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我其實不是裴雲笙,騙了……
藍珠聞言, 頓時滿臉通紅,惱他當着李飛麟的面如此斥責自己,忍不住冷笑道:“父親有何可擔心的,你的那些兄弟都被您弄死了, 大王就算對您再不滿, 也只有您一個兒子可依仗, 如今大王已是行将就木, 沒準您一回南诏就登基為王了, 又何需擔心向大王交代?”
這話說得……南诏太子頓時惱羞成怒,氣得直跳腳,指着她“你……你……你……”了半天, 竟罵不出來連貫的話來, “七郎,你看看她……你看看她……成何體統……”
李飛麟心中愈加煩躁, 不願再留在此處看他們互相埋怨,“好了好了,舅父稍安勿躁, 南诏少了聖朝的賞賜又不是活不下去,況且如今只是說消減,又不是一兩銀子都不給,且打聽一下再說吧。”
出了門,李飛麟長長舒了口氣,看看天色尚早, 打算找玥寧喝酒去。才走兩步,安蓮追了上來,“殿下,皇上削減南诏帑銀的事, 你确實該替南诏周旋一下。”
“為何?”李飛麟其實并沒将此事放在心上,“父皇若是有意如此,我又能如何?再說,南诏本就是貪得無厭,聖朝的銀子為何要白白給他?”
“南诏再貪得無厭,也是殿下的舅家,将來你若想成事,還得靠南诏的助力。”
李飛麟不以為然,“南诏有多少斤兩你也清楚,自六诏統一後,南诏王仗着有聖朝撐腰,早就按甲休兵,卻年年厚着臉皮從聖朝要銀子,确如水蛭一般貪婪。再說,若真的到了那一天,咱們在蒙舍養的私兵,難道還比不過南诏王的大軍?”
南诏未統一前共有六诏,各部落的人過慣了無拘無束的日子,南诏王統一六诏後,有些小部落不願歸順南诏受制于人,舉族躲到深山裏,繼續過以前的日子,蒙舍便是其中一個部落。但想過逍遙日子,手裏得有兵馬,這幾年安蓮多次深入南诏,與蒙舍首領約定,由他支助蒙舍部屯兵養馬,條件便是在他需要時,這些兵馬必須聽從他的調遣。
李飛麟的封邑上納的租賦,大多用在養這些私兵上,最近一年多,安蓮偷偷幫太子尋龍須,狠狠敲了他幾筆,這些銀子也悉數用于屯兵養馬了。
安蓮左右看了一眼,見四周沒人,這才道:“那怎麽一樣?私下養兵本就是死罪,是見不得人的事。事情若能順利自然是好,但萬一真到了兵戎相見的那一天,南诏的大軍大可光明正大打着清軍側的名義,出師有名,成事後不落人口實。至于那些私兵,非萬不得已,否則動用不得。”
道理李飛麟自然懂的,真到那一天,突然冒出那麽多私兵來,無異于昭告天下,我早就處心積累謀着這一天了。他心中煩悶,只沉默着不作聲。
安蓮又道:“我早就說過,靖王此人不簡單,殿下和藍珠郡主的婚事事在必行,他在此時慫恿皇上削減南诏帑銀,就是害怕殿下羽翼漸豐,先下手為強。”
李飛麟有些不以為然,“你想得太多了吧?父皇平時雖器重他,但總不至于連皇位也要傳給他,他做這些無謂之事做什麽?”
安蓮冷笑一聲,“非我想得太多,而是殿下想得太簡單了。皇後和太子與他不和,并非沒有原因,再說,就算皇上沒有此意,難保靖王沒那個心思。總之,此人不可不防。”
李飛麟劍眉微蹙,再不言語,大踏步走了。
自從前幾日下了幾場秋雨,這天一下變冷了,尤其入夜後,山風呼嘯而過,吹得樹幹呼啦啦地一陣搖擺,葉子簌簌往下掉,光聽那聲音便覺得涼飕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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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又是春晖當值,縮着脖子站在書房門口,眼睛被風吹得直發澀,他正想着下值後得喝上兩杯驅驅寒,忽見遠處有人提着燈籠往這邊來,這麽晚了,莫非又是冬生那小子?今晚倒是提着燈來了。他眯着眼又看了兩眼,這才發覺提燈的是秋水,後面還跟着一女子,裙裾飄飄,身姿苗條,竟然是靖王妃。稀客……他忙上前見禮。
秋水問王爺呢,春晖猶豫了一下,之前寒柏匆匆自長安趕來,這會在裏頭顯然是有要事向王爺禀報,不好進去打擾。可轉念一想,王爺最近對王妃的态度和以前千差萬別,再說,這可是王妃第一次主動來找王爺,要是換了冬生那小子,定是第一時間請王妃進去。
于是他馬上恭敬道:“王妃請稍候,小的這就去禀報。”
果然,靖王一聽是王妃來了,頗感意外,馬上便說有請。他心裏十分得意,寒柏一出來,便躬身請王妃進去。
步雲夕卻沒馬上進去,朝秋水道:“你先回去,我有事和王爺說。”
秋水遲疑着道:“您記得回去的路嗎?”
