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薯片,牛尾湯與幹煸土豆絲
“我小時候特愛吃薯片,”車堯撐着下巴絮絮叨叨。
“嗯,”連白術埋頭點菜。
“不是‘樂事’,沒有‘可比克’,”車堯繼續絮叨,“那時候吃得最多的是‘子弟’。”
“沒有魚香肉絲,也沒有海鹽黑胡椒,那時候的薯片還比較清純,”車堯頓了一晌,“我個人還是比較偏愛番茄和牛肉的,這倆最好吃。厚切片大波浪,上頭撒着紅彤彤的調味料。”
“嗯,”連白術筆一頓,是在按人頭算菜。這家的特色是瓦罐湯,一人份一個的小瓦罐,架在大瓦杠裏炖煮足了時辰,先到先得,賣完拉倒。這點真挺好,避免了人多難将就的問題。湯可以現點,但炒菜需得時間,他琢磨着挑菜。戚鳴同吳悠是開着車來的,這店小地也翹,停車位沒有,但将就着能在店門口停一下,只要眼疾手快,不被交警逮着就成,“去,”連白術推推車堯,“你占個位子去。”
“你是什麽品種的惡魔啊?”車.正健身.忌口.不敢造次.堯不願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無情,你殘酷,你無理取鬧。
“給你點了番茄牛尾湯,”連白術拿圓珠筆敲了下菜單,“順帶給你要了個幹煸土豆絲。”
“土豆刨細絲兒過水去澱粉,下熱油鍋酥炸兩輪,臨起鍋下味精細鹽翻炒,撒上小蔥白芝麻,”連白術頓了一晌,“我僅代表個人意見,淺薄認為,他可滿足你希望的,從番茄牛肉薯片中得到的快落。”
“畢竟番茄有了,牛肉有了,土豆也有了。”
“……哦,好的,”達成共識。你是天使哦~車堯慫慫地雙臂過頭,比了個大愛心。
戚鳴剛發了微信,估摸着兩三分鐘內能到。站在街邊,車堯人肉占位。點完了菜,連白術百無聊賴翻起了朋友圈,他發現,車堯剛發了條新鮮的。
【眼前的澱粉不是澱粉,高鹽不是高鹽。那是曙光,是回憶,是我追溯不了的童年。】
附了張配圖,是車堯不知道什麽時候偷拍的菜單。
連白術眼睜睜看着那條說說晃晃悠悠于五分鐘後的一個刷新裏,在自己朋友圈裏消失,連帶着他還未煨熱乎的一個贊。
半分鐘後,又晃晃悠悠原封不動出現了。
連白術困惑不解,車堯轉頭沖他咧出了口小白牙,“這是教練同學員間默認的社交禮儀,”他耐心做着解釋,“你看,他們出去撸串就把給我屏蔽了。”
“哦,”這是歪理,連白術在心裏想着,但他已然懶得指出來了,“所以,你是怎麽發現他們撸串的?”微妙的,連白術停了嘴,他隐約想起了前兩天他加班到淩晨,拖着車堯到街邊串串店小小腐敗了一把。
他腐敗,車堯啃胡蘿北,超市買的水果胡蘿北,十塊錢一包。連白術記得,車堯撞見了熟人。當時場面異常尴尬。
“故意的?”連白術指的,當然是前一條說說,估摸着沒屏蔽人。
“故意的。”車堯笑眯眯點點頭,回證了連白術的猜想。
“啧啧啧,”連白術回以鄙夷,“朋友你不大氣啊。”
“哼,锱铢必較,”車堯憤憤揉了揉鼻子,遠遠看到了戚鳴的車,他大力揮了揮手,“來,這邊!”
