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你若有未了心願,便托夢……
冬生吓得忙低下了頭, “是,小的這就去。”
“你叫冬生?”裴太妃冷着臉又添了句,“這麽喜歡替人傳話……掖庭那邊的宮教博士正缺個伺候的人,我看你挺适合的。”
掖庭是幹嘛的?專門收押犯事官吏的妻兒, 一個鳥不拉屎又沒油水的地方, 柳乘月正是出身掖庭。一條腿剛跨過門檻兒的冬生一聽, 兩腿一軟, 差點崴了, “小的知道了,太妃娘娘請放心,絕不會有下次。”
步雲夕和素音不由噗嗤一笑。
“還笑呢……”裴太妃嗔怪地看了她們一眼, 又朝步雲夕道:“你呀, 就是太心善。那個柳乘月圖的是什麽你難道不明白?今日她若堂而皇之的登門入室,你這靖王妃往後還有何臉面可言?”
步雲夕讪讪一笑, 也不與她争辯,“姑姑今兒怎麽這麽早?吃過早膳了嗎?”
裴太妃氣她對自己的話不上心,嗔道:“我若不早點來還得了?”又對素音道:“你家姑娘耳根子太軟, 你得警醒些,別讓那些別有用心的人鑽了空子。”
素音應道:“是,奴婢曉得了。王妃昨晚一夜沒睡,一直照顧王爺,天亮才小睡片刻,還未用早膳, 奴婢這就去傳膳,太妃也一起用點吧。”
裴太妃詫異道:“那些禦醫都死光了?怎地要你親自照顧易之?”
步雲夕早已想好一套說辭,“姑姑你也別怪他們,都這麽多天了, 該試的都試過了,他們已盡力了。我以前在肅州閑着無事,跟一個老醫正學過些推拿點穴的手法,都是些疏通經脈的手法,他躺了十多天,氣血郁積,或許有些益處。”
裴太妃欣喜道:“好孩子,易之若是知道了,必會感激你。”
步雲夕心想,他若是知道她把他的心上人擋在門口,不恨死她才怪。
兩人邊說邊來到床榻邊,裴太妃坐在床邊仔細看了看李谏,“是我的錯覺嗎?今日看易之臉色竟似比昨日好了些。”
步雲夕知道那是因為李谏身上的毒針已除,海東流臨走前又喂了他百花解毒丸的緣故,只道:“大概是這兩天禦醫換了藥,昨晚又疏通了經絡之故。姑姑,我瞧您眼底烏青,臉色也不太好,可是又一夜無眠?”
裴太妃勉強一笑,“你不用擔心我,我上了年紀,本就睡得少,倒是你辛苦了,你要多吃點,看你瘦的……”
兩人聊了片刻,素音已把早點布好,裴太妃不停往步雲夕碗裏添,巴不得她把桌上能吃的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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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吃着,秋水捧着一只漆木盒子進來,“禀王妃、太妃娘娘,這是寧王命人送來的千年人參,說是他不便來探視,心裏卻記挂着王爺,特命人尋了這人參送來。”他把盒子打開,那人參足有一柄玉如意大小。
裴太妃淡淡瞥了一眼,揶揄道:“看來寧王這回可是花了血本,這麽大的人參,夠他府裏幾年開銷了。人長得醜,腦袋倒是比太子的好使些。”
太子的金吾衛因為中秋那晚監管不力,導致靖王被行刺,連日來沒少被皇帝罵,正焦頭爛額,別說送人參,連遣個人來問安都沒有。
步雲夕道:“寧王夫婦最近一有機會便向靖王府示好,就不怕皇後和東宮記恨?”
裴太妃命秋水将人參收好,這才道:“寧王是個聰明人,皇後本就不喜歡他,他即便不巴結易之,皇後也不見得待見他,既然如此,為何還要忌諱?”
“可寧王和太子不都是皇後一個肚子裏爬出來的?為何皇後如此厭惡他?難道就因為靖王當初說了一句寧王可堪大任?”
裴太妃莞爾一笑,“不,是因為我。”
步雲夕不由瞪大了眼睛,詫異道:“姑姑,莫非寧王其實是你……”才說了一半,又頓住,“不對呀,寧王這長相,怎麽看也與傾城傾國的姑姑無關。”
裴太妃忍不住噗嗤一笑,伸手打了她一下,“你這壞丫頭,胡說什麽呢?”
