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華港時代會場的前身是舊式歌劇院,後來荒廢了,就被商家裝修改造成大會場,用于各種商展,時裝秀和各類品牌發布會,所以它的外觀囊括了舊時古老堅固之風和時下流行的新潮風格,為了吸引觀衆,建築物前方的下層部分砌了大片的純白卵白做裝飾,下面是回圈流水,劇院上方高聳,像一棟圓形巨塔坐落在江邊,傍晚遠眺,就如一顆明珠,與江水相相繞,默默沉浸在夕陽光芒之下。
星晖集團跟哈斯合作的時裝秀就在華港舉行,入夜,張玄跟鐘魁來到會場,會場周圍的車位幾乎都滿了,他轉了好久才找到位子,停下車,擡頭看着這座曾經稱作歌劇院的大建議物,它雖然有經過翻新,但原本的建築結構沒變,仍舊保留了堅固宏偉的古典風格,想象着曾有人在裏面扯着嗓子吼歌劇時,張玄就覺得頭痛起來。
「你還好吧?」見張玄皺眉,鐘魁急忙問。
「沒事,我只是慶幸我們不是去聽歌劇。」
對于一聽歌劇就睡着,完全不懂那些人在吼什麽的人來說,陪同聶行風去歌劇院是張玄的極限了,他可不會委屈自己陪鐘魁做這種無聊的事。
本來兩人是計畫夜探美甲店的,但丁許虹送了票,尤其還是鐘魁偶像的時裝秀,鐘魁就提議先來這裏,反正時間還早,他們沒法去百貨公司,張玄就答應了,其實出于私心,他也很想看看哈斯設計的服裝到底有多華麗。
會場很大,經過改造後,場心呈半圓狀排列,裏面帶着古老建築物固有的陰涼,張玄剛進去,就不由的一抖,這裏讓他感覺不舒服,不是陰涼氣息造成的不适,而是整體空間都帶有某種壓迫感。
他擡起頭,看到天井呈壓低的橢圓狀,上面镂刻了層層花紋,燈光比較暗,看不清花紋形狀,但紋路連在一起,形成龍鱗模樣,有如盤龍之勢,這種盤龍壓低的格局與風水相沖,通常為鎮邪之用,普通建築是用不上的,歌劇院裏采用這種張厲的布局,不倒閉才怪。
丁許虹給他們的是貴賓坐席的票,座位之間間隔很寬,還設有活動桌板和踏椅,張玄找位子時,眼神不經意地掠過二樓,突然看到有個熟悉的影子在人群中一閃而過,想再細看時,人影已經不見了,他恍惚問道:「這裏有瓜子嗑嗎?」
「啊……」
鐘魁一臉呆滞地看他,很想問哪有人看時裝秀順帶嗑瓜子的?張玄回過神,自己也笑了,這裏不是歌劇院,在他身邊的也不是聶行風,他的這些小嗜好別人是不會懂的,擺擺手,說:「好啦好啦,沒有就沒有吧。」
鐘魁實心眼,對張玄特意陪自己來看時裝秀很過意不去,說:「要不我去幫你買飲料?」
張玄心情浮躁,拒絕了,剛才那道身影晃得太快,他想應該是自己看花了眼,董事長不可能出現在這裏的。
胡思亂想着,時裝秀開始了,先是星晖集團分部的總經理出來致辭,鐘魁很興奮地告訴張玄,這是他們劉經理,劉經理人到中年,稍微有些發福,但保養得很好,舉止儒雅穩重,他講完話後,又請哈斯上臺。
随着哈斯的出現,會場氣氛瞬間達到了頂峰,興奮的尖叫聲和相機拍攝聲響成一團,張玄被震得耳膜嗡嗡作響,想問坐在身旁的鐘魁,這位哈斯先生是否真的這麽受歡迎,結果轉過頭發現,鐘魁也是尖叫聲源中的一員,他只好放棄了詢問。
還是跟董事長一起看歌劇比較好,至少歌劇院不會像現在這樣吵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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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玄邊吐着槽邊拿出手機,也跟風給在臺上講話的男主角照了一張,哈斯今天穿了一條咖啡色西褲,上配橘色襯衫,這種鮮豔顏色一般不适合成熟男子,但穿在他身上,卻別有一番味道,頸上随意搭了條金銀相繞的長飾煉,襯着灰金半長發絲,在随意中形成了他獨一無二的風格。
