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叮叮叮叮!”
輕響突然傳至耳邊,将聶行風從迷離黑暗中拉了出來,回神後的第一個想法就是,去确認張玄的元嬰是否被惡狗傷到,但他馬上發現自己現在坐在供神龛的房間裏。
已是傍晚,夕陽斜照窗前,一個四、五歲大的小孩正站在窗下抱了個大鐵罐拼命地搖,孩子穿了一套淡黃色的連帽衫運動衣,因為使力,頭發随他的震動輕微晃着,眼眸也眯成了月牙狀,但不難看到他眼瞳裏透着的淡藍水色。
再看到似曾相識的面容輪廓,聶行風愣住了,沒想到自己暈了暈,張玄的元嬰就已經長這麽大了。
“不要調皮。”
坐在藤椅上的張三沖孩子發出訓斥,聽他嗓音慵懶,顯然是在睡夢中被張玄吵醒了,軟綿綿的一點威嚴都沒有。
被呵斥,張玄沒有怕,反而跑到他面前,舉起手裏的鐵罐搖了搖,又指指外面客廳,小聲說:“師父,人家等好久啦,答不答應,你也給個話啊。”
甜甜軟軟的嗓音,帶着孩子才有的童稚,張玄仰頭時,聶行風看到了他頸上戴着的赤紅玉墜,依稀記得那時張三從惡犬身上取出的靈石,玉石靈光已經不像當年那樣強了,是靈氣盡被吸收的結界,看來張三對張玄真的很好,為了幫他提升功力,将這麽珍貴的靈石送給了他。
張三伸手掐了張玄的臉一下,托他的福,聶行風總算跟幼年張玄有了點接觸,肌膚觸感很奇妙,再被一雙大大的藍眸看着,他覺得心都化了,這樣的孩子想求什麽,他想沒人狠得下心不答應。
被張玄提醒,張三瞥了外間一眼,賞臉回了一句,“有因既有果,人都死了,還糾纏不清幹什麽?”
“糾纏不清的事那個狐貍精!那狐貍精男扮女裝,纏了我侄子三年,把人纏死了還不死心,說等明天出殡時要來跟他完婚,孩子他爹媽這幾天哭得爬不起來,要不也不會讓我一個人過來請您,先生放心,鄉下人沒什麽好孝敬的,但該有的禮咱們不敢缺。”
聶行風看到張玄在聽了最後一句話後,眼眸立刻瞪圓了,再次沖着張三拼命搖手裏的大鐵罐,他無語了,看張三家裏擺設,他們過得并不拮據,那到底是什麽原因養成了張玄從小就這麽財迷的本性?
張三看來也很無語,提起張玄連帽衫上的帽子把他拉到一邊,眼不見為淨,外面那個人看不到張三師徒的模樣,把他們的沉默當成是高人在拿架子,也不敢催,繼續在外面唠叨,聽他說道希望張三用法術把狐貍精抽筋扒皮,一把火燒成灰等等,聶行風皺起了眉。
聶行風身邊有很多妖鬼朋友,對它們別有種親切感,聽男人的描述,那狐貍精既然要殺情郎成親,也不算無情無義,就算它們不同意這樁姻緣,也不必狠毒到抽筋扒皮的程度。
張三似乎也不太贊同,誰知外面的男人說道最後,又扯到張三身上,說了許多外鄉人生活不易,還是要鄰裏相互幫襯之類的話,張三就明白了,嘆了口氣,說:“活我接了,明日正午出殡時等它出現,東西就拿回去吧。”
男人見他應了,喜出望外,帶來的禮品當然不會再收回去,連聲道謝後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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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走遠,張三來到廳堂,看了眼堆在桌上的禮品和一疊錢幣,他搖搖頭,鄉裏人知道他帶了個孩子,禮品裏不乏各種手工玩具,張三看着徒弟很興奮地拿起一個竹編蝈蝈玩,漫聲道:“李家那孩子本來就是個薄命相,他的家人為了讓他能多活幾年,請狐仙幫忙,現在人死了,就嫌狐仙糾纏,要人家的命,是否過分了點?”
