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他磨磨後牙槽,這女人………
步雲夕笑着落座, 打量了一下李谏,他穿一身月白色常服,臉上仍略帶病容,兩頰消瘦, 精神卻是不錯。
李谏見她看自己, 舉杯朝她笑笑, “雲笙, 我昏迷不醒的十多天, 全賴你悉心照料,實在感激。”
步雲夕道:“悉心照料說不上,是你運氣好, 大難不死, 必有後福。”
李飛麟見兩人如此客套,不由大呼:“嗨, 你們倆夫妻一體,有何好客氣的?來來來,祝九皇叔從此後福無量, 也祝嬸嬸花顏永駐,夫妻恩愛,子孫興旺,小侄先幹為敬。”
李谏和步雲夕同時甩了個眼刀給他,但也笑着幹了一杯。
酒香菜豐,三人邊吃邊聊。步雲夕有意打聽, 朝李飛麟道:“那晚行刺的歹徒可有線索了?”
說起這事,李飛麟不由來氣,“那些歹徒狡猾得很,那晚逃脫後便無影無蹤的, 可恨之極。按我說,他們一定是逃了回淩霄山莊,九皇叔,我想請旨,前往焉支山将步雲夕捉拿歸案。”
步雲夕差點噎着,“你要上焉支山捉人?這……無憑無據的,不好吧?”
李谏也是苦笑不得,“朝廷和江湖上的人向來相安無事,你無端去人家的地盤上捉人?朝廷做事也得出師出名,步雲夕不過一江湖女子,為了逃婚離開淩霄山莊到長安來,何罪之有?”
李飛麟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憤然道:“何罪之有?她的罪名可大了,光是盜舍利子便是死罪一條,更何況,她還向你行刺!九皇叔,你躺了十多日,是不是把心躺軟了?你大婚當日她便與你過不去,如今又公然行刺,你竟然還姑息她?”
李谏撫額,無奈道:“那舍利子,歹徒逃跑時就扔下了,至于行刺之人裏,确實有個年輕女子,人家可沒說她就是步雲夕,只是你一人臆斷而已。總不能憑你一句話,就公然領人去焉支山捉人,朝廷威信何在?”
步雲夕心中甚慰,不枉她辛苦一場,這人總算沒白救,“對呀,那晚我也在,那女子戴着面具,你憑什麽說她就是步雲夕呢?再說了,你又沒見過真正的步雲夕,即便那女子沒戴面具,憑什麽認定那女子就是步雲夕?”
“我認得她那身白衣,花間樓那晚,她正是穿着那身白衣出現的。”
“長安城裏穿一身白衣的人多了去了,光憑衣飾不能說明什麽,身高呢?聲音呢?你都确定和花間樓那晚的女子一樣?”
李飛麟這下猶豫了,中秋那晚的女子,身型好像嬌小一些,至于聲音……如今回想,那女子兇得狠,聲音也不如花間樓那晚的步雲夕好聽。他腦中忽然又浮現出花間樓那晚的最後一幕,步雲夕坐在他的胭脂馬上,朝他道:“喂,我走了……”那聲音帶着笑,仿佛和朋友道別,面具之下……應是一張巧笑倩兮的臉吧,他無來由地心中一跳。
李谏笑着颔首,“雖說想我死的人不少,但我一向不管江湖事,淩霄山莊與我更是風馬牛不相及,從無瓜葛,步雲夕是閑得慌?無端刺殺我做什麽?我死了對她又沒好處。況且,若真的與她有關,她會在乖乖在焉支山等你去捉?我勸你還是消停些,別鬧出笑話來。刺客的事是要查,但方向別弄錯了,那幾個人行為詭異,怕是不好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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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飛麟看看兩人,賭氣道:“呵,你們還夫唱婦随起來了,得得得,是我在瞎操心,我不管這事總得了吧?”頓了頓,又心有不甘地道:“這妖女若是還在長安,我定将她揪出來,看看那面具之下究竟是怎樣一張臉。”
步雲夕在心裏嗤了一聲,當然是張沉魚落雁的臉。
“想必是張沉魚落雁的臉。”李谏輕笑,又勸道:“最近太子一身騷,他日子不好過,看誰都像和他作對,看誰都不順眼,你少惹他。”
步雲夕偷偷看了李谏一眼,他雖和李飛麟分析了刺客的事,但對那個藏身佛像之後,真正向他出手的黑衣人卻只字不提,不知是他不放心李飛麟,還是另有打算。
李飛麟悶喝了幾杯,忽然壓低聲音道:“九皇叔,最近太子盜藥的事你可有聽聞?”
李谏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似并不在意,“略有聽聞。”傳菜的侍女往三人食案呈上食盤,他朝步雲夕道:“雲笙,嘗嘗這雪嬰兒,據廚子說長安的女子無論老幼都愛吃這道菜。”
待侍女将蓋子一揭,步雲夕吓了一跳,只見盤中整整齊齊地擺放着三只巴掌大的,白胖胖的小人兒,“這是什麽?”