不愧是服裝設計師,真會打扮,連張玄也看得心動,忍不住又多拍了兩張,就聽到周圍的尖叫聲更激烈,他把鏡頭往下移,手猛地頓住了,鏡頭裏出現了一只身形很大的白犬,站在哈斯身旁。
張玄不養寵物,不知道狗的種類,只覺得它很美,全身雪白,頸處系着跟哈斯相同的鏈子,兩耳微垂,顯得十分溫順,是剛才哈斯的助理把它牽上來的,它的出現惹得臺下粉絲尖叫連連,鐘魁也在旁邊叫:「素問比雜志上拍得更漂亮,張玄,将來我有錢了,一定也養一只相同的狗狗,張玄?」
張玄沒回應,手仍保持平舉手機的狀态,周圍的嘈雜聲影響了他的思路,頭腦有些暈沉,恍惚中想起了很久以前那個雪季,那只同樣很出衆的白狼,明明是兩種完全不同的動物,不一樣的氣息,卻讓他在此刻莫名地聯想到了一起,也許因為那分美,是無可取代的。D_A
哈斯說了什麽場面話,張玄都沒聽到,直到最後對方目光射來,透過鏡頭跟他對視到一起,他才雙手一顫,回過了神,哈斯收回眼神,開場致辭完畢後,音樂響起,時裝秀正式開始,張玄轉頭看看,模特兒們伴随着華麗缭亂的燈光走出來,臺上已不見了哈斯的影子。
「哈斯先生是不是很帥?」鐘魁很興奮地說:「你好像都看傻了。」
「我比較喜歡那條狗。」
「那是哈斯先生的愛犬,叫素問,哈斯先生很少帶它一起登臺,我們今天真是賺到了!」
是呀,那是白犬沒錯,張玄自嘲地一笑,他最近雖然精神狀況有問題,但狼跟犬還是分得清的,尤其那只白犬身上沒有妖氣。
也許是師父的事想多了,一見到白色犬科動物,他就會聯想到吧。
張玄在心裏這樣安慰自己,可心緒被擾亂了,怎麽都無法再保持平靜,臺上轉眼就走過了十幾位模特兒,都被他無視了,直到丁許虹出來,锺魁提醒他看時,他才把思緒拉回來。
丁許虹打扮得光彩照人,來回換了幾套時裝,最後是一套大紅色晚禮服長裙,穿在她高挑的身上,下擺随着貓步輕移飄揚起來,窈窕又不失端莊,張玄卻皺起了眉頭,他感覺丁許虹身上的生氣更弱了,雖然她整個人看起來那麽容光煥發。
矛盾的感覺,張玄一時無法想通,拿出手機打給漢堡,過了很久才接通,他忍不住問:「怎麽不接電話?」
『寵物也是很忙的,難道你要我在主人面前光明正大地講電話嗎?』
漢堡針鋒相對的說話中,張玄聽到對面不時傳來各種古怪的撞擊聲,還夾雜着尖銳叫聲,他說:「你在一個人玩撞豬頭嗎?趕緊過來保護丁許虹,她可能有危險。」
『我現在面臨的危險更大。』漢堡盯着前方黑暗中伺機向自己攻擊的鬼魂,說:『我被一些小鬼纏住了,你是不是在歌劇院?這裏有古怪,你還是趕緊離開比較好。』
剛才它照張玄的吩咐,從籠子裏偷溜出來,準備去保護丁許虹,誰知半路被一群鬼魅引到了歌劇院的迷宮裏,這裏四面都是死路,它剛經歷了一場拚鬥,暫時休息,才抽空接張玄的電話。
聽說它那邊出事了,張玄收起了嬉笑,問:「你現在在哪裏?」
回應他的是激烈打鬥聲,沒多久電話斷線了,這時時裝秀也已結束,最後是主辦者的道謝致辭,張玄沒再逗留,拉起锺魁,示意他随自己離開,兩人起身走出座位席,向前沒走多遠,就聽身後傳來轟隆一聲巨響。
