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思君處
元吉這份工,合同內容乃是口頭約定,每日夜裏取回喬府的水桶。這時間大抵是不确定,若夏府沒有工,月上西頭,就可去取。
自然,也有傭金。但這傭金不是由老錢撥出,須得當場結了,由元吉找喬涴仙親自去要。錢有方向喬涴仙谏言:“不如幹脆由我這裏支出去,省得您勞動啊?”
喬涴仙好整以暇,義正辭嚴:“不必了。你指縫太寬,非将他慣壞了不可,還是我來吧!”
錢有方是日窩在侍應房裏打盹的時候,門房來報,說元吉來了。他一看鐘,元吉今日來得比前兩天要早那麽一些。
錢有方見着元吉,就很親熱。二人一面說話,一面往後院裏堆桶的地方走。這空曠地方豎着個燈架,一打開,夜的黑就被錯落有致地劃分起來,顯得靜谧。
錢有方壓低了聲音,恐驚天上人:“怎麽,今天來得早一些啊?”
元吉點頭,不由得也把聲音放低了:“夏府今天放得早。”他将水桶塞子拔開查驗,腰彎着,一條龍骨從肩胛間凹下去。
錢有方看着他的背:“老爺這是夠折騰人的了。”錢有方邁步,拍了拍元吉的肩膀:“可累着你了!”
元吉側過臉笑:“他人在樓上?”
錢有方一颔首:“等着呢,我帶你過去。”
兩個人悄沒聲兒地上樓,錢有方先開書房門,朝着元吉一招手時,就有一閃不着邊的聯想了:我跑這演的哪出西廂記呢!
喬涴仙端坐着,沒有擡眼。
他桌上擺着一盞燈,燈罩子如一鈴蘭花,花面繃的是半透不透的夾絲粉布,一通電,燈光就虛映在喬涴仙的白臉上,令他也半透不透,漆金帶粉。
元吉站在他跟前,想起從前在碼頭卸貨,常聽見一指令:“這箱子裏的玩意金貴,一磕就碎,你小心着點!”
他如今仿佛就踏進個箱子裏,知道金貴二字怎麽寫了。
該名金貴玩意不多久在燈下擡起頭,兩頰的光影熠熠流動,嘀嘀咕咕:“看逑看?老盯着我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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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吉忍俊不禁,然而夜太深靜,他又恐怕将喬涴仙吓着:“好看不許看?”
這話化幹戈為玉帛,喬涴仙低着頭,臉上色彩豐富:“不正經!”
元吉不提結工錢的事,那麽喬涴仙也不提。這兩個人仿佛有一些默契,什麽與眼下事情無關,就從什麽講起。
元吉走去喬涴仙的桌前,兩手撐起來:“我聽老錢講,你這悶了一天啦?”他走動到喬涴仙的旁邊:“不憋得慌啊?”
喬涴仙閃躲不及,在元吉的身邊僵住了。他好似因為方受了褒獎,底氣不足:“沒有的事。”
元吉一矮身,蹲着了。他總喜歡蹲在喬涴仙跟前,仰着頭看他:“我今早上出門,看見塘子裏荷花兒打苞了。今年太陽好,看着過段時日就要開了。”
喬涴仙每次不得不低下腦袋看元吉的時候,眼睛就要時不時地一掃開。他總覺得看久了,就哪裏不大對勁:“開就開了吧。到它的時候了。”
這花命硬,一開一大片,與喬涴仙物以稀為貴的審美不符。
元吉笑起來,自然地将喬涴仙的手拉住了:“你要不要去看?到時候開了花,我帶着你去瞧頭場?一年可就這麽一陣子!”
喬涴仙一扭頭,光會眨巴眼睛,旁的地方就都呆住了。
他記起從前看的一衆羅曼蒂克史,裏頭寫窮小子使盡解數,想出的全是窮辦法,什麽唱唱歌拉拉琴,摘個花偷個果,實在丢人得緊。他想他若是閨秀,必不去上這些窮鬼的當。
是以他垂着個腦袋,吞吞吐吐:“你也就只能叫着老錢,讓他開車載我,你能怎麽着?”
元吉臉上舒展:“不必。不帶他。我和你,只我兩個去看。”
喬涴仙一聽,手在元吉的手裏,虛弱地掙,又不抽走:“好笑!我憑什麽和你去看?像什麽話?”
元吉高興起來,眉目間就有光采。他擡一邊兒的眉毛:“你怕人看見啊?你要怕人看見,我就把你偷出去好了!”
喬涴仙被他牽着,後脖頸子發熱:“鬼話連篇!”
元吉不言語,光把喬涴仙的手揉了一揉。這行動放在從前,他是不敢想的。然而如今喬涴仙卻不做聲,腦袋撇向另一邊去,掩耳盜鈴。
座鐘敲了悶聲,喬涴仙如夢初醒,收回手,從屜子裏翻兩張錢出來,悄沒聲地遞出去。
元吉接過來,沖他一笑,轉過身,肩膀寬闊地舒展着,被門外的光線勾出幾道輪廓。喬涴仙看着他走遠過去,忽而揚起了脖子:“哎!”
窗子沒關,一聲喊将夜風引進來。桌上擺的書,一頁一頁,簌簌地翻。
喬涴仙望着他側過來的鼻梁,與頭一次見面時候一樣,笑起來就顯得更高。
“你、你說話算不算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