仗着年輕不怕冷,只穿了件套頭黑衛衣就從駕駛座上蹦下來的大長腿,就是他表弟,吳悠陽。他朝車堯連白術揮揮手打了個招呼,轉身繞到了副駕位側。
吳悠,連白術一般都這麽叫他。
在吳悠陽本人的強烈要求下。
“‘陽’字太幼稚了,”在吳悠陽小同學當年的十歲生日聚會上,他頂着紙質金色小王冠,嬰兒肥未退,肉嘟嘟的小臉上努力板出了一個足以稱得上是‘嚴肅’的表情,“所以我的十歲生日願望,就是希望你們以後都能叫我吳悠。”
若擱尋常家庭,估摸着也就當個笑話,未來逢年過節的時候拿出來曬曬當下酒菜磕磕。畢竟,誰能把十歲小孩兒說得話當真啊?
您別說,還真有。
“需要去派出所改名嗎?”吳媽媽吳爸爸半蹲下身,同吳悠陽小同學對視,認真同他打商量。
“不用,”吳悠陽小同學摸了摸鼻子,一臉沉穩,“手續麻煩,後續隐患過多,沒必要,你們記住就成。”
這一記,就約定俗成到了今天。
“路上堵,抱歉來晚了,”坐在副駕的戚鳴,是抱着懷裏羽絨服下來的。衣服吳悠的,遞過看人穿上,順手拍了他一把,他這才轉身過來點湯,“我要個番茄排骨,陽陽的話,給他點個天麻烏雞好了。”
呵,尾字幼稚,呵,陽陽。連白術的腦海裏,二十二歲的吳悠陽同學,正同十歲的吳悠陽小同學天人交戰,啧,真香,[王境澤.jpg]。
路邊小館子,沒有包間,為了方便照車,四人索性要了露天靠街的一張桌子。
連白術想起了上午喻靜說過的安全圈二次改良,他收斂着目光,上下打量了一圈,果然,兩人脖頸間的那黑色安全圈不見了蹤影。
“今天是新版安全圈全面更替的第一天,人來了很多,”戚鳴并不忌諱這個話題,他笑笑,自個兒挑了頭,随口說了兩句。擡手扶了下眼鏡,金邊半框襯得他氣質儒俊,不經意間露出了白襯袖口的袖鏈式袖扣,是通身的唯一配飾,精致得恰到好處。
挺拔,俊朗,發型幹練,西裝很是合身,襯得身型有致。
至于邊上的吳悠,因着從小就喜歡打籃球,個兒沖得高,膚色健康。
倆都不是傳統意義上,所謂O應有的樣子。
O應有的樣子。
所謂的。
那是一個怎樣的群體印象?連白術有時候會琢磨。
【delicate】
每每提及這類人群,他腦海裏總會下意識蹦出這個詞,像極了被密不通風藏護在透明鋼化玻璃下的薄胎瓷。
精細的,神秘的,唯屬神造物的偉大奇跡。
【delicate】——這個形容詞置身此處,未免太洽合不過。世人對O,态度總是極微妙的,B甚至是A,連白術見識了太多,偶有提起這類話題,他們神色立馬微妙了起來,眉陡然一挑,聲線旋即拉高,虛浮的,飄忽的,調笑的,音尾猛地勾回,“他們啊……”話總是說不全的,半含不露吞回肚子裏,“你懂的嘛。”
對于這類言論,連白術自是徹頭徹尾的不認同。
但,宛如薄胎瓷——精貴而又神秘,看似誇贊,其實刨根問底,也不過是傲慢地給人貼上脆弱的有色标簽。
這是一種物化。
對O整個群體的物化。
羞恥,想通這一切之後,連白術總會在這種念頭冒出時,陡然紅臉。
那是僞裝在缤紛糖紙裏的砒霜,掩蓋于無害外殼下的麻醉劑。
這種固定的群體性的烙印觀念顯然是傲慢的,無知的,可鄙的。這可真可怕,連白術時常會想,這般淺顯的道理,以前,他竟從未覺察有異。
直到得知吳悠轉換成了O之後,直到同戚鳴的逐漸熟識之後,連白術這才慢慢琢磨清楚了這個道理。這可真可怕,他不禁打了個哆嗦,愚鈍麻木可怖,愚鈍麻木而不自知就更可怖了。
吳悠不自覺地蹭着肩膀,他頭發又長了些,細細碎碎掃着脖子,膈得人難受。跟着碩導,沒日沒夜,他才剛結了個實驗。
“等會回家,在樓下修修頭發?”戚鳴随手呼嚕了把吳悠的發尾。
“不用,”就着戚鳴手心蹭了一下,親昵而不自知,吳悠咧着嘴笑,“等回家了,你拿推子幫我推推就行,你推得好看。”
蒙頭剃個板兒寸的事兒,還能摻和上剃頭人手藝的問題了?吳悠真得是個人才。
“喂喂喂,請脫團人士注意素質,”被強喂一嘴狗糧,車堯同志不滿意了,他敲了敲碗沿,“是叫你倆出來吃飯的,不是叫你倆出來虐狗的。”
“請單身人士注意素質,”戚鳴笑眯眯回怼,“話說,車學弟你是不是忘了喊學長?”