聶行風一驚,沒想到其中還有這段曲折,而且張三都知道。
張玄還是個孩子,對這些不懂,擺弄着玩具,随口說:“那師父就不要答應他們嘛,我們又不缺這點錢花。”
呵,這話從張玄嘴裏說出來,真是難得。
聶行風忍不住笑了,聽張三嘆道:“李家是這裏的大戶,族人衆多,不答應,恐怕連我們的命都會有問題。”
“那就随便糊弄一下就好了,反正明天下午,很容易混的。”
“誰說下雨?”
張玄擡起頭,很認真地指指自己的鼻子,張三沉思了一會兒,聶行風突然覺得他心情好了起來,卻繼續板着臉,斥道:“不許胡說,明天大晴天,哪有雨?”
“可是……”
“不許頂嘴,你是師父我是師父?”
張三拿起幾張紙鈔,張玄馬上閉嘴,看着他把紙鈔摺了幾下,塞進大鐵罐裏,立刻笑彎了眉,脆生生地叫:“謝謝師父!”
“整理法器,明天跟我去収妖。”
“是!”
張玄把鐵罐放好,興沖沖跑去收拾法器,張三則又哼着小曲躺會藤椅上,晚飯時張三喝了酒,話匣子打開,扯着張玄說個不停,聶行風聽他們師徒對話,好像從那次張玄差點被惡犬咬傷後,張三不管去哪,都會帶上他,小時候是背,現在是領,師徒聯手搭檔,倒是将道士這一行業在方圓百裏做得風生水起。
“這裏住夠了,我想搬家,你呢?”
幾盅酒下肚,張三有點醉了,問張玄,言談裏完全沒把他當成四、五歲的孩子看。
“師父去哪裏,我去哪裏。”張玄很殷勤地幫張三倒酒,又湊過去問:“不過師父,你什麽時候傳我索魂絲啊?”
“你還小,鎮不住法器的戾氣,等再過幾年吧。”
張玄還想再問,張三已經歪倒在一邊,聶行風就看到張玄藍瞳一亮,那是發現寶物時才會有的神情,果然,就見他偷偷湊過來,伸手在張三身上摸來摸去,似乎想找到法器,可惜希望落空,最後他放棄了,很洩氣地往旁邊一靠,低聲嘟囔:“怎樣才能拿到呢?”
看一個小孩子皺着眉犯愁,聶行風有些好笑,可惜無法高訴他——他将是索魂絲的主人,以張三對他的寵愛,早晚會将法器傳給他的,根本無需着急。
+++++
次日果然是個大晴天,張三的預言靈驗了,很得意地在徒弟面前炫耀了一番,然後帶上法器去李家捉妖。
聶行風看到他們肩背江湖術士常用的桃木劍和拂塵及其他法器,還身着相同的道士服。道服剪裁得體,穿在他們身上,一個清靈,一個可愛,可惜在行家看來,他們還是很像兩個神棍。
李家莊說是鄉鄰,但其實離他們很遠,張三不想多走路,選了條捷徑,偏偏他對那條路不熟,走到半路居然拐進了山林裏,眼看山路越走越崎岖,張玄停下來,說:“師父,我們好像走錯路了。”
“沒錯,李家莊是朝南走的。”
“可是你帶的路好像是朝北。”
“你是師父我是師父?我說沒錯就是沒錯!”
張三背着手大踏步向前走,張玄只好一溜小跑跟上,師徒兩人走了半個多小時,天突然陰了下來,空中烏雲翻卷,看到變天,張玄揚起笑臉,但馬上就在張三的瞪眼中垂下了頭,張三繼續朝前走,過了好久不見徒弟跟上,轉頭問:“走累了?”
“我不想到時再走回頭路欸。”
張三撓撓頭左右看看,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承認自己選錯路了,只好轉回來,敷衍問:“那你說怎麽走?”
