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兒夜晚彎

第28章 二十八：追念

護國寺。

護國寺居于浩州城外西北方的廣岚山上，分寶國寺和青國寺。寶國寺是男教徒修行之地，青國寺則為女教徒修行之所。

十五公主戰慈，就在青國寺出家修行。今年芳齡二十又二，封號蓮華，法號念安。

菩提樹下，一身清樸白灰色法衣，手持念珠的戰慈，邊四下環望找尋着什麽邊走過。之後，找到了不遠正捏着一張信紙看的出神的戰琪。走過去，戰慈先是跟不起眼的暗處裏，站着的元七颔首，接着停下腳步重新看向戰琪。

戰慈對這個弟弟的印象，還停留在那個只有三歲，睜着一雙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懵懂望着她的幼童。雖然一轉眼戰琪已經這般大了，可是對戰慈，他還是那個沒有長大的孩子。

事實，也确實。

戰慈在心裏搖頭。雖然她已不在紅塵中，但也不是雙耳不聞天下事。何況這幾日傳聞沸沸揚揚，不想聽到都難。

把信看完，戰琪抿着唇許久的沒說話。風吹過，只有菩提樹葉沙沙作響。

當日離宮，戰琪便知道他那一走就不可能再回去了。講真話，他沒有什麽舍不得的情緒。他早已記不清母妃的樣貌，也不記得，或者，應該說根本就不知道父皇究竟是什麽樣子。唯一讓他有些不舍的，只有葉貴君，那個明明沒有大他多少的小皇嫂。所以，他才會寫了那封信。

從小到大，戰琪聽的最多的一句就是“不行”、“不可以”。聽的多了，他也習慣了。總之他什麽也不必想、不必做，他身邊母妃留下的人、舅舅安排的人，都會給他想、給他做，雖然沒有人會問問他那是不是他想要的。

他就是一個象征，在那裏就夠了。

然而，自從到了盈華宮，葉貴君會問他的功課，問他想吃什麽，問他要不要這個要不要那個。雖然也不是經常，可是對他而言，就算是偶爾也會讓他感到好溫暖。就像現在，信上葉貴君只是提醒讓他好好吃飯，按時休息，天冷了記得加衣服，生病了照顧好自己。明明只是一些生活的瑣事，明明，就只是這樣而已……！

信紙忽然被打濕，戰琪怔了怔，才發現自己居然落下淚來。上一次哭泣，是什麽時候來着……？

戰慈看着戰琪越哭越兇，最後蹲下身去放聲嚎啕。長長嘆了口氣後念了句佛號，戰慈上前亦蹲到戰琪身邊抱他進懷中。輕輕拍着他的背，戰慈眉目溫柔到哀傷下去：“乖！”

……

乖，姐姐在這兒呢……

……

小二十六，姐姐在這兒呢……

……

傍晚時分，盈華宮鋪了一地的夕陽餘輝。

屋檐下，葉晚楓靠在貴妃榻上安逸的翻着話本。在屋裏悶了一天，可憋死他了！一陣風吹過，葉晚楓擡眼看着元七回來複命。

看着葉晚楓看了自己一眼，元七明顯的皺了一下眉表達自己的不解：“您不問嗎？”

“問什麽？”

“二十七皇子！”

葉晚楓揚眉，看向元七：“路都是自己走出來的，在哪兒摔得就得從哪兒爬起來。不想起來就在那兒呆着，等想明白了，會願意起來的！”

抿唇，元七不得不承認，葉晚楓說的有道理。

“想耍賴呢，就盡情的在那兒打滾好了。等發現沒人會去扶一把，只能靠自己的時候，以後再摔了，就會自己爬了！”

看着葉晚楓看向天邊落日，元七覺得他該是在說他自己。可是，太傅府的小公子，不是在衆星捧月中長大的嗎？

元七不明白，早已走進盈華宮的戰玥卻是明白了七分。葉晚楓說過的，那個夢……心中一緊，戰玥快步上前。看向他，元七颔首，消失而去。

“怎麽還坐在外面？”戰玥握住葉晚楓溫度有些低的小手。

葉晚楓揚頭，抽出來手來張開雙臂，笑着對戰玥：“抱！”

彎唇，戰玥掀開毯子樂意至致的抱葉晚楓起身：“老三十給你的？”

看着戰玥因為剛才的動作發現了自己手腕上的佛珠，葉晚楓點頭：“嗯！”

“老八說，是他特意去跟苦藏大師求的，戴着吧！”戰玥起身回去屋內：“你給老二十七的信上寫了什麽？”

“嗯？”葉晚楓被放到正殿的主席上，之後看着戰玥坐到自己身邊，把自己圈到懷裏：“您怎麽知道的！”葉晚楓挑着眉，在戰玥的胸口上戳了戳。

“元三一直都在暗中盯着老二十七！”戰玥如實交代。

“沒出事之前就在？”

“嗯！”

看着坦白從寬的戰玥，葉晚楓看了一會兒後哼了一聲：“沒寫什麽，只是讓他自己照顧好自己！”

戰玥點頭：“元三回來說，老二十七收到你的信後大哭了一場，哭累了便直接睡過去了。而一直陪着他的老十五，是想到老二十六了吧！”

“十五公主和二十六公主？”

“嗯！因為明日，就是老二十六的祭日了！”