“戚鳴同志,”車堯端正坐直,比了個中指,“我勸你,為人得善良。”
一旁的戚鳴車堯在打嘴仗,吳悠有一搭沒一搭戳着碗裏的排骨,那是他方才從戚鳴碗裏戳來的,打了個哈欠,他眼底烏青難掩,難得的精神萎靡。
“還好?”連白術難不注意,他這小表弟,可向來活躍。
“還成,”吳悠嘆口氣,他抓了抓發尾,顯然正陷于煩惱之中,“我想換導師,”猶豫半晌,他還是說出來了。
連白術這表弟,說來,也是個相當不安分的人物。兩三年前,吳悠也上過次熱門,作為頭個‘吃螃蟹的人’。
O屬,在當時,只能參加文科高考,報考的學校也有限制,O屬專設本科,抑或是少數接納O屬的一般高校中的少數專業。
吳悠高三一百天倒計時體檢檢查出的O屬分化,臨到關頭轉的文,扭頭報了H醫科大唯一接納O屬的專業,分不知高了多少。在所有相識的人都覺得這位朋友是不是瘋球了自我放棄的時候,吳悠在第二年跨專業考H大第一高分的臨床學。
這位兄dei真的666。
臨床允許大二轉系,但有要求,第一是大一績點在本年級本專業前百分之二,第二是入校成績夠得上臨床的錄取線。
您說說您這,沒必要真沒必要。
我高考都夠您第一專業的錄取線了,我當年是豬油蒙了心了非得奔別地兒去呢?您可別鬧了。
萬事非絕對,您看,這不就有一位嗎。
高考填志願對O屬擇專業有嚴格限制,但對于入校後的轉專業,您別說,合理規避,還真找不着。
程序完全合法正當,筆試面試綜合第一,您說說您這,是錄啊,還是不錄啊?
學校內部分了兩派,後續事态持恒升溫,這事後頭被炸上了微博,內部招錄成了全網熱議。
最後還是院長拍板落的錘,錄,不錄幹啥啊,嘛呀,還往外推?嫌人才燙手咋的啊?
吳悠這次的個人成功轉系,成了一向橫亘在整個O屬面前的文理巨大鴻溝前的破冰點。
今年,他直保了本專的研,又造成了次不小轟動。
壁壘一旦破口,便再不可能恢複固若金湯。要求打破O屬高考文理擇科限制的呼聲愈來愈大,近來有苗頭,說要召開相關聽證會。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運行着,無論速度快與慢。
“……忙?”連白術瞅瞅吳悠眼底下的黑眼圈。
“不是因為這個,”吳悠搖了搖頭,“具體情況有些複雜。”他含糊應着,順手拉住了旁邊戚鳴的一只手,團在手心裏,他沒再吭聲,低頭捏了捏。
戚鳴顯然不是第一次知道這消息了,他沒說話,側身笑了下,反手回握住了吳悠的手。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