“我剛才就說朝南,你不聽,你腿長,不怕走錯路,我還小欸,走那麽久腿會很痛啊,再說,再折騰下去正午就過了,你還要不要捉妖……”
小孩一臉的義憤填膺,張三心虛了,急忙安撫:“好啦好啦,我們往南走總行了吧?”
說完轉身就走,張玄在後面叫住他,“師父,那是東。”
“那到底哪邊是南?!”
張玄不說話,眼睛瞪得大大的看他,一副你居然敢吼我的表情,這次張三徹底沒轍了,老老實實轉回去,掏出兩張鈔票遞上,張玄立馬轉怒為喜,收下錢,拉着張三轉了個身,甜甜地說:“三點鐘方向。”
這個比喻比較管用,張三照他說的往前走,聶行風跟随着他們,看着這迷糊師徒二人組,不知該好氣還是好笑,看日頭,已經沒時間讓他們在這裏磨蹭了,但奇怪的事他感覺不出張三的着急,他不像是去收妖,更像是游山玩水,難怪以後張玄捉妖永遠都是那麽散漫,根本是師父的錯,這種遇到妖就打,遇不到也無所謂的态度能教出好徒弟來嗎?
聶行風的腹诽沒引起共鳴,張三依舊慢悠悠走着,知道風吹雲動,一路向南卷去,豆大雨點落下來,他才急忙把張玄背到身上,問:“雨傘呢,快拿出來。”
“我沒帶,那東西多沉啊,”張玄說:“師父你很奇怪耶,不是你說不下雨的嗎。”
聶行風感覺到張三神經連跳幾跳,他撲哧笑了,張玄這招他領教過多次,是個人都會被他氣暈過去,不過這時候張三不能暈,他還有事要做,只好背着徒弟盯着雨快跑起來。
兩人向着李家莊方向跑了沒多久,就見前方狂風大作,将天際烏雲盡數吹到了村莊上方,空中電閃雷鳴,一記記響雷向村頭落去,張三叫聲不好,念咒縮地成寸,以飛快速度移到了村口,這時正好一記炸雷落下,張玄急忙捂住耳朵。
到了落雷處,張三反而不着急了,把徒弟放下,邊掏法器邊問:“幾個雷了?”
“好像……九個。”
“那差不多了,跟我來。”
張三帶着張玄冒雨沖向李姓人家的祖墳,聶行風聽他的話大有深意,忍不住小小腹黑了一下,不過沒容他多想,就聽前方又一記炸雷落下,這幾雷離他們最近,也最響,感覺四下地面都被震得搖晃個不停,張三臉色一變,快步奔了過去。
他們順落雷追到李家祖墳前,就見一大堆村民被雷吓得紛紛撲到在地,準備正午下葬的棺木被天雷擊得粉碎,棺蓋掀到一邊,大雨瓢潑,它居然燃着了,木棺翻倒,過世人的屍身落出來,一只半人大小的白狐蜷在他身旁,雪白狐毛沾了點點滴滴的血跡。
察覺到有人靠近,它昂起頭,似乎想攔住,卻怎麽都動不了,只能惡狠狠瞪着張三等人,血順着嘴角不斷流出來,看樣子大限将近,畢竟那十雷天劫已過,天封卷風卷雲舒,頃刻間放了晴,一場大雨将天地洗刷了個幹淨,連帶着墳場隐晦之氣也消減不少。
剛才雷雨交加,鄉民們不明就裏,見張三身着道袍,氣勢不凡,還以為是他們把雷引走,順便擊斃了狐精,等天晴後,都一股腦湧了出來向他道謝,一個個鞠躬作揖,把他當神仙看待,張三當然不會說出真相,坦然接受了大家的行禮。
大家道謝完後,看到祖墳被弄得一片狼藉,于是又将怒氣發洩在蜷在棺木旁的狐身上,聽大家講述,那只狐貍正午突然出現,延遲了下葬時辰,還弄來雷雨挖他們的祖墳,說到憤怒處,一些年輕人沉不住氣,紛紛拿起鐮刀鋤頭,看那架勢,是要将白狐碎屍萬段才肯甘休。
聶行風見那白狐不斷吐血,已氣息奄奄,卻始終不離棺木,不由起了憐憫之心,可惜他什麽都做不了,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張三身上,可惜張三只顧着跟村民們寒暄,似乎忘了他來這裏的真正目的。
眼看着有人過去舉起鋤頭,只要鋤頭落下,白狐就再無生還希望,聶行風正焦急萬分,就見張玄突然跑了過去,拽着狐貍尾巴把它一把提了起來,轉過頭,向張三脆生生地叫:“師父,它的皮好漂亮,可以扒下來給我做外套嗎?”
