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喬嘉木從李宅離開有七八天,沒再出現。
“應該是病重。”蘭溪道,“聽聞将軍說喬公子一直在遙州城養病。”
她低低嗯了聲,繼續翻看手中的書卷。
那日喬嘉木把整個李宅的人都驚到了。
李忻請來幾位大夫診治,忙活了半日,得知只是身體太虛弱、悲傷過度,并無生命之憂,所有人才放下心。随後李忻命人将喬嘉木送回住處,也算沒了牽扯。
如今喬嘉木離不離開遙州與她無關,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午後,她端着茶果點心去李忻書房。李忻正坐在圈椅內面對牆上的一張輿圖發呆。
她将茶水遞到他手邊小幾上,李忻回過頭瞧見她,淺淺勾了下唇角,又回過頭望着輿圖。
輿圖與聞邯送她的那幅一樣,只是這張比例放大到半面牆,許多小的山脈河流城池都有标注,詳細許多。
她一眼便落在了南境大軍駐紮的夏州。夏州的南面是潛州和羅州等地,是數十年前被南楚掠奪之地。
父兄此生的心願便是奪回失地,這也是所有南境軍将士的心願,奈何先帝仁弱,朝中局勢複雜,南境軍處處掣肘,至今未奪回寸土。父兄此生抱憾。
“想家了?”李忻回頭時注意到她神情落寞,關心問。
殷拂雲苦笑道:“奴已沒家了。”
李忻聞言,露出幾分歉意,再次望向牆上輿圖,望着華陽城,那個人永遠留在那裏了。
那個人活着的時候,他滿心想着都是某天回京,在衆人面前與她打一架,把當年她指責他的話一一反擊回去,并求皇祖父下旨賜婚,将她強娶回府。這個信念就像一團火在他的心中燒了幾年。現在她不在了,心中那團火滅了,只剩下冰冷的灰燼,日複一日地冰着他的心。
“你的家還在華陽。”他淡淡回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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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沉默許久,李忻端起茶盞,茶水已經涼了。
“奴重新給殿下沏一盞。”
“不用了。”他飲了兩口涼茶,也讓自己清醒些,從悲傷的情緒中抽離。
起身走到書案前,看到一摞書卷,想到親衛說他不在府上,二姑娘幾乎日日來她的書房尋書看。
二姑娘自小就喜歡看書,喜歡安安靜靜地呆着,和那個人不同,那個人更喜歡耍槍弄棒,他最喜歡看她舞動兵器的飒爽英姿,像個跳脫的小猴子,似乎生活就該那般熱鬧有生機。
他朝書架瞥了眼,道:“本王書房少有你愛看的書,明日本王讓人去城中書鋪買些你喜歡的。”
殷拂雲笑着走上前:“奴最近也學着看些兵史軍械的書了。”
李忻疑惑,也感了興趣:“怎麽學着看這些?”
“在殿下身邊伺候,總不能對這些東西一竅不知,豈不是某日又要被罵丢殿下的臉了?”
這是記着上次出門他罵她的仇呢,拿這話嗆他。
“不想給本王丢臉,那你倒是學騎馬射箭,那才不會給本王丢臉!”他故意拿話激她。
殷拂雲不怕他用激将,就怕他不激她,她順着話就說下去:“若是殿下願意命人教授,奴必學有所成。”
“你當真?”李忻來了興致,一個從小錦衣玉食,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女兒家,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竟敢把話說得這般信誓旦旦,真是不知好歹。
殷拂雲毫不含糊:“自是當真。奴雖不才,但從小生在将門,耳濡目染,刀槍劍戟并不陌生。阿姐可以,奴為何不可?奴自認為三年五載後,不比殿下麾下的将士差。”
李忻對她大言不慚的話嗤之以鼻:“你是不知學武多苦。”
“能苦過命嗎?”殷拂雲反問。
李忻頓時沒有後話,心也沉了下去。
身上的苦、再重的傷,咬咬牙就過去了,可命運的苦痛,一生難消。
看着面前姑娘堅定無畏的眼神,他仿佛看到了那個人。
這一刻,她們那麽像。
她也是殷家的女兒,即便身體柔弱,骨子裏也是堅韌的。
“好。”他道,“既然你如此自信,明日本王便命陶儉教你騎射武藝,別學個三五日就堅持不下去,到時本王才不饒你。”
“奴先謝過殿下。”殷拂雲深深福了一禮。
殷拂雲從書房離開後,李忻坐在書案邊嘆息,不知道這個決定是對是錯,那個人會不會怪他讓她妹妹受苦。
次日蘭溪為她準備了一身短打。望着鏡子裏的模樣,又回到那個熟悉的自己。既然不能以殷拂雲的身份活在這個世上,她便用妹妹的身份去做殷拂雲該做的事。
後院一處空曠的場地,陶儉坐在一旁游廊的石凳上,腦袋皺了一大把,看到殷拂雲過來長長嘆了口氣,滿臉寫着不情願。
陶儉很不樂意接這個差事,教女人騎射武藝,比教男人繡花都難。而且要教的還是二姑娘,一個手不能提四兩的嬌弱姑娘,磕着碰着苦着累着都不行。對她又不能太嚴。殿下可以對她又罵又兇又刁難,但他不能動她半分,否則殿下指定要找他點麻煩。
他只求二姑娘只是和殿下賭氣,學幾日覺得太苦太累就作罷,別折磨他。所以他也不準備從最基礎的教起,直接上來就是射箭。
射箭看着輕松簡單,卻是又累又難,也容易打擊人的自信心,希望能夠讓二姑娘知難而退。
殷拂雲看到場地上三個靶子已知陶儉心思,當她只是一時興致玩玩而已。
那他可真的要失望了。
陶儉走過來,将一旁架子上的弓取下來遞到她面前:“二姑娘試試這弓趁不趁手。”
殷拂雲掃了眼弓,心中已将陶儉給罵了,明知道“她”手無縛雞之力,還準備這種軍中弓兵用的強弓,“她”能夠拉開就見鬼了,還學什麽射箭。
她裝作不識,接了過來,手上一沉,弓朝下墜了墜。
“這弓有些重,府內可有輕便些的?”她故作為難問。
“府中兵器均是軍中規格,知二姑娘臂力不足,我已經尋了最輕便的一張。”
鬼扯!殷拂雲心中罵了句,面上卻尴尬一笑:“那就用它吧!”
