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問蒼天
喬涴仙翌日側在床上,仰頭向外望,見雲裏帶光,于是松了一口氣。
他的手摸向自己的腰腹,扁平的,滑而涼。他摸着摸着,就混混沌沌地想一些事情起來了。
他想元吉的肚子這裏恐怕就更凹凸起伏一些,一點肥肉沒有,在雨裏沖刷過,顏色深沉而濕潤。形狀确實好,腰一扭過來,兩道線于是曲着,極分明地刻進去了。想來撈魚的時候,這地方也很出力罷?
喬涴仙抓着枕頭角,又想起元吉的一番狂論了:說是專替我去撈的魚?
自說自話,誰讓他替我去撈?
他這心思彎彎繞繞,将枕頭角扭空了棉花,才終于覺察出一些不尋常。他發覺他如今就好似返老還童一樣的,顯出一種缺乏穩重的新奇。好比今日雨後短晴,實則跟他喬涴仙沒有任何關系。
小麻雀近來沾元吉的光,喝了幾口鲢魚湯。
元吉拿捕得多餘的鲢魚略做了些,這湯味道大,小孩子循着氣味,老鼠上燈臺一樣地,就過來了。元吉望着他唇邊有湯的浮沫,覺得好笑,替他抹去了:“有這麽好喝啊?”
小麻雀的腿縮着,舍不得将湯的熱氣散發出去。他将碗托起來:“元吉哥,你怎麽記起熬這個湯了?”
元吉蹲在地上,半晌一撐臉,笑:“這不能告訴你。”
小麻雀的圓眼睛一眨,嘟嘟哝哝,顯出早熟的直覺:“不能說,就是往喬老爺去猜。”
元吉驚奇得坐到了地上:“好你個小麻雀,光長心眼去了!”
小麻雀此刻看向元吉,忽而撇下了眉毛,顯得灰心了。他不忍心看元吉熱臉去貼冷屁股:“元吉哥,他什麽好東西沒有試過?哪看得上咱們呢?”
小麻雀一擦嘴,這湯裏油也稀得可憐,一擦就幹淨了。
元吉拍了拍手上的灰,才一頓。他知道喬涴仙确實是脾氣不好,上供多半不靈,一犯起倔就自己鬧得下不來臺,自己都不給自己面子的犟角兒,哪能給別人面子呢?
然而元吉不曉得怎麽,有盲目的篤定:喬涴仙一定真會去把魚給煲了湯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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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哪門子關系篤定呢?
“這個……我是他的朋友嘛!”
小麻雀再擡起眼睛,眼神就黯淡下去:“真的嗎?喬老爺也這麽說嗎?”
元吉倒真一時續不出後話,他一擡手,彈了小麻雀的腦門,自己有些轉不過彎來了:
到底是不是啊?
喬涴仙的魚湯喝了整五天。
其實元吉送來的三四條鲢魚,頭兩日趁新鮮就熬完了,然而府內傭人見喬涴仙平日吃飯恹恹,如今喝得如此正經,竟然還碟幹碗淨,以為發現了他的新癖好,故而又追了三日。喬涴仙喝到最後,大為光火:“他媽的,去吩咐廚房,不許再熬了!”
是以喬府內又有許多新的傳言,譬如喬涴仙只喝大雨裏撈的鲢魚,魚鱗要細細地被雨泡過,這人怎麽這麽多規矩的?實在是難伺候。
這話經管家傳到喬涴仙的耳朵裏,喬涴仙拍案而未能起:“豈有此理,閑極無聊!”他吸一口氣,又咽下去:“你怎麽管事的?你明知我是因為——”他沒說完,然而錢管家即刻滿不在乎地接下句了:“是元吉送的嘛!”
喬涴仙即刻慢了一着,一擡頭:“他送的、他送的怎麽了?”
錢有方不明所以:“老爺跟他關系好哇!”
喬涴仙顯然拿不定主意:“我跟他,算是關系很好嗎?”
“好得很!您那天晚上還專門出去見他,大家可都……”
喬涴仙紋絲不動,然而臉色就陰晴不定起來了。說者總無心,聽者那是怎麽聽都有意的。
錢有方不知哪裏失言,試探地急追了一句:“總有個把窮知己的嘛!”
喬涴仙在輪椅上東靠西靠,本來還沒想好對應,這時聽見錢有方的回答,輕輕地一拍扶手:“正是,”他皺起眉頭:“什麽知己,算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