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蓮并沒有料到父親所謂的出去玩, 是叫她用力量摧毀一個村莊。
男人站在陌生的街道上, 以完全随機的方式, 笑盈盈地攔下了行人。他謙和有禮地向行人詢問了附近的村莊, 然後找了輛駛向目的地的馬車。
術士在車上扭過頭,以愉快的聲音向神明下達了命令, 說:
“聽到了麽蓮?就去那裏,跟着夜鬥把所有人都殺光就行了。”
“方式随你喜歡。”
“不過想到這是你第一次出來玩,被我看着的話,可能會有點緊張, 那麽就讓夜蔔哥哥陪你好了。傍晚的時候我會回來接你,玩的開心哦!”
這完全是他一時興起的行為。
……這個人根本沒有把他人的性命放在心上。
若說通過昨夜與父親的接觸,蓮還認為他只是個薄情又狡猾的男人,現在他表現出來的漫不盡心則讓她感到無比膽寒了。
然而術士命令下得如此幹脆,離開又非常果斷。他說着“我還有別的事要做”就半路跳下了馬車,完全不給她一絲反駁的時間與餘地。
蓮只能坐在車廂內與被父親稱為‘夜蔔’的神明面面相窺。
……
她潛意識裏對這個所謂的父親心生抵觸,對于能讓他大聲稱贊的夜蔔也連帶着有些戒備。
所以在父親在的時候, 面對這個據說“帥氣又靠得住”的哥哥, 蓮收回了在童磨那裏自由散漫的行為方式。
她像個常年靜養于閨閣的小姐那樣,面容平和微笑甜美, 非常乖巧地颔首沖他喊了句“兄長大人您好, 我是蓮”。
Advertisement
善于安撫人心的神明宛若無色無味,清澈柔軟的流水,而他人的眼眸就是她得以栖身的容器,她十分擅長僞裝出別人想要看到的樣子。
這已經是刻在她靈魂深處, 保護她的一種本能了。
名為夜蔔的神明是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和散發着珠光寶氣奢華感的童磨不同,夜蔔看起來要符合當今對男子的審美。
他黛色的長發利索地紮成了一個小辮,那雙湛藍的眼眸像是仲夏的湖水,但又因為武神所帶的殺氣泛着刀鋒似的銳氣。
夜蔔環抱雙臂坐在車廂的一角,他最大限度地避免與父親多做交流,再看見這個憑空冒出來的妹妹後更是散發着“生人勿近”的冷氣。
然而在聽見她的初次問候之後,這位全身緊繃的“兄長”仿佛是被吓到的貓一樣,蓬松地炸起了全身的毛發,差點沒有直接從座位上彈起來。
夜蔔不可置信地看了一會兒蓮,然後他飛速地收回了視線,垂着腦袋不斷嘟哝着“居然叫我兄長大人麽”“她不是神器麽?”之後,他又用那種躲躲閃閃的眼神反複看着蓮确認了幾遍。
出現在夜蔔身上的,比起排斥更多的好像是不知道怎麽面對……
畢竟除了本土幾位大神,像他們這種從願望中誕生神明,之間是沒什麽親屬關系可言的,除非——
“妹妹……你是認真的麽?她也是從那個願望誕生的麽?”
神明的确很擅長捕捉到他人的喜好。
她那種貴族女子端莊的坐姿、臉上純真的笑容,以及萦繞在周身安寧的氣息,都讓夜蔔想到了曾經的神器櫻——
像是陽光下綻放的春花一樣。
……她真的和我一樣是斬殺人類的禍津神麽?