聶行風差點一口血噴出來,還以為張玄是去救狐貍,沒想到他腦子裏轉的是狐貍大氅的念頭,不過他的提議倒是暫時解除了白狐被亂刀砍死的危機,村民感謝張三幫他們除妖,再加上活活剝皮比砍死更解氣,反正看狐貍那樣子也撐不了多久,所以都沒異議,輕易就答應了張玄的請求。
師徒二人跟村民道了別回家,這次沒出什麽力,卻白賺了一筆,外加條狐貍,張三很滿意,張玄更滿意,提着狐貍尾巴将它扛在肩上,吭哧吭哧往回走,白狐身形很大,幾乎蓋住了他整個小身板,聶行風看在眼裏,很想說護得怎麽緊幹嘛?又沒人跟他搶。
兩人回到家,張玄把白狐放在院子裏,跑去把鐵罐拿出來,打開蓋子,取出一小盒丹藥,取了一顆藥就着水給狐貍喂下,白狐被天雷擊傷,已氣息奄奄,見落到道士手裏,被符咒所困,已經認了命,一路上沒有任何反抗,倒是被喂了丹藥後,它大為驚訝,仰起頭滿眼驚異地看着張玄。
誰知張玄又去拿了塊磨刀石,掏出柄小匕首,坐到小板凳前開始磨刀,見白狐一直盯着自己看,他說:“你不用謝我啦,大家都說狐貍皮要在活着的時候剝才行,我磨刀要花點時間,你再堅持一會兒啊。”
感情給它喂靈藥是這個意思,它就知道這些道士沒安什麽好心!
白狐氣得吐了一口血,惡狠狠地瞪着在自己面前磨刀霍霍的張玄,心想小時候已這麽壞,等長大了那還得了?
張三也不阻攔徒弟,笑嘻嘻拿出随身帶的酒壺,坐在門檻上曬着太陽喝酒,見白狐憤恨難平,他問:“今天正午是你的天劫把?”
“我是生是死,關你什麽事?!”
張三啧了一聲,“看你氣場清明,應該沒什麽惡行,可怎麽這麽笨呢?修道這麽久卻還看不透,人心才是這世上最難測的東西,他們用着你時,你是仙,你沒用了,就是妖,妖跟人在一起,又怎麽看你有好結果呢?”
狐貍不語,許久,一串淚珠落下來。
“所以,你是笨死的!”
張玄一句話成功打破了悲情的氣場,狐貍重新昂起頭,冷冷向張玄瞪去,即使身受重傷,它還是露出倨傲之态。
“我有說錯嗎?”張玄磨好了刀,過去把困在白狐的符咒解了,說:“人能活多久啊?你看我們人都是從來不會去喜歡一只螞蟻的,螞蟻也不會去喜歡一顆大米粒,所以你該找一只狐貍才對,還有啊,那個人已經死了,你如果看不開,可以去等他下一世,為什麽去跟人家的父母搶屍體?你這不叫笨,還有什麽叫笨?”