葉晚楓沉默，靠在戰玥胸膛上沒再說話。

“父皇留下的這些個女兒，大概，都被我們影響了！”戰玥嘆。許是因為想到了亡故人，話不禁多了些：“老二十二和老二十三走的時候太小，所以老十五和老二十六算是相依為命一塊長大。老十五最懂事，知道這些年不論是大平還是皇室，所造的業果太多、殺戮太多。成年後便出了家，說要為大平，為剩下的我們祈福，能夠受到佛祖的保佑好好的活下去。可惜，老二十六最後還是早早的去了！老二十四，也不知道還能再活幾年！”

靠在戰玥懷中，葉晚楓在他話說時回抱住他，權作安慰：“聽說二十四皇子，是有先天殘疾？”

“嗯！一則身體不好，二則，就是個傻的！老二十五曾開玩笑說，大概所有的智力都生在了他身上！”

“什麽時候，帶臣去看看他們吧？十五公主，和二十四皇子！”

“好！”戰玥在葉晚楓發頂蹭了蹭下巴，幽深的眸中劃過一抹深刻的哀傷。

他其實又想起了更多人！像四公主戰恩、九公主戰念、和十一公主戰惠。遙記得三人即使被決定和親時，仍毅然決然奔赴的背影！遙記得，他和老三、老十六曾答應過她們一定會帶她們回家的諾承！然而最後，卻都只帶回了黃土一捧！

就像戰慈，有時站在山頂，或遙望着北方，或默對着南方，一站就是許久……

別說她們，就是老三和老十六，還有千千萬萬的将士……

……

葉晚楓捧住戰玥的臉，打斷他的思緒：“雖然有時候活下來的才是最難受的，但是，正是因為如此我們才更應該好好活着！不是嗎？”

仰頭看着跪在身前的葉晚楓，戰玥在他話落後微微彎唇，然後抱住他埋首到他懷裏：“嗯！”

“您還有臣，還有翼王，還有好多人，還有整個大平！”葉晚楓同樣抱住戰玥，安撫的順着他的頭發。聽到他再次悶悶的應聲，葉晚楓抿緊唇：給他，生個孩子吧！……唔，葉晚楓被自己突然冒出的這個想法驚的在心裏抖了抖！不免還是有點惡寒，可是，要是，是這個男人的話！

葉晚楓抱緊戰玥：先給自己打個預防針！然後把身體養回來，然後，嗯……嗯！

然後葉晚楓接下來的日子就專心養、專心補了。期間他見到了二哥，葉子杉，彼時，葉子杉已經是禦林軍左将軍。其實說起來之所以他考了個第二，還是因為筆試。聽說葉子松給他補課補的都想殺人，才好不容易給他補了一個武榜眼！

聽到這事的葉晚楓樂不可支，很可以想像那副情景。

另外葉晚楓不忘答應戰珏的，問了舅舅，舅舅表示很樂意。人以群分，對喜歡練武的苗子赫太師從來都是不問出身。戰玥也樂得少個人纏着自家愛妃，于是戰珏直接被扔到了骁猛大營。七日之後放假回來，葉晚楓差點都沒認出眼前那個黝黑黝黑的黑疙瘩，是二十九皇子戰珏！

不但黑了，也長高了，雖然瘦了可是結實了。看着戰珏龇着一口小白牙，跟自己炫耀他這七天來學到的東西，葉晚楓既有自家兒子初長成的喜悅也可心疼。呆了三天，兩人都在吃中度過了。

戰瑞很羨慕二十九皇兄，可他絕對吃不了那份苦。那麽他能做什麽呢？

看着戰瑞自戰珏回去骁猛大營後，便開始板着一張小臉，葉晚楓笑着捏了捏他還有些嬰兒肥的臉蛋：“不着急，慢慢想！”

戰瑞聞言後乖巧的點頭。

這日清晨，他去了南書房後，葉晚楓準備去禦花園逛逛。

金秋十月，各色晚菊開的絢爛。

漫步花叢，葉晚楓惬意的伸個懶腰。這有十天來雖然養回來了也補回來了，但感覺有點過了頭。胳膊腿上全是肉，連臉好像都胖了一圈。摸了摸圓潤的腰，葉晚楓嘆了口氣。

想念上輩子的六塊腹肌！

“娘娘，怎麽了？”跟在葉晚楓身旁的彩結出聲詢問。

“嗯？沒什麽！”葉晚楓再嘆：“就是，覺得胖了！”

彩結失笑：“哪有！比之前沒胖多少！”

“是嗎？”

“而且胖些才好啊！那樣生下來的小皇子才健康嘛！”

“唔……”葉晚楓紅了耳根：說的就好像他已經懷了一樣……

“咦？您不是那麽想的嗎？”彩結看着葉晚楓：“奴婢看您這些日子都有注意，不僅僅是為了恢複元氣呢！”

那麽明顯嗎！葉晚楓略囧。

彩結笑着：“娘娘害羞了？這有什麽嘛！您和皇上兩情相悅，肯定都想為對方好呀！”

“你這丫頭還懂得挺多！”

“嘻嘻，那是！”

主仆兩個正說笑着，前面的小徑拐角拐出一個明黃色的身影。

“奴婢參見皇上！”彩結停下，對戰玥施禮。

葉晚楓同樣停下，看着戰玥上前後同樣施禮：“皇上！”

“盈華宮的人說你來了禦花園！”戰玥拉住葉晚楓。

“您找臣？”

“嗯？”戰玥點頭：“回去換身衣裳，朕帶你出宮！”

“出宮！”驚奇，葉晚楓問戰玥：“您忙完了？”

“最近沒什麽大事！”

葉晚楓卻覺得不大可能，但還是跟戰玥回了盈華宮。兩人都換了便服，上了馬車，出了皇宮西門望安門。說起來葉晚楓自從進宮後，這還是頭一回出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