春晖正想趁機表現一下,搶着道:“不打緊,一會小的送王妃回去。”
沒想到步雲夕朝他笑了笑,“我認得路,你也退下吧。” 說罷轉身進了屋,将房門關上了,讓春晖好生沒趣。
偌大的書房,只點了一盞羊角小燈,燈火羸弱,讓人有種昏昏欲睡之感,李谏就坐在長案前,案邊蹲着一只一尺來高的玉狻猊,嘴裏吐着袅袅細煙,那味道正是步雲夕肘上香囊的香味。
“雲笙,你來了。”怕她不習慣這幽暗的燈火,李谏提起袖子,将長案另一端的羊角燈也點亮了,一邊說,一邊将案上的一卷畫軸卷起,放入案邊的書筒子裏,“你才剛病好,不宜吹風,有事怎麽不讓秋水傳話?”
她深深吸了口氣,空氣中熟悉的香味讓她感到親切,也有些歉疚,“有些話,還是我親自說的好。”
他微感詫異,“哦?如此看來,必是重要的事了。”
步雲夕在長案前坐下,默默打量了他幾眼,他應是才梳洗過不久,卻因有要事臨時來了書房,身上只穿着一件單薄的月白緞袍,長發也未幹透,半束半披垂在肩上,舉手之間無不透着一股慵懶從容,柔和的燈火映在他臉上,似璞玉般無瑕。
“我其實不是裴雲笙,騙了你這麽久,實在抱歉。”
書房裏有片刻的靜谧。
步雲夕在來的路上,設想過好幾種情景,他或許會震驚、會懷疑、會憤怒,唯獨沒想到會是這樣,他只靜靜看着她,好一會兒才開口。
“所以,你是來道別的?”
“道別。”她也看着他,誠懇地道:“同時也有個不情之請。”
他似乎有點好奇,“你說。”
“你大婚當天,真正的裴雲笙已不幸死于流矢,我當時為躲避追殺,恰巧躲了上她的花轎子,素音是裴雲笙的陪嫁丫鬟,一家十多口的活路都栓在她身上。我為了活命,她為了家人,于是一拍即合,在她的掩飾下,我成了裴雲笙,躲進靖王府過了一段安逸日子。我問過素音是否願意和我一起離開,許是因為擔心家人,她希望繼續留在靖王府。她當日那麽做也是出于無奈,我想請你……善待她。”
他只沉默須臾,便道了聲好。
這簡單的一個好字,勝過任何承諾,她知道他會信守諾言。
她朝他笑笑,“裴太妃那兒……我也不知該如何向她解釋。” 對于裴太妃,她是真的感到內疚和遺憾,但願她知道真相後,不要過于難過。
他也笑了笑,“不必擔心,此事交給我,我會向她解釋。”
至于自己的真實身份,并非不想透露,只是步雲夕這三個字,至今仍挂在朝廷的通緝榜上,告訴了他,只會讓他為難,不提也罷,反正今晚過後,兩人再無瓜葛。該說的已說了,一時無話,兩人皆垂下眸子。
良久……
他問:“什麽時候走?”
她答:“明日一早。”
他點點頭,再次道聲好。
她起身,他送她到書房門口,“那匹烏孫寶馬,便送你了,就當留個念想吧。它叫追雲,我也請你……善待它。”
許是想起它右臀上的那一小塊胎記,兩人同時莞爾一笑。
“如此,多謝了。”
書房外已無下人,李谏将秋水挂在壁上的燈籠摘下,遞給步雲夕,“保重。”
步雲夕接過,也道了聲保重。
山風卷起她的裙裾,也吹得她手中燈籠搖搖晃晃。一群小咬圍聚在她的裙邊,追逐着燈籠的餘光,被風一吹,倏地散了,風一止,又倏地聚攏在她的裙擺,依依不舍地尾随而去。
李谏一直站在書房門口,直到她窈窕的身影連同那微弱的燈籠餘光一起消失于深深庭院中。他垂下眸子,自嘲地笑了笑,果然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大婚當天便成了鳏夫……
他重新坐到長案前,将剛剛放入書筒子的那卷畫軸緩緩打開。
畫中,一年輕女子正策馬飛馳,遠處是連綿的雪山,白雪皚皚之中,那少女一身水紅色的窄袖胡服,腳蹬褐色鹿皮長靴,一手執缰,一手揚鞭,明眸靈動,英姿飒飒,棗紅色的駿馬四蹄騰起,鬃毛揚動,一人一馬如騰雲駕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