步雲夕趁機追問:“那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許是因為今日李谏的情況有所好轉,裴太妃的心情也跟着輕松了些,于是放下玉筷,思緒一下飄回當年……
“那一年,皇後還是太子妃,我則寵冠後宮,風頭無兩,誰都要敬我三分。她生寧王的那天,折騰了許久,太子在洛陽未歸,當時的皇後偏又病重卧床,于是我便自告奮勇到東宮探視,一來是想在先帝面前裝個樣子,二來……我和她積怨已久,其實私心裏不過是想去看看熱鬧罷了,她若是難産弄個一屍兩命,我可是一點兒不會難過……”
在自家侄女面前,裴太妃絲毫不掩飾自己,但步雲夕沒好意思問她為何和皇後積怨已久。只聽她輕笑一聲又道:“可惜啊,她折騰來折騰去,鬧了一晚,明明流了那麽血,偏偏就是死不掉,終是平安誕下寧王。說起來,我也不是沒見過剛出生的嬰兒,我還未出閣前,家裏哥哥們的孩子我見得多了,可真沒見過像寧王那麽醜的,眼斜嘴歪,臉上的肉一坨一坨的,不是個惹人喜愛的孩子。可我既然來了,自然要裝好人裝到底,同時也是有心氣一氣她,于是等她醒來後,我抱着寧王到她根前對她說,這孩子長得可真像你呀。”
大概是想起當時皇後那一臉吞了蒼蠅的表情,裴太妃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她當時看了一眼我懷中的寧王,差點又暈了過去,那模樣可真是有趣……”
步雲夕不解道:“皇後因為自己兒子長得醜,所以不喜歡他?可這又跟姑姑您有什麽關系?”
裴太妃悠悠抿了口茶,黛眉輕挑,臉上滿是得意之色,“她以為只有她往我宮裏塞了人,卻不曉得我也有人在東宮。那人後來告訴我,原來皇後一直疑心是我做了手腳,在外頭胡亂抱了個嬰兒,把她親生的兒子偷偷換了。你說她傻不傻,我無端換她的兒子做什麽?寧王也是倒黴,遇上個這樣的娘。”
步雲夕簡直難以置信,“就因為寧王長得醜,她懷疑寧王不是自己親生的?”
裴太妃輕哂一聲,“可不是,寧王實在可憐,打一出生便沒得過他娘親的疼愛,皇後一門心思都在太子身上,加上太子性情暴戾,又持寵生嬌,打小就沒少欺負寧王。寧王苦日子過多了,心裏當然嫉恨太子了,太子名聲本就不好,皇帝近年來對他越來越不滿,他并非沒有取而代之的機會,自然是想拉攏易之的。”
之後的三天,步雲夕寸步不離,天天守在寝閣裏,每隔一個時辰在他膻中紮上一針,每隔兩個時辰替他推宮過血,每天喂一粒百花丸,禦醫們的藥,藥照煎,端進來便倒掉。
第三天晚上,步雲夕已是疲憊不堪,看着依舊昏迷不醒的李谏,不由一時洩了氣。他臉上的青黑雖已消褪,但臉色依舊蒼白,看着了無生氣。
海東流說過三天為期。
三更鼓敲過後,外頭淅淅瀝瀝下起了雨。
步雲夕托着腮倚坐床邊,眼皮漸感沉重,哈欠連連,“我已盡力了,你若有未了心願……便托夢給我吧。托夢歸托夢,你可別吓我,弄成這樣,我也不想的,誰叫你當時多管閑事,你若不是把我推開了,啥事也沒有,你就這麽死了,弄得我欠了你似的,我從來不喜歡欠別人的情……”
“娘親……”
迷迷糊糊之中,忽聽有人低喃,步雲夕勉力撐着眼皮道:“你是放心不下裴太妃嗎?你放心,我會……”
“娘親別走,娘親……別扔下我……”
“她沒走,今兒還來看你了……”
咦,不對呀。
步雲夕一個激靈醒了過來,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伸手推了推他,“喂,你醒了嗎?剛才是你在說話?”
李谏依舊雙目緊閉,動也不動,步雲夕失望地嘆了口氣,懷疑剛才是自己做夢了。
她伸了個懶腰,起身來到窗邊,外頭雨勢漸大,黃豆大的雨噼噼啪啪打在窗棱上,吵得人心煩意亂,她才把窗關上,又聽身後有聲音道:“不要,娘親別走,火……娘親……有火……”
她猛地轉身,這回她确認自己沒聽錯,那确實是李谏的聲音。她快步回到床前,果然見李谏眉頭緊蹙,正發出低喃。
步雲夕如釋重負,輕輕拍打他的臉,“李易之,你快醒醒,睜開眼……”
他臉上發燙,表情痛苦,似陷入谵妄。步雲夕想了想,将他衣襟解開露出胸膛,取過銀針對準他檀中穴,正準備一針往下紮,李谏忽然睜開雙眼。
“你要做什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