懷着這樣的疑惑,夜蔔一時半會兒并不能很好的理清父親的意圖,也沒法很順暢的和蓮進行進一步交流。焦灼的他只能直接開口向父親尋求答案。
在得到父親那句“是哦”之後,夜蔔望着這位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妹妹”,眼裏的複雜幾乎滿溢而出。
……
這些便是蓮和夜蔔在知曉任務之前的全部交流了。
夜蔔在知道她是從父親願望中誕生之後,重新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他用那雙藍色的眼睛不帶感情的看了蓮很久,久到她覺得夜蔔可能是讨厭被父親牽連的自己了。
也就是看上去而已了……
事實上在父親離開之後,夜蔔并沒有忽視自己的“妹妹”。
“跟上我。”威風凜凜的禍津神冷冰冰的這麽說着,帶着自己的神器‘緋’,先一步下了車,然後又耐心地守在旁邊等她。
看到有人站在車邊等自己,這位矜貴的小姐望着那黛色的身影發了一會兒呆。她喃喃說了一句“哥哥,扶我一下”後,朝着夜蔔的方向,伸出了自己的手掌。
如果是兄長的話,一定會扶我的……
蓮那種理所當然的态度是如此自然,夜蔔回過神的時候已經不自覺地把她扶了下來。
之前和父親在一起的時候,因為男人的嚴厲她還有所收斂。但放松下來之後,女人那種被人養在庭院深處,被包容寵愛,被細心珍藏後的特質,便從言行舉止中不自覺地流淌了出來。
原先僵硬的相處方式因這樣的互動有所緩解,夜蔔苦惱地皺起了眉頭。
反正父親已經不在,夜蔔幹脆将自己的困惑向蓮托盤而出——
“你殺過人麽?”
“沒有……”
“你想殺人麽?”
“不想。我之前只用力量救過人……我可以讓人好好睡一覺,或者給他們做些藥……”
“那你的道标,或者說神器有和你聊過這些麽?”
……
果然如此。
這次對話徹底落實了夜蔔的猜想。面對這位“不谙世事”的神明,他撓着頭深深地嘆了口氣。
她連道标都是人類的話,怎麽可能再親手殺掉不認識的人?
而且她口中作為教團“神子”,說着“死亡才是救贖”的道标,聽起來好像也不是特別正經的樣子,還不如作為“兄長大人”的他來教教她哦……
懷着這樣的感嘆,夜蔔看着這位憑空冒出來的“妹妹”,只覺得越看越不放心,怎麽也說不出“你跟我去殺人”之類的話語,于是他非常耐心地叮囑道:
“那我進村子好了,你就站在村口等我回來……不要亂跑,遇到妖怪就大聲喊我回來。”
先這樣吧。後面可以找點“地痞無賴”之類的清除工作給她做……
這可惜世上哪有那麽多絕對的惡人呢?夜蔔帶着緋找了一圈,眼見的不過是些在村裏努力生活的撲通百姓。
滿身血味的禍津神,違背了父親的命令,在傍晚時分沉默地将一串鮮血淋漓的耳朵,交給因為父親咒法限制無法離開自己太遠的蓮手上,說:
“抱歉,我沒找到适合你的人選,你先把這些交給父親吧……”
那是從死人身上割下的戰利品,是要交給父親的工作成果。
然而這種舉動被夜蔔攜帶的神器“緋”阻止了。面色冰冷的女孩說着“不行哦夜蔔,分給她的話你也會被父親罵的哦”,毫不猶豫地揭穿了夜蔔的謊言,也成功讓父親收去了臉上的笑容。
不聽話的孩子眼見着就要迎來懲罰了,但她好心的“兄長”還努力為她發出辯駁,企圖将她攔在身後——
“喂!她又不是武神,而且有沒有神器傍身。而且我用‘緋器’速度比較快……”
“她還是第一次出來……這樣先看看我學習一下不可以麽?!”