白狐被張玄一番話震住了,呆呆看着他手裏的刀,竟覺得有幾分道理。
張玄對它的反應很滿意,說:“所以,你這麽笨的狐貍,活着也是浪費糧食,還不如做做好事,把皮毛貢獻出來吧。”
說着話,上前提着它的尾巴把它翻了個個,肚皮朝上,琢磨着從哪裏開刀,眼神瞥下去,突然像發現了新大陸似的,很興奮地沖張三叫道:“師父,它有小雞雞的耶,原來那些人沒說謊,它真的是公的!”
白狐被張玄的靈力按在地上,聽了他的話,不由氣紅了眼,它修道數百年,一向自恃甚高,還沒受過這樣的屈辱,要不是身上氣力不足,它一定把刀奪過去,給這孩子身上戳上幾個窟窿。
白狐殺氣四溢,連聶行風也感覺到了,不由一臉黑線,張三卻沒在意,随口說:“管它是公是母,皮都是一樣的,天不早了,趕緊剝了皮曬上去。”
“可它好像又暈過去了,天劫真的好厲害啊。”
關天劫什麽事?明明是被你氣的!
聶行風額上黑線更多,見張玄低下頭,很擔心地看着白狐的狀況,又取了兩顆丹藥喂給它,待它緩過來後,好奇地問:“那些人是不是給了你好多錢,你才願意變成女生幫他們救兒子?”
白狐氣得又吐了一口血,幾顆丹藥吃下去,它狀況好了很多,怒道:“不是每個人都像你們這麽貪財!”
“那是給了你好多雞嗎?”
無心童言徹底激怒了狐仙,再不顧自己還處于重傷狀态,咬牙拼命掙脫了張玄的法力,尾巴一擺,向他劈頭甩去,張玄沒防備,被甩了個跟頭,跌在地上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重傷見狀大笑,見狐仙又想張玄躍去,他取出索魂絲扔給張玄,說:“小心了!”
看到師父将一向不離身的法器扔來,張玄早忘了跌痛,很興奮地跳起來接住,向白狐甩去,白狐看出索魂絲的厲害,不敢硬敵,避開繩索追擊,伸爪,運起神力抓向張玄。
張玄法術一般,力氣又小,根本不是狐仙對手,不過白狐受了重傷,又忌諱他的法器,一時之間傷不了他,不由心下急躁,好在張玄沒多久就累了,索魂絲神力施展不開,反而将他自己纏住,撲通一聲趴到了地上。
白狐這幾日遭遇情人過世,天劫雷霆,又被張玄譏笑了這麽久,本來滿腔怨氣,但看到他摔得狼狽,又忍不住噗哧笑了,狐爪揚起,爪尖寒氣森森,只要乘勝追擊,就可以在他胸前戳上幾個血窟窿。
張玄身處危境,張三卻毫不在意,仍然靠在門框上喝酒,白狐心裏一動,它再不通人情,也看得出張三道行不凡,如果真想殺它,它根本活不到現在。
它原本一腔悲憤,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它但經張玄一番攪合,求死之心頓時消減了很多,收回利爪,沖趴在地上跟索魂絲糾纏的張玄冷笑:“沒用的小子!”
張玄不太懂索魂絲的法術,一邊拼命從繩子中間往外鑽,一邊嗆聲:“你有用,還不是一樣被摸小雞雞?”
這句話太毒了,連聶行風都忍不住想上去敲張玄的腦袋,但畢竟張玄現在還是個孩子,小孩子說話不知輕重,可聽在白狐耳力,則無異是一種羞辱,見張三站了起來,它不敢再停留,口念咒語,化作清風離去,遠遠的只聽到它的清喝聲。
“我會記着你!”
“我叫張玄!今年五歲!”初生牛犢不怕虎,張玄剛好掙脫了索魂絲的束縛,跳起來脆生生地大叫:“你将來要報仇的話,千萬別找錯人!”
話剛說完,後腦勺就被重重拍了一巴掌,張玄收回索魂絲,罵道:“狐貍最是難纏,你是怕将來麻煩少,這麽早就給自己預定好了仇家?”