張玄回過頭,就看到舞臺上散開的一抹紅衣,确切地說,是罩着紅衣的女人軀體,舞臺上方高架圍欄上的燈具被她的落下帶動,劇烈晃動着,臺上衆人的臉色都被晃得忽明忽暗,離得太遠,前面坐席的觀衆又因驚變紛紛站起,張玄看不清摔下的女人是誰,但有種不好的預感,轉身向舞臺飛快跑過去。
锺魁不知道出了什麽事,跟在張玄身後跑去舞臺,推開周圍呆若木雞的人群,就看到臺上濺了一地的濃稠液體,事情發生得太快,還沒有人做出應急措施,任由丁許虹靜靜躺在地上,血液從她的腦下耳裏慢慢流出,溢向四周。
「快打電話叫救護車!」
大吼聲打破了寂靜的空間,大家回過神,頓時尖叫聲和退避碰撞聲響成一團,一位模特兒小姐站在最前面,也是離丁許虹墜地最近的人,臉上濺了幾滴血跡,她下意識地伸手一抹,在發現是血後,兩眼一翻暈了過去,其他幾個神經脆弱的女生也軟腳倒地,會場裏一片大亂,分不清誰是死者,誰只是昏厥。
張玄撐着欄杆,縱身躍上舞臺,锺魁跳了兩下沒跳過去,只好繞了個大圈子,從後面奔過來,這時張玄已經到了丁許虹面前,蹲下查看後,又仰頭看上方,從還在搖晃的照明器具來看,她應該是從安裝燈光的鐵架上落下的,那是用于渲染舞臺氣氛的彩燈器具,鐵架最高處有三層樓的高度,頭朝下摔下的話,很難生還。
丁許虹後腦着地,表情倒很安詳,不過那身漂亮的大紅晚裝此刻穿在她身上,卻透出一種不祥的氣息,裙襬有些髒,翻卷在腳邊,露出沒有血色的赤足,雙腳腳踝上各系了一圈紅線,張玄探她的脈搏,看到她左手尾指上也系了跟腳踝上相同的紅線,不過已經沒脈了。
他把女人的手攤開,發現那圈紅線沒有扣結,像是一枚指環,緊緊扣在她的指根上,再看右手,尾指上的黑色印記也已消失,上面卻什麽都沒戴。
「虹姐?」
身後傳來顫巍巍的叫聲,锺魁奔了過來,像是還無法相信眼前的事實,眼神有些呆滞,很快泛了紅,想沖到近前,張玄忙将他攔住,說:「別看了。」
「她為什麽會死呢?是誰殺了她?」锺魁語無倫次地四下張望,看到站在附近的劉經理,立刻沖上去,抓住他的肩膀,叫道:「也許兇手還沒逃出去,快讓人封鎖現場!」
「已經、已經讓人封鎖了。」
劉經理被眼前這一幕吓得臉色煞白,在锺魁的大力搖晃下他有些虛脫,話也答得有氣無力,锺魁氣不過,用力搡了他一下,他被搡得踉跄了幾步,正好摔在丁許虹身旁。
仿佛感覺到他的靠近,女屍突然間睜開了雙眼,眼裏居然沒有眼瞳,只留眼白惡狠狠地看向他,劉經理吓得怪叫一聲,向後跌倒,張玄看到這個異象,忙奔上前,就見兩道寒光從女屍眼中射出,纏向劉經理,他立刻揮掌擋開,雙指拈起金光訣,攔住那道寒光,将它逼回女屍眼中,同時中指蜷起,指骨扣在她雙眉之間,以結字訣封印住她死前的煞氣。
「虹姐……」锺魁紅着眼睛靠上前,輕聲問:「真的沒救了?」
張玄看看他,又瞅了眼被吓得暈倒在地的劉經理,站起身,冷冷說:「節哀順變。」
這時收到聯絡的救護人員匆匆趕了過來,張玄退開,跑去後臺,锺魁猶豫了一下,也緊跟了上去,兩人一前一後順通道拐了幾道彎,來到進入舞臺上方鐵架的通口,外面鐵門沒鎖,但上面挂着危險禁入的紅色警告牌。
張玄打開門,順鐵梯走了上去,梯子很窄,僅容一人通行,锺魁跟在他身後,爬架子時腳下傳來低微的吱呀聲,兩人順天梯攀了沒多久,就到了舞臺上方的空間。
藉燈具的光芒,張玄看到梯架上有些地方的灰塵被蹭過,應該是丁許虹爬過鐵架蹭到的,從上面往下看,下方舞臺依舊是一片混亂狀态,全場最靜的或許是死者,默默躺在地上等候接下來的命運。
「尾戒!」