陶儉給他講解示範射箭時候的姿勢動作,她也以初學者無知的模樣照葫蘆畫瓢,但是拉弓她不敢使力,只能稍稍拉開一點弦,箭矢射不出三步遠。
嘗試了十幾次,皆是同樣的結果,雙手也裝出沒了力氣,最後氣餒地将弓丢在地上,人氣喘呼呼走到廊下石臺上坐着歇息。
“二姑娘若是累了,今日便到此,明日再繼續。”陶儉忙上來想結束今日的教習。
殷拂雲看了他一眼,就他準備的這把弓,她也沒必要陪他耗下去。
“好!”
陶儉滿意地收起弓箭。
她暗嘆了聲,看來自己要給自己準備一把合适的,既能夠拉得開,又不會招致懷疑。
次日正是逢五,她拉上蘭溪出門,走到前院見到李忻一襲戎裝從回廊繞過來朝府門去,似乎要去軍營。
瞥見她,李忻愣了下,停下步子,将她上下打量一遍。一身素雅,頭上沒有什麽發飾,一根玉簪簡單挽着,頸上、手上毫無飾品,妝容也極淡。
那個人便喜歡這樣裝束。女兒家喜歡的華裳美服她都不怎在意,金玉首飾更是興趣不大,也就對胭脂水粉有些興趣,卻平常亦是淡掃蛾眉。
即便如此素淡,她站在一衆京城貴女中依舊是最明豔耀眼的那個。若說能與她媲美的,也就只有她的孿生妹妹。
如今妹妹竟也是這般裝扮。
昨日陶儉回禀,說二姑娘一身短打,所有的烏發全都束起來用發帶綁着,有幾分英姿飒爽之氣。他昨日真該去看看的,應該和那個人一般模樣。
“殿下要回軍中?”殷拂雲走上前福了一禮略表關心問。
“下個月軍中大比,事情比較多。”說完轉身準備走,忽然想到什麽停下步子回頭問,“二姑娘是不是很不想看見本王?”他在府中,她每日像個悶葫蘆;她不在府中,她看書之餘和蘭溪談天說地賞花賞月,很自在。
“奴不敢。”
“不敢?其實心中還是這麽想的是不是?”
殷拂雲擡頭看了眼他,心中不悅,面上卻露出驚恐:“殿下因何無故加罪?”
李忻笑笑,沒有解釋,因軍中還有事務處理,不便多耽擱,吩咐兩個親衛跟随殷拂雲,自己先出府。
殷拂雲暗暗吐了口氣,李忻一日不給她找不痛快,他自己一日就不痛快。
望着李忻等人消失在街口轉角,她與蘭溪朝着相反的方向去。沒走幾步,忽見一個小厮慌張地迎面奔來,是喬嘉木常帶在身邊的小葦。
小葦直接撲到她面前跪下來,她驚得朝後退了一步。小葦大聲哭求:“二姑娘,求你去看看我家公子,他快不行了。”
殷拂雲心一緊,小葦姐跟着拼命磕頭哀求:“二姑娘,公子心裏只有姑娘,退婚另娶都是被逼,都非公子所願,公子心裏比誰都苦,求二姑娘看在以前的情分上去看我家公子一眼。”
殷拂雲有些愕然,喬嘉木真的要死了?
他就算是要死也不能這麽死在遙州。
她望向蘭溪和一旁親衛,蘭溪問小葦:“喬公子離開李宅時只是病弱,悲痛過度,大夫都說養段時日就能康複,怎麽就不行了?”
小葦哭着解釋:“公子回去之後,醒來就像個木頭人一樣發呆,不吃不喝,後來就醉酒,沒日沒夜地喝,醉得不省人事,已經昏過去好幾次。從前日起就開始嘔血,清早又嘔了一灘,大夫也沒辦法。”說完又給殷拂雲叩首,“二姑娘,求你可憐可憐我家公子,去見見他吧!只有你能救我家公子。”
殷拂雲望着小葦那着急害怕模樣,所言并非誇張,喬嘉木恐怕真的病入膏肓了。
他可以死,但真不能就這麽死了。他若是這麽死了,衛國公府和湯家必然會讓她陪葬,且不說李忻也會因此受牽連,就是不受牽連想保她都保不住。
她更不能死!
“帶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