張玄捂着後腦勺,擡頭呆呆看他,半天沒說話,張三以為他怕了,只好安慰道:“也不用怕,有師父在,它要是敢找你麻煩,師父幫你解決。”
“不是啊師父,我的狐皮大衣飛掉了!”張玄回了神,抓住張三的衣袖,悲悲切切地說:“我好不容易才跟人家求來的,嗚嗚嗚……”
張三一個沒忍住,掐住徒弟衣領用力搖,大吼:“你這個臭小子,你能有一天不氣我嗎?!”
不能,聶行風很想已過來人的身份提醒師父,三歲看到老,再過二十年,張玄還是這幅德行,習慣就好習慣就好。
他正覺得好笑,突然看到張玄脖子上系着的玉石在搖動中晃了出來,張三的手正好觸到,頓時靈光沖來,聶行風神智一晃,恍惚看到眼前一片晦暗,衆多鬼魅在迷霧間穿梭飄蕩,忽然銀光閃過,彙成龍形的兩道符咒發出震天嘶吼,将陰魂吞噬口中。
“張玄!”聶行風失聲叫道。
他認出那道銀光石索魂絲發出的,但銀光疊聚不散,不斷籠罩而來的層層重霧,張玄就站在迷霧正中,揮舞法器氣勢凜凜,他似乎聽到了自己的呼喚,動作微微一滞,當看到有殺氣射向讓後背,聶行風擔心地大叫:“小心後面!”
這次張玄聽清了,身體微側,索魂絲揚起,狠狠抽在那道黑影身上,戾氣将他打得怪叫着飛了出去。
張玄趁機緩了口氣,身形站穩,傲視周圍叫嚣的陰魂,輕聲問:“董事長,你還好吧?”
“暫時……沒事。”
“沒事你不跟我聯絡?!”聽聶行風說沒事,張玄放了心,下一刻嗓門立刻放開了,罵道:“你到底把自己移形換影到了那個時空?你知不知道我找得很辛苦!”
“我知道,可是……”
“少廢話,你現在到底在哪裏!”黑影又沖了過來,帶着更強勢的罡氣,張玄冷哼了一聲,手揚索魂絲,跟他戰在一起,激戰中不忘大叫:“說個地名,就算是上古,我也追過去!”
比上古更複雜,聶行風苦笑說:“在你身邊。”
“可我看不到你欸。”
聽到這話,張玄急忙左右觀望,不小心被黑影的劍氣掃過,還好閃得快,但胸前襯衫被劃破了,刺痛激起了他的戾氣,聶行風跟他心意相通,立刻感覺洶湧殺氣向自己沖來,忙問:“你受傷了?”
“沒事。”張玄摸摸胸前滲出血珠的傷口,嘴角彎起:“有事的是別人!”
說話中索魂絲脫手飛出,半空中化作兩條巨行銀龍,藍色火焰随着銀龍呼嘯着将那道黑影纏在當中,張玄迅速拈起指訣,喝道:“乾坤借位,雷電齊行,神兵疾火如律令,祈火,誅邪!”
藍焰化作龍形金光,黑影別說跑,就連脫離烈火控制都已不能,在火焰中拼命扭曲狂叫,聶行風感覺到了,他不是第一次見張玄祈咒殺鬼,但從來沒像現在這樣感覺清晰,只覺得光是這份氣焰,就足以大殺四方。
“董事長?董事長?”聽不到他的回應,張玄聲音變得急促,問:“你說在我身邊?”
殺氣太重,沖擊了聶行風跟張玄的通靈,張玄身影漸行模糊,眼看着眼前景象又要消失,他急忙大叫:“我在五歲的你身邊,保護好自己……”
還想交代一句自己沒事,但索魂絲上的火焰沖來,殺氣帶着雷霆之勢,瞬間燒灼了僅有的意思牽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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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事長?董事長?”