張玄轉過頭,見锺魁指着鐵梯下方某個支架相交的縫隙大叫,丁許虹跟他要回的那枚尾戒就卡在當中。
交接處離他們稍遠,看來是丁許虹在經過這裏時不小心把尾戒失落了,她拿不回來,只好臨時放棄,難怪右手尾指上什麽都沒有了。
锺魁一手抓住鐵架,探身去拿,卻只能勉強構到,他不死心,想再往下探身,忽然看到黑暗中一對赤紅眼瞳緊盯住自己,他吃了一驚,身體頓時失去了平衡,向下一頭栽去,幸好張玄及時拉住了他,但尾戒卻被碰到,順着鐵架落了下去,張玄只聽到一連串叮叮當當的響聲傳來,卻不知道尾戒掉去了哪裏。
「怎麽辦?」锺魁擡起頭,迷惘地看他,完全沒注意到自己剛才經歷的兇險。
張玄翻了個白眼,他怎麽知道該怎麽辦?這裏這麽高又這麽暗,要找一個小銀戒根本是大海撈針,剛才突然出現的游魂他也看到了,這裏很陰,要是锺魁再掉一次的話,他可不敢保證能不能及時抓住他,他想沒人希望在這麽短的時間內看到舞臺上再多出一具屍體。
他給锺魁打了個手勢,示意他先離開,遠處傳來陰厲風聲,那個赤眼游魂立刻跑掉了,天井上方也有幾個鬼影,像是在被追趕似的,逃得飛快,沒多久,就見一只碩大的黑色鷹隼從遠處箭般的射來,寬大羽翼搧動,在半空中劃過一個漂亮的回旋,在發現他們後,迅速逼近。
「好漂亮的鷹。」看到漢堡的元神,锺魁失聲贊道。
黑黑矯健的鷹隼,在靠近時帶起陰冷厲風,讓它作為鳥中之王的戾氣傲慢一覽無餘,它對锺魁很好奇,主動站在了他面前,锺魁以為這是它對自己友好的表示,伸手想摸它的羽毛,誰知淡金鳥喙啄來,要不是他躲得快,手背上就要多出一個血窟窿了。
張玄聞到了陰鷹身上的血氣,看來它在來之前已經飽餐過了,見它緊盯住锺魁,眼中閃過對美食的貪婪欲望,立刻伸手抓住它的脖頸把它扔到一邊,喝道:「這個不能動。」
陰鷹剛吃飽,心情頗佳,沒在意張玄的無禮,瞅瞅周圍,說:「這裏怎麽這麽多人?那女人死了?難怪之前就看她的元神微薄,原來是想自殺啊。」
張玄心裏一動,锺魁急忙問:「虹姐好好的為什麽要自殺?難道她不是被人從這裏推下去的嗎?」
漢堡把頭別開了,顯然對于愚蠢的問題,它懶得回應,張玄也覺得這裏不是個聊天的好地方,拽拽锺魁,說:「先下去再說,再待下去,殺人嫌疑的罪名就落到我們頭上了。」
「那戒指……」
「讓它去找。」張玄給漢堡打了個響指,說:「丁許虹的尾戒掉在架子上了,你找找,拿到後去找我。」
「你把我賣掉,還想讓我替你做事?」黑鷹很不爽地在鐵架上磨爪子,很想順便也給這個不順眼的家夥來一下。
「兩者之間有什麽必然聯系嗎?」張玄很奇怪地看它,像是無法了解它的鳥類思維,他帶锺魁走下鐵梯,半路又轉過頭,交代:「順便看看丁許虹的魂魄有沒有被鬼差帶走,都是你的同僚,應該很好溝通的。」
陰鷹氣到了,搧着翅膀在空中轉了幾圈,才憋出兩個字──「靠之!」
兩人下了鐵架,出去後,發現後臺工作人員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似乎還處于緊張狀态中,看到他們,都投來奇怪的目光,這種場面張玄見多了,目不側視,很有底氣地向前走,在經過舞臺入口時,他往裏看了一眼,裏面仍然圍了很多人,锺魁停下腳步,感覺到他不穩的氣息,張玄嘆了口氣,站住了。
「人一下子就這麽沒了。」
锺魁傷感地看着被人群圍住的場地,活生生的生命就這樣一瞬間消失在眼前,殘忍得讓他想哭,卻又哭不出來。