一旁伺候的秋水回道:“回王妃,這是青蛙,用豆粉糊裹住蛙身,再放到鍋中油炸,因形似小童,故取名雪嬰兒。”
步雲夕松了一口氣,不由腹诽,長安的公侯勳貴之家可真是會吃。
那邊李飛麟已咔嚓咬下一只雪嬰兒的腦袋,“太子這回可真是吃了豹子膽,竟然為了個來歷不明的男子铤而走險,我今日聽說,殿院大夫陳臻已遞了奏疏,告發太醫院何太醫監守自盜,你看着吧,遲早扯到太子頭上,他顧得上來顧不得下,才沒功夫理我。”
李谏自然知道的,陳臻是寧王的人,何太醫盜藥一事,陳臻的奏疏上只字不會提到太子,但大理寺的人可不是吃素的,順藤摸瓜最終會查到太子頭上。
他悠悠喝了口參湯,“詠翠山莊的那個男子,到底是何方神聖?讓太子一改往日風流不說,如今連正事都顧不上了。”
李飛麟滿臉不屑地嗤了一聲,“誰知道呢,他最是喜歡做那強取豪奪的龌蹉事,依我看,大概和他去年端了的那家镖局有關。”
冷不丁聽到镖局兩個字,原本心不在焉的步雲夕心裏咯噔一聲,朝李飛麟看去。
“镖局?”還好李谏也對此事好奇,替她發問:“太子怎麽會和镖局有牽扯?”
李飛麟臉帶得色,正想開口,李谏忽然說慢着,随即屏退了所有下人,李飛麟這才道:“去年四月的時候,太子命手下到洛陽,暗中聯絡了一家镖局,讓他們前往高昌,替他押一趟镖回京,原本一切順利,可不知何故,镖隊往回走時,才進居庸關便出了事……”
李谏詫異道:“高昌?太子竟和一個外邦小國有來往?押的何物?”
李飛麟道:“押的何物我不知道,正因為是外邦,以太子的身份,私通外邦可是死罪,所以太子不方便讓他的人去做此事,只好偷偷聘了镖局押镖,不想那镖局老馬失蹄,押的東西竟被人劫走了。太子怒極,親自率人到洛陽興師問罪,那镖局的人此時方知委镖的人竟是太子。”
步雲夕記得清楚,杜玉書最後寫給她的信上,曾提到他父親接的一趟镖出了事,他頗擔心,随後便渺無音訊了。而那信正是去年四月寫的,步雲夕确信李飛麟所說的洛陽镖局,正是長鷹镖局。沒想到查了那麽久沒有消息,今晚竟得來全不費功夫。
她的心砰砰直跳,一邊裝吃一邊豎起耳朵,不料李飛麟卻閉了嘴。
還好李谏同樣好奇,“然後呢?”
李飛麟仰頭喝了一口酒,朝他無聲地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步雲夕的心不由一沉。
下人都退下了,李飛麟只好自己添酒,眸中浮起冷光,“太子的心也夠黑的,一上門便讓掌門将镖局所有人都召來見他,掌門當時還不知發生了何事,他是太子,掌門哪敢不從,沒想到太子為了不讓人知道他和高昌有瓜葛,竟然下黑手,屠了镖局滿門,我猜打從一開始,太子也沒打算放過他們,即便镖局沒失镖,也是一樣的結局。”
步雲夕只覺一顆心沉到了懸崖底,只聽李飛麟又補充了一句,“哦,也沒殺光,據說剩了掌門一家,随後太子的手下換上镖局的服飾,連夜将所有屍首運出城外埋掉……”
聽到杜玉書一家無事,步雲夕長長舒了一口氣,但一想到镖局其餘人一夜之間死于非命,只覺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如今總算明白為何當初只打聽到長鷹镖局的人連夜遷到長安,但在長安卻毫無音訊了,原來是太子的手下穿着镖局的服飾,而運屍體又要用到馬車,完事後這些人便回了長安,于是在外人看來,便以為長鷹镖局的人遷居長安了。
她滿腹疑問,卻不便發問,只能憋着。
李谏劍眉一皺,“此事如此隐秘,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李飛麟坐得大馬金刀,嫌那酒杯太小,幹脆直接拿過酒壺仰頭喝了兩口,“我也是這兩日無意中得知。最近不是查中秋那晚的刺客嗎,前日手下在城郊一破廟發現一名男子,滿身傷痕奄奄一息,盤問他的身份,卻不願開口,只一味哀求骁衛們救他一命。骁衛們覺得他身份可疑,便将他帶了回衙門,讓我親自審問。我原以為這人和那些刺客有關,沒想到他竟告訴我,他是東宮的人……”
李谏詫異道:“太子的人?”