偌大的空間裏不斷回響着他的叫聲,卻再無人回應,感覺到聶行風的消失,張玄又氣又急,把怒火都發洩在仍糾纏不停的陰魂身上,索魂絲揚起,化成一道道銀光,戾氣回蕩,破開了聚齊的濃霧。
對面銀龍燃氣的火光在将黑夜吞噬後漸行消散,張玄走過去,看到落在地上的一個木頭小人,他撿了起來。
木人被罡氣燒毀,幾乎成了一塊黑炭,早已看不清原本刻在小人身上的符咒八字,不過仍然可以隐隐感覺到存留在上面的罡氣,看來做出這個分身咒的人有着相當高的法術造詣。
張玄暫時對這個人沒興趣,他現在只想早點找到聶行風,見周圍濃霧漸散,陰魂們脫離了木頭人的控制,各自散開,這些都是傀儡,張玄懶得跟它們計較,任它們去了。
誰知它們沒跑多久,就見一道矯健黑影當空飛來,嗚聲嘹亮,震得空間陰氣簌簌顫蕩,許多陰魂不及逃離,被黑影張口吞入口中,迅雷之勢後,瞬間就将彌漫在空間的陰氣吞掉了打扮,周圍變得清晰起來。
張玄看清在空中矯健飛翔的是只全身黑黑的大鷹,雙翅揚起,飛掠中喙爪泛着淡淡金色,陰魂被它的殺氣逼迫,嘶叫着四處逃竄,但沒多久就被它的利爪撕爛,毫不留情地吞噬果腹,他急忙叫:“漢堡!”
黑鷹翅膀抽搐了一下,很不悅地淩空俯視張玄,顯然不喜歡這個稱呼,張玄像是沒注意到,沖它搖搖手,喝道:“過來!”
漢堡很不想聽張玄的話,但又不敢真的跟他對立,微微猶豫後,還是俯空掠下,靠近時壞心促使,鋒利鷹爪故意抓向他的臉,張玄早有防備,順手抓住它的腳踝,扣住它腳上的銀環,篩沙般的來回甩了甩,漢堡立刻暈了,摔到地上時法術消失,又變回了平時的鹦鹉模樣。
“你這個沒有禮貌的人類!”它仰面躺在地上呻吟。
對于曾是陰界信使的陰鷹來說,張玄是個很獨特的存在,他另一個身份有多強大有多張揚,現在就有多笨蛋有多廢柴,所以雖然它曾一度因為張玄的身份對他崇拜有加,但沒過多久,在切身體會到那個海神形象只不過是昙花一現後,它就又恢複了以往的倨傲态度,對它來說——封印了神力的海神跟普通人沒什麽區別,根本沒資格讓它崇拜。
“原來喬說GREEN BACK就是你啊,”無視陰鷹的滿腔憤恨,張玄上前掐着鹦鹉一邊的翅膀把它提了起來,逗弄似的來回晃了晃,問:“好久不久,你又肥了不少,意大利面吃多了?”
“人類,你會為你的無禮付出代價!”
“喬用哪家快遞把你送來的?不僅派發迅速,還可以托運活物?”
“我怎麽知道?”完全鳥對人講,漢堡翻了個白眼,決定放棄在張玄面前維持神使尊嚴這種無聊的事,反問:“難道你認為那些混黑道的家夥在發貨時,會征詢一個郵遞物品的意見嗎?”
“所以你是被法術禁锢後派發來的?”張玄啧啧嘴,松開了它,說:“喬最近有勤練法術啊,這麽輕易就制伏你了。”
什麽叫輕易?根本就是兩個人類狼狽為奸,欺負它一只鳥而已!
想起自己被當成毛皮玩具送快遞,漢堡就相當不滿,在空中拍打着翅膀,憤憤不平地噴着氣。
張玄沒去理會一直念的纖細心理,而是想到另一個問題——以喬的勢力,在這麽短定的時間裏把漢堡快遞回來并不稀奇,可是它是怎麽闖進這裏來的?
“你知道這個結界?”
