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鎮獸
喬涴仙從來不做事。所以他的手指細而白,唯有骨節證明是男人。他一起床,便要抻直自己的手,看上一看。接着摸一摸自己的腰腹,向下再到膝蓋,确認是全須全尾了,再搖床頭的鈴,要人服侍他起床。
他很愛幹淨,服侍他的人也必得幹淨。曾有做早飯的傭人愛蓄個尾指甲,喬涴仙某日仔細一瞧這人的指甲肮髒,當即怒罵此人,勒令滾蛋。
用過早飯,他愛去陽臺上吸收一些陽光,他總覺着自己身上有病頭,陰氣太重,需得調和。管家秘書随後站到他跟前,一公一私,一老一少,負責商量他今日的行程。
喬涴仙很舒展地挺身,眯起眼睛:“這月裏如何?”
喬涴仙經父親臨終的授意,是不敢打實業的主意。且他父親滿打了算盤,早做了公證:喬涴仙在一日,碼頭就歸喬家一日,若是有朝一日喬家無後,那麽碼頭的所有就悉數劃給慈城的寺廟道觀——不叫外人分到一杯羹,也就不必去打他兒子的主意。
如此,喬涴仙光靠租賃碼頭,再二倒手賣出去,過收租子、賣人情的生活。人家叫他租公,他也不樂意,為掩耳盜鈴,還請了一位秘書。秘書恭敬地一低頭:“四下裏打點完,價錢也談妥了。夏老板不大樂意,只是還不打緊。”秘書掏出胸前的一本小簿子,照本宣科:“龔府的老爺來問,說想要過來拜訪,還有他的兩個女兒。”
喬涴仙撥弄手邊的一盆長壽花,語調拖得長:“破落了來上門,太陽下山他記起晾衣服了。別理他。”
他故作洞察世事,老氣橫秋,三十未及,活得卻像個美麗的小老頭子了。
喬涴仙的手指揉過長壽花,他這腦子裏懶洋洋地有一些聯想:這花也沒有腿,卻也不妨礙它好看。思及至此,他的臉湊近這盆層疊酡紅的花,感嘆起來:它和我多像呀!
管家和秘書看他一臉陶醉,暫時不敢作聲。
喬涴仙與花朵親愛完了,這才望向管家:“你那頭有什麽事沒有?”
管家一摸臉,欲言又止:“有——是有,老爺,屋頂上雕的那個東西,它、它掉了一個。”
喬涴仙方才小老頭的态度當即一掃而空,來精神了。
這可切實地壞事了。他的細眉毛登時倒豎起來:房頂上的鎮獸可是大有來頭的。四方鎮位,這掉了一個,那是要倒大黴的!
管家見他立時變色,急急地:“我立刻再去請人做一個!老爺,且勿慌張!”
喬涴仙哪能不慌張,他可不想某日得罪了神仙,又掉到井裏去:“這不好,這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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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失手用力,将長壽花給揪折了:“掉了哪一個?找人算過沒有?可有什麽忌諱?”
管家又連連點頭:“算過了,說是沒了鎮獸,聚水過盛,大兇……”
喬涴仙急得差點能站起來,他撲騰了一下,跌坐回去:“快去城南找劉大師,他刻得快!”管家領命奔走,喬涴仙一扭頭,将花朵一下擲在地上,指着秘書的鼻子:“還有你,光傻愣着?你去找人,把天井缸子裏的水倒掉,一滴不許留!”
如此交代下去,喬涴仙直到下午,仍是心緒不寧。聚水過盛,光是倒水出去,恐怕治标不治本。他無心再去顧窗自憐,光是縮在屋子裏,他怕。
他的卧室桌上有一面銅鏡,喬涴仙此刻蜷在輪椅上,瞧着這鏡子就覺得光怪陸離,遠的近的不知照的什麽東西,似有黑影而又非。他勉力去看,又勉力地想要閉起眼睛,臉上這麽緊繃着,逼出了一些眼淚,将眼皮糊住了。
喬涴仙在朦胧之中悲哀起來:——我怎麽這麽倒黴呢?除了相貌脫凡,我真是頂可憐的了……
正在此時,管家敲了門。喬涴仙吓得一激靈,坐直了。他急切:“怎麽,劉大師說多久能做得好?”
管家搖着腦袋,颠三倒四将話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