張玄不太會安慰人,他本來就看出丁許虹氣運很低,所以才派漢堡保護她,但沒想到她會自殺,這種死法,就算身邊有再好的保護神也是徒勞的,看看手表,快到去美甲店的時間了,見锺魁這副模樣,正想改變計畫,留下他,自己一個人去,身旁淡香飄過,哈斯牽着他的愛犬從旁邊走過來。
突然發生的意外沒對哈斯造成任何影響,只是表情上少了點微笑,但這也僅僅是出于禮貌,是對死者的尊重,而并非感傷。
随着他的靠近,張玄的心弦馬上繃緊了,眼神從他身上轉到他腳下的愛犬,白犬沒有用項圈,但它很老實,乖乖跟随在主人身邊,感覺到張玄的注視,白犬擡起了頭,眼瞳碧青澄淨,的确很像多年前他遇到的那只白狼,但它身上沒有妖氣,半點都沒有。
所以,還是自己多想了吧?
「真巧,沒想到我們會在這裏再遇上。」
清朗嗓音把張玄的視線又拉回到哈斯身上,既然知道美甲店有問題,那哈斯在那裏出現可能也不是偶然了,但奇怪的是,他的氣場很清,随意灑脫的氣質,讓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哈斯沒有戳破張玄剛才拍自己,張玄也只當不知,不管怎麽說,天生的自我保護意識讓他對這個人多了分戒心,問:「出了這麽大的事,你要離開?」
「出了這種事,我很遺憾。」哈斯很娴熟地說着場面話,「可是接下來的事該交給警方處理,我們留下來并不能幫到什麽忙。」
「也許那位小姐是被殺的,嫌疑人還在會場裏。」
張玄話裏含針,哈斯卻不在意,微笑說:「你這麽說,是把我也當成嫌疑人中的一員了?」
「那倒沒有,不過作為主辦者一方,在事件發生後,哈斯先生就這樣離開,可能會顯得有些過分。」
「這種事想開就好,留下來未必是因為擔心死者,離開,也不一定是不在意,」哈斯看了一眼還沉浸在傷感中的锺魁,平靜地說:「生命什麽的太輕了,出門被車撞撞,可能就沒了,可是許多時候,大家又把它看得很重,把它當成唯一的存在,太輕卻又太沉重,真是矛盾得讓人無所适從,所以,何必給自己這麽大的壓力?凡事憑心去做就好了不是嗎?」
輕淡淡的一席話,聽在張玄耳裏,卻猶如重擊,心頭被震到了,無法控制地劇烈跳動起來,仿佛一直滞澀的感覺被點透,醍醐灌頂般的,讓他突然發現自己一直在原地自尋煩惱是多麽的愚蠢。
心房在強烈鼓動着,為剛剛弄明白的事實,他忘了最初跟哈斯聊天的目的,拔腿飛快向外跑去,锺魁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急忙向哈斯道了告辭,也跟着跑了出去,看着他們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哈斯笑了笑,蹲下身摸摸愛犬的脖頸,說:「這些人都很笨啊是不是?還不如你呢素問。」
張玄一口氣沖出歌劇院,邊跑邊打電話給聶行風,可是鈴聲響了很久都沒人接聽,他還要再試,锺魁從後面追過來,問:「怎麽了?你突然跑出來,是不是發現了什麽秘密?」
「沒有,我只是想說聲抱歉。」
想打給聶行風,親口跟他說聲對不起,為這段時間他給對方造成的傷害,哈斯說得對,他把許多事都想得太重了,因為太在意而患得患失,不斷把壓力加附給自己和聶行風。
張玄擡起手,黑暗中默默盯住那枚尾戒,他不是沒有覺察到尾戒的怪異,卻刻意回避了,但其實有什麽好怕的呢,他作為海神的暴戾殘忍乃至無情,聶行風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在這樣的情人面前,任何僞裝都是沒必要的,就算師父是他殺的,大不了這份罪責他來承擔就好了,又能怎樣?