只可惜這種包容在術士那裏完全起了反效果,讓他氣極反笑了,甚至輕輕喚出了神器的名字。
“螭器”兩字一出,原本立于術士身側的小女孩就化為了他手中的錫杖。手持兇器的男人,面露冰冷的笑意,說:
“不行哦,全部交給夜蔔不就沒有意義了麽。”
“而且作為神明沒有力量可不行哦,慈母多敗兒,還是需要父親嚴厲的愛的……”
“過來,蓮。如果不善武藝的話,就讓父親我一對一訓練一下你吧。”
他不緊不慢地朝自己走了過來。
金色的錫杖、輕佻的笑容、夜蔔的背影,這些東西重疊在一起構成了令蓮無比熟悉的畫面。
【如果我不乖乖聽話,這把錫杖就會刺穿我重要的人……】
【我又給身邊的人添麻煩了麽?】
莫名的既視感充盈在蓮的心間,她怔怔地站在原地,在聽到術士那句“如果武力值不夠的話,讓道标變成神器不就好了麽?”的威脅後直接笑出了聲。
又來了又來,又是這樣的對白……
我不想再讓幫過我的人受傷了。
我不想只是躲在他人的身後。
蓮一把推開了擋在自己身前的夜蔔,主動沖術士伸出手掌,毫不猶豫地迎上了錫杖的尖端。
她身形靈巧,動作翩跹若蝶,出手的速度極快。術士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聽見“噗嗤”一聲——
尖銳的神器輕而易舉地刺穿了女人柔嫩的手掌,飛濺而出的血液染紅了她白皙的面龐。
蓮笑着譏诮道“你就只會這種伎倆麽?你這膽小鬼……”。說話時,她白淨的臉上還帶着殷紅的血跡,褪去了平時的純真與安寧,那笑容宛若甜蜜的毒花張揚又瘋狂,讓她美麗的面容一下豔麗到了極致。
先用話語刺激對方的心神,然後将痛苦的情緒轉化為咒力,封住對方的武器……
【雖然你不是很擅長武鬥,但好在動作很靈巧,奇襲的話大概還有點贏面】
【然後努力也不行的話,就放聲尖叫】
不知何處而來的教導,在她耳邊輕聲低語,使蓮不顧疼痛聚攏手指,死死地抓住了錫杖杖身。緊接着,她催動僅剩的詛咒,從破裂的掌心處催發出無數細小的藤蔓,攀附着神器,以便進一步封鎖住術士的行動。
本來只是準備利用夜蔔“稍微欺負下”蓮的術士,因為這種破釜沉舟的舉動,短暫地怔在原地。
而做完這一系列舉動,面無血色的女人利用術士失神的片刻,終于成功地将另一只手掌按在了男人的左胸上。
還差一點她就能用尖銳的指尖挖開那層血肉了。
然而這副僅僅具有咒花根莖的身體實在過于羸弱,并不能幫助她完成刺殺的工作。
女人在用尖爪劃破術士皮膚的那瞬,就被他用手掌狠狠劈在後頸,從而暈死過去。
雖然有點可惜,但這點血也已經足夠了,足夠她與本體産生共鳴,釋放出那個消息了——
我在這裏。
這就是她的“放聲尖叫”了。
空氣在那瞬間凝固了。
作為掌管咒花本體的術士,很清楚地感覺到由于蓮的觸碰,縫在花朵上的咒術線與遠處的莫名之物,産生了一次微妙的共鳴。
傍晚之後便是黑夜的主場,皎潔的明月從血色的霞雲後現身,慢慢掙開了雙眼。
不妙的預感浮上了術士的心頭,他當機立斷喚出掌控的狼妖,令它們将神明馱于背上,向遠處飛奔而去,說:
“小家夥們,把這位神明先送回家吧……”
“夜蔔和我留在這裏。”
“我們可能要迎接一下新客人了。”
……
由于父親在走之前答應過道标,晚上會把從他這裏借走的神明按時交還。
所以結束了一天工作的“神子”便在傍晚時分,耐心地等在了教團的門口。
只可惜出現在他視線中的并非是清晨離開的馬車,他那漂亮的神明如今正面色蒼白地躺在狼背上。
自她身上淌出的血液,在面妖銀白的皮毛上染出了一朵又一朵殷紅的血花。
女人是如此傷痕累累,了無生機,看起來竟然還比被童磨抱回花繭那會兒還要慘上不少。
她那漂亮溫柔的道标沉默地望着眼前的景象,慢慢斂去了臉上的笑容。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