“我被塞在托運箱裏,怎麽可能知道?”漢堡不爽地反駁。
還好它弄成皮毛玩具,沒直接感受到一路颠簸,不過一覺醒來就發現箱子被拆了,它還沒搞清楚是怎麽回事,就被人從盒子裏拿出來,扔進了這裏,那人用法術掩蓋了模樣,它什麽都沒看到,只能感覺到那人道法很強,是個修為高深的家夥。
道法很強?張玄眼睛眯了起來。
做出這個空間結界的人道法就很強,可他偏偏又能馭使陰魂惡鬼,這讓張玄想起了馭鬼師一門,但很明顯這個人的法力比馭鬼師還要強大,藍眸左右看看,經漢堡一鬧,原本充斥着空間的鬼魂消散得幹幹淨淨,迷霧漸散,看來結界已經破了,可他卻不想離開,只想着聶行風消失前說的話。
“我在五歲的你身邊……”
“五歲的你”是什麽意思?難道說董事長在危險将至的瞬間将自己移到了過去的年代?張玄被自己的猜測吓了一跳,随即又想——五歲時的我,都做了些什麽?
腦海裏迷迷蕩蕩,好像經歷了很多事,但仔細去想,卻又覺得很模糊,他秀眉皺起,走到那個将聶行風困住的法陣中。
“啊!”漢堡在他周圍徘徊,邊看邊說:“這裏罡氣好重!”
“我懷疑這個法陣除了捆縛外,還有其他作用,也許你可以幫我解開謎團。”
“為什麽要我來?”
“因為你是北帝陰君的信使,陰氣很強,可以鎮住法陣裏剩餘的罡氣。”
“你還是北帝神只呢,你解開封印的話……”
“有你在,我何必多費功夫……”
“你!”
看着氣得抓狂的胖鹦鹉,張玄微微一笑,他不會告訴這只自恃甚高的鳥類,從進了結界後,他就感覺到某種強大的力量正在不斷妄圖鎮住他的靈力,這個時候他不敢胡亂解印,如果有人趁機利用他的法力的話,那将是個很糟糕的結果,他可不想因此被董事長埋怨。
漢堡跟張玄眼瞪眼,從那對藍瞳中讀解到了自己即将面臨的危險,它發完脾氣後,立刻拍拍翅膀想走人,張玄早有防備,彈指做了個禁锢結界,将漢堡困住後,索魂絲一扯,便将它困住拽了回來,伸手握個正着,只留鳥頭在指縫間亂動。
漢堡見逃不走,便扯開嗓子,為自己争取權益,叫道:“你要搞清楚,張人類,我不是你的世神,你無權指揮我做任何事!”
“但你跟喬簽有契約,作為他的師父,我讓你做點事無傷大雅吧?”
“我抗議,那是不平等條約!”
“所以我才在這裏欺負你啊。”
這世上怎麽有人可以厚顏無恥到如此境界!
聽了這些一本正經的反駁,漢堡頓時翅膀抽搐,要不是被抓住,它恐怕會直接跌到地上,這些沒再給它反駁的機會,握住它的手揚了起來,說:“讓我們來玩一玩憤怒鳥吧?”
“不要!”
反駁被無視,張玄手中運起靈力,就要将它扔進法陣眼中,地面突然出現一層波瀾,随着波瀾不斷向外延伸,正中淡色金光彙成一個巨大漩渦,向他們籠罩而來。
張玄凝神屏氣,靜靜看着金色漩渦,仿佛有無數只白森森的手臂從裏面伸出,向他抓來,妄圖把他扯進不知名的空間。
“喂,你怎麽了?”漢堡看不到幻象,只覺得法陣之氣讓自己很不舒服,見張玄神情淡漠,瞳色轉暗,隐隐露出屬于海神的倨傲霸氣,它的聲調立刻委婉了很多,問:“大人,您看到了什麽?”
“很有趣的東西,”張玄露出微笑,迎着詭異幻象大踏步走了過去,說:“我非常有興趣去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