「……可是他卻不聽我的電話。」此刻體會到了聶行風總是撥不通他的電話時的心情,張玄自嘲地說。
锺魁不了解他們的事情,也不知該說什麽,張玄回過神,快步走下臺階,向停車場奔去,锺魁跟上,問:「你去哪裏?」
「美甲店,」張玄上了車,見锺魁也跟着坐到了副駕駛座上,他說:「你的朋友剛出事,你還是留下來比較好。」
「留下來,我又能做什麽呢?」
死亡來得太快,锺魁有些迷惘,丁許虹算是他最親的人,對于她的死,他該是慌亂和傷心的,但他現在感覺更多的卻是茫然,想起哈斯的那番話,他的心神漸漸定下來,說:「至少我跟着你,還能幫到你。」
張玄沒再多說,把車啓動起來開了出去,遠處警笛聲漸漸駛近,張玄的車駛進車道的同時,一輛警車從對面拐了進來,兩車相錯,他看到副駕駛座的車窗開着,裏面坐了一位年輕的刑警,刑警膚色白晰,一對細長鳳目,讓他看起來很秀氣,張玄注意到他的時候,他也看到了張玄,四目相對,男人微微一笑,老朋友似的向他揚了下手。
锺魁看到了,問:「你朋友?」
「不認識,」張玄目視前方,淡淡地說:「我從不跟鬼做朋友。」
也就是說那男人不是人?
這答案太驚悚了,锺魁抖了一下,但想到如果一只鷹也會說話的話,那刑警是鬼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了,嘆了口氣,說:「如果世上有鬼也不錯,這樣我就能再看到虹姐了。」
張玄掃了他一眼,這種留戀之心是最不可取的,羁留的感情越多,要償還的就越多,到最後想順利輪回都不可能。
「你不是有暈血症嗎?」他故意問:「怎麽剛才沒暈倒?」
「啊?……啊啊!」
被提醒,锺魁潛意識中壓制的本能馬上複蘇了,兩眼一翻昏倒過去,張玄沒叫他,只是瞄了下手表。
「你可以暈四十分鐘。」看着前方的路,他很平靜地說。
百貨公司到了,張玄随便找了個位子停好車,拿了背包下了車,見锺魁還沒醒,便轉到副駕駛座那邊,把門打開,從背包的側口袋裏拿出德國軍刀,在他臉上拍了兩下,問:「你是現在跟我上去,還是讓我放血?」
鋼鐵的冰冷傳達給锺魁,恍惚聽到張玄說要放血,他立刻睜開了眼睛,跳下車,剛醒過來,他還有些迷糊,左右看看,說:「這好像不是百貨公司?」
「是後門,難不成你想正大光明地從前面進去嗎?」
張玄向前走去,擡頭看了眼夜空,月亮懸在頭頂正中,露出大半個圓弧,月色很好,讓他連手電筒都不需要了,來到大樓門前,見上方安了監視器,他用索魂絲把鏡頭打到了另一邊,後門上安裝的是密碼鎖鍵,他先掏出備用磁卡插進去,又在按鍵上摀鼓了一會兒,就聽啪答一聲,門開了。
锺魁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既贊嘆張玄高超的開鎖手法,又有些不解,跟着他進去,問:「為什麽你不用法術開鎖?」
張玄瞪了他一眼,真不識相,如果他的法術高超到那種程度,還需要這麽麻煩嗎?
