜的口氣說:「你們真以為将靈體附在我的身上,我就拿你們沒辦法了嗎?」
說話同時,握住锺魁的指尖彈向鏡面,血珠在他的法力催動下,箭一般射在了鏡子上,張玄上前,雙手齊出,并指蘸着流下的血,同時在左右兩方飛快寫下符箓。
驅妖鎮邪兩道符随着血色浸染發出淡淡金光,張玄畫完後,向後連退數步,看着鏡子裏的影像,微笑道:「剛才忘了說,我今晚來這裏,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要除掉你們,要殺靈識,這個鏡屋真是再合适不過了。」
四面鏡壁,在無形中将符箓映出十幾道投影,法力成倍增長,金光沿道符勾畫迅速回旋,将整個空間的罡氣相互連接到了一起,瞬間形成五芒星陣,看着黑銀雙蛇在法陣罡氣下痛苦掙紮,張玄的瞳孔興奮得眯成了一線,瞳中金線游離得更快,面向符咒舉手做出殺伐結訣。
那神物知道厲害,不敢再将靈體攀附在張玄身上,仰頭高嗷,迅速脫離了他的身體,化成實物向外逃竄,可惜剛碰到牆壁,就被上面泛出的金光彈了回來,這才發現四壁角落都貼了道符,讓整間房屋形成了一個完整的空間結界,再回頭看到張玄手訣已拈起,它們知道一旦法咒落下,結果會怎樣,急忙繼續用力撞門,奈何道符堅固,玻璃被震碎了數片,卻絲毫無法撼動結界。
雙蛇體格龐大,為了能成功逃離,身體已縮小了很多,但即時如此,也比普通蛇類要粗壯,兩條蛇纏在一起相互扭動飛舞,蛇尾亂擺,将周圍的東西撞得四處翻飛,锺魁趴在地上,一邊躲避飛來的器皿,一邊叫:「別撞了,我用鑽石膠貼的符,怎麽可能這麽容易撞開?」
用鑽石膠貼符,這做法該獲本年度最佳創意獎。
沒想到自己随手放在背包裏的鑽石膠會被锺魁用在這種地方,張玄很無語,不過不管怎麽說他做得挺好的,看着雙蛇還在空中拚命掙紮,他冷笑一聲。
身上少了神物戾氣的催發,傷痛減輕了很多,臉上蛛網痕跡慢慢消下,取而代之的是冷漠殺氣,喚出索魂絲,揚手射出,金光瞬間将雙蛇纏住,卷上它們全身,一圈圈繞過,就像它們之前對付自己那樣,用索魂絲将它們愈纏愈緊。
黑蛇頸部被勒住,渾厚的法器罡氣幾乎扣入它的肉裏,金光之下,它不僅無法呼吸,全身也像燒灼般的難過,終于忍不住,痛苦地仰頭嚎叫,銀蛇看到後,不顧勒住自己的繩索,張口咬住同伴頸上的法器,想幫它先脫困,可惜它們剛才靈體已經受了傷,此刻更難跟索魂絲上的龍神力量相抗衡,很快,鮮血順唇角流下,溢滿銀色軀體。
「有點可憐啊,」锺魁在旁邊看得心有不忍,站起來,對張玄說:「要不放它們一馬?」
張玄不答,眼眸陰沉深邃,顯然并不想接受锺魁的懇求。
終于黑蛇弱了下去,頭垂下不再掙紮,銀蛇見狀,只好轉向張玄,向他不斷躬身叩頭,似是乞求寬恕,張玄冷笑:「現在知道怕了,你們害我的時候可沒想過手下留情吧?」
銀蛇不答,只一味地點頭,如果不是被索魂絲困住,只怕它會趴在地上叩首,張玄看得不耐煩了,聽到外面傳來警報聲,擔心再逗留下去會多生枝節,揚手收回索魂絲,黑銀兩蛇被罡氣擊打後,變成了細長小蛇,仍然被困在龍神法陣中,張玄彈了下手指,雙蛇便不由自主随罡氣飛了過來,他伸手攥住,将它們送入尾戒中,用法術封印住了。
「把我折騰了這麽久,用死來做賠償太便宜你們了。」盯着小指上黑銀相交的尾戒,他淡淡說。
「張玄,你好厲害!」锺魁在一旁用無限崇拜的口氣贊道。
「差不多去了半條命。」張玄嘟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