李飛麟嗯了一聲,“那人自知命在垂危,求我救他,我問他你如何證明你是東宮的人,即便是,我又為何要救你?那人為了自證身份,說了好些太子的事,洛陽镖局的事便是他說的。自那之後,太子便總愛往詠翠山莊跑。”
“既然是東宮的人,他為何淪落到如此地步?”
“他辦事不力,被太子下令扔到獸窖了,活活折磨了三天,與他要好的一個同僚于心不忍,向太子謊報他已死了,反正那會他已奄奄一息,和死人沒有區別,他的同僚雖将他帶出東宮,卻也不敢收留他,将他安置在破廟便走了。他一來想活命,二來對太子心生怨恨,便說了好些太子的秘事,我本也想救他一命的,但他身上的傷口都化膿了,渾身發熱,第二日便死了。倒是可惜了,還有好些事沒來得及問他。”
步雲夕奇道:“獸窖是什麽?”
李飛麟道:“太子總以折磨人為樂,他在東宮弄了個地窖,專門懲戒犯了事的屬下或得罪他的對頭,所謂的獸窖,就是在地上挖個大坑,将野獸放入坑中,再将人扔下去,蓋上留了氣孔的鐵板,任由人獸同坑,至于坑裏是什麽野獸,就看太子心情了。有時是毒蛇、蠍子、蜈蚣,有時是豹子、獒犬、熊仁,打開鐵板後只剩骨頭是常事,據說若那回放進坑裏的是毒物,便是對犯事的人格外開恩了---因為越是劇毒之物,人便死得越快,可少受些折磨。剛才那人,許是太子近日心情不好,與他同坑的是上百只餓了許久的老鼠,他身上被抹了蜂蜜,啧啧……”
步雲夕一陣惡寒,李谏看了李飛麟一眼,嗔怪道:“你和雲笙說這些做什麽?”
李飛麟臉上揚起壞笑,“據說他的地窖裏還有一口巨鍋,專門用來烹人的。有一回太醫院的一個小吏把太子要的藥弄錯了,太子一怒之下将那人剛滿月的兒子抓了來,當着那小吏的面扔到油鍋裏炸了。”說着他揚揚手中的雪嬰兒,咔嚓咬了一口,朝步雲夕道:“便如嬸嬸碗中的雪嬰兒一般……”
“你……”李谏又氣又無奈,正想罵他幾句,卻見步雲夕渾不在乎地夾起那只雪嬰兒咬了一口,笑着接口道:“外焦內嫩,酥脆可口。”
“……”李谏頓感無語。
李飛麟也怔了一下,随後哈哈大笑,“ 嬸嬸真是個妙人兒。”
李飛麟興之所至,全然忘記了調查刺客一事的不順,頻頻向李谏敬酒,但李谏以身體尚有不适為由,堅決不喝。步雲夕終于打聽到杜玉書的消息,心情大好,但凡李飛麟朝她舉杯,都一一奉陪。
一個時辰後,李飛麟已顯醉态,半撐着身子在案上,舌頭都大了,“九皇叔,我當真羨慕你……如此福氣……”
李谏哂笑,“福氣?自小孤苦伶仃,在冷宮長大,出來後父皇的面也沒見上兩回,如今你也見到了,天天有人想我死。”
李飛麟醉眼朦胧,“你雖沒得到過先帝的眷顧,可你有……你有太妃娘娘啊,她一直對你呵護備至,不像我……我才是真的孤苦伶仃……拼了命的……才搏來父皇一笑……”說到最後,身子幾乎伏在案上。
步雲夕以前聽說過,李飛麟的母妃是南诏公主,在他四歲時難産死了,李飛麟是在皇後的宮中長大的,但想也知道,以皇後的為人,連寧王這個親兒子也不管不問,不可能對他有幾分真心,不由感慨在宮中長大的孩子真是不容易。
李谏見他已醉得不成樣子,命人将他扶到自己苑裏安置了。
“本想今晚和你好好吃頓飯的,沒想到他不請自來了。”李谏略帶歉意地朝步雲夕道:“雲笙,前段日子真是多謝你了。”
步雲夕不在意地笑笑,“你剛才已經謝過了。”
李谏臉上有點尴尬,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聽說那日乘月來過……你別怪她不懂事,她也是一時着急,沒了方寸。還有,我前段日子一直冷落你……”
步雲夕淡淡看了他一眼,“我說王爺,你不是以為我是因為喜歡你才悉心照料你的吧?你不必多想,我照料你,一來你是為了救我才出事,我不喜歡欠別人的情,二來……我不願太妃娘娘傷心,與你本身無多大關系。”雖然相處的日子不長,但說不出原因,她是真的喜歡裴太妃,“ 我早就說過,你我人前做戲,關上門互不幹涉,之前是,以後也是。”她朝他舉了舉杯,一飲而盡,“我也累了,先回。”
花廳裏只剩了李谏一人,她剛才說話時,臉上全是我的天你就省省吧,自以為是,不自量力,你不配的表情,讓他的自尊心有點受挫,他磨磨後牙槽,這女人……還真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