「為了不驚動裏面的人。」他面不改色地說。
為了防止被警衛發現,張玄沒走電梯,而是拐到樓梯裏一階階往上爬,還好樓層不是太高,在轉了七、八圈後,他們來到了最上面的一層,空間靜悄悄的,只留了安全通道的地角燈,張玄帶锺魁避開監視器鏡頭,貼着牆邊走過去,在美甲店和長青館之間停了下來。
锺魁見他不動,便走到美甲店的玻璃門前,貼着門往裏看了看,問:「要怎麽進去?」
「去那裏之前,我想先進這邊看看。」
張玄去了長青館,上面只是普通門鎖,比樓下的電子鎖好開多了,他開了門,等锺魁進去後,把門重新關上,打開了手電筒。
長青館是租來的門面,店鋪并不大,正對門的是條走廊,經走廊來到隔間,分別為工作間和休息室,裏面布置得很簡單,除了桌上堆放的整排易學書籍外,沒有多餘的裝飾,空氣中隐約透着煞氣,感覺到熟悉的氣息,張玄的心猛地提了起來。
這股剛正凜然的氣息不正是身為殺伐之神的聶行風所固有的嗎?
心因為發現這個意外而怦怦跳個不停,再想到老屋的氣息,張玄的心緒有些亂,他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保持冷靜,打開面前的電腦,電腦啓動的同時,他腦子裏也在迅速轉着念頭,這種特有的神只殺氣,不是下等精怪能複制出的,但董事長也不可能是傅燕文。
──也不一定是傅燕文才會留下殺氣,如果一個人常來,就總會留下屬于他的氣息……
電腦發出哔哔聲,是密碼輸入的提示音,張玄急忙甩甩頭,将不可能的猜測甩出大腦,伸手在鍵盤上按了幾下,解除了密碼控制,進入系統,锺魁在旁邊看着他手指飛動,很快将傅燕文的文檔調了出來,在一番查找後,找到來這裏谘詢的人員名單,拿出随身碟,拷貝了一份,一系列動作做得華麗流暢,直把他看得心驚肉跳。
「這是犯罪吧?」他結結巴巴地問。
「我做的事中,不犯罪的不多。」
張玄把資料全部拷貝完畢,關了電腦,又将弄亂的地方恢複原狀,擡頭給锺魁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可以離開了。
兩人順原路返回,锺魁沒經驗,到門口後,直接擰開門把往外走,張玄沒來得及攔住,就聽他出去後發出嘿的輕呼,黑暗中看到警衛巡邏用的手電筒光芒,張玄急忙關上門,只留一條縫,在裏面小聲交代:「別說話,別亂動。」
「……」
面對這樣的指令,锺魁突然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麽,看着在遠處巡邏的警衛,他很想問──這種自欺欺人的做法是在比誰更弱智嗎?
還好警衛暫時沒注意到锺魁,手電筒掃向其他地方,锺魁看到附近擺放着裝飾用的大型綠色植物,急忙趁機跑過去,誰知他才跑到一半,警衛就轉過身,手電筒的燈光照來,恰好将他罩在光芒當中,锺魁吓了一跳,就像中了定身術,頓時呆在了那裏。
警衛打着手電筒向他走來,锺魁這輩子沒做過壞事,現在被完美地捉包,看到膀大腰圓的警衛,還有他腰間的警棍,锺魁剛騰起的逃跑的念頭頓時消失無蹤,雙手擡起,表示自己沒有攻擊性,又做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臉,說:「我是美甲店的店員,忘了拿東西,過來拿,我什麽都沒做,我是好人……」
警衛沒因他的辯解而停下,反而加快了腳步,見警衛擡手拿起警棍,锺魁緊張得額頭冒出了汗,咽了口吐沫,急中生智,又說:「我剛才說錯了,其實我是睡懶覺忘了關店,結果百貨公司大門關了都不知道,所以我就想在這裏……湊合……一晚……」
話說到最後,尾音開始無意識地拉長,因為說話的人自身處在了恍忽邊緣,锺魁看着警衛已經走到了他面前,卻完全沒有停下的跡象,正想往後退,就見眼前一晃,警衛穿過他的身軀走了過去。
于是锺魁的話也就這樣幹巴巴地打住了,楞了幾秒鐘後,立刻低頭看自己的身體,沒有任何不對勁,又轉身看警衛,就見警衛走到綠色植物那邊,用警棍撥了撥,沒發現什麽,就轉了個身,哼着小曲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