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2)
他看人總是從別人最好的方面出發。
像他的描述一樣,史維亞日斯基出門的時候總是穿着非常得體,戴着他那頂綴有帽徽的紅帽圈制帽,挺直着身板,看人的時候帶着傲氣,就好像一塊兒移動的标版,代表着模範首席貴族。
“您好,卡列寧。”他和列文打了招呼轉身看着安娜他們的時候就又帶上了一種矜持,拖長着調子慢慢開口,眼神裏也不再有對着列文的那種真實的笑意了。
卡列寧翹起了嘴角,伸出手握了一下那紅潤的手,就此算是打過招呼了。
謝廖沙沒有和見到列文一樣微笑,安娜瞧着他那小小的佯裝嚴肅的包子臉,只覺得好笑。
史維亞日斯基的夫人是一位氣質高雅的女士,有着漂亮的頭發和高挑的身材,她旁邊還站着一位俏麗的年輕姑娘,是的,一個非常漂亮的姑娘,紅潤的臉和長長的睫毛,有一對小酒窩,笑起來明媚動人。
“您來了啊,康斯坦京·德米特裏奇。”她熱情的說着,望着他的眼神是那麽的勇敢。
列文局促不安的坐在凳子上,他不知道這個姑娘會在這兒,要是他知道他就不會……不,他又在心裏否定,那很虛僞,是的,他知道,至少這樣期待過,他明白史維亞日斯基有這個想法,将他那漂亮的姨妹嫁給他,但是以前他從來沒想過這事兒,覺得荒唐,他們幾乎沒說過幾句話,怎麽就能随便決定婚姻這種事情呢。
娜斯嘉今天特意穿了一件連衫裙,領口開得比較低,露出她雪白的肌膚,她一直是個自信的姑娘,明白自己的美麗在那裏,她也樂于展示,在人們允許的範圍內将自己的美麗表現出來,特別是對自己喜歡的人。
瞧,他長得多麽壯實,眼睛明亮,他說話耿直,也許不夠風趣,但男人太過風趣難免顯得有些滑頭,娜斯嘉覺得結婚就得找列文這樣的男人。
而列文呢,他一直漲紅着臉,在心裏面做着劇烈的鬥争,他為自己覺得羞愧,他其實是想來看看的,看自己能不能喜歡這個姑娘,為什麽不呢,在他已經被拒絕後,但這是欺騙,心裏有個聲音這樣大聲的說着。
“媽媽,我覺得還是吉娣姨姨更漂亮。”謝廖沙靠在母親的臂膀上輕輕咕哝着,他喜歡吉娣姨姨和列文叔叔,他覺得他們才是一對,所以他不是很高興看到列文叔叔被另一個女人瞧着,即使她也很漂亮。
安娜瞧着小家夥撅嘴的樣子笑了一下,她看着那正局促不安的男人,嘆了口氣。
吉娣那邊明顯是喜歡列文的,可看列文這樣子怕是也不會輕易改變決心。
“卡列寧夫人,你瞧什麽呢?”女主人的話語将安娜驚了一下,她收回視線歉意的笑了一下。
“抱歉,您剛剛說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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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是說我丈夫呢,他對自己國家的東西不太感興趣,倒是喜歡別國的,所以經常出國去,您丈夫呢?”
“他啊,他倒是沒有什麽特別喜歡的,也許工作是的。”安娜眨了眨眼睛開了個小小的玩笑,緩和了一下剛剛因為她出神而被打斷的氣氛,那漂亮的姑娘也捂着嘴笑了起來。
“我瞧您丈夫是一個嚴肅的人,有您這樣風趣的夫人倒不會顯得無聊了。”娜斯嘉笑着說道。
“也許吧。”安娜尴尬的微微紅了臉,眼神下意識望着那邊的男人,他可真高,即使另外兩個人都比他英俊,但安娜覺得他就是最醒目的那一個,無論是他那梳理整齊的頭發還是筆直的身形,正瞧着呢,男人也回望了過來。
安娜閃躲了一下眼神,輕輕扭了一□子,她紅着臉繼續跟面前的兩個女人說着話,再也不敢瞧那邊了。
卡列寧見安娜背對着自己了,也收回視線,他笑了一下,這一笑使得兩個男人停止了交談。
史維亞日斯基微微擡起下巴望着面前的男人,依舊用那懶懶的腔調說:“您是否有別的想法,關于教育農民。”
“是的,教育當然重要。”卡列寧用一種肯定的語氣說着,他雙手交叉放在膝蓋上,嘴角輕輕揚起。
“瞧,康斯坦京·德米特裏奇,我就說過這事兒是對的。”男人揚起了眉毛看起來有些得意。
“不,我還是不這樣認為。”列文擰起了他那粗粗的眉毛,右手撫摸着左手的手背。
“農民的物質水平都很低,那麽學校都有什麽用呢?總不見在肚子都還沒填飽的時候去管什麽教育吧。”
“哈,您這個論斷使我想起了一個玩笑,有個人生病了,醫生讓他用一下瀉藥,他說那沒用太糟糕了,醫生又建議試一下最新型的水蛭療法,他又拒絕說試過了,沒用,最後醫生只得告訴他禱告上帝吧,他再一次說那沒用……”
“這和我剛剛想的那個問題又有什麽聯系呢?”列文插嘴問道,他抿着嘴唇一副非要得個說法的樣子。像一頭固執的牛。
“耐心等一下,我正要講到這裏呢。”史維亞日斯基擺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他習慣性的環顧了一下四周,這才開口道:“我的意思是我本來講的是社會學你卻跟我說那不是政治,等我講政治了你又說那不是社會學。”
列文皺起了眉頭,決定繞過這個問題問另一個,“就算是您說的那樣,那麽學校到底是有什麽用呢?”
“可以滿足農民除了填飽肚子之餘的任何要求。”
“我還是不明白。”列文咕哝着,他堅持道,“如果一個人連飯都吃不飽,你和他談政治又有什麽用呢?”
“那麽我舉個例子吧,前些天我在路上遇到一個農婦,她懷裏抱着的嬰兒正在哭泣,那可憐的婦人說要抱着孩子去找巫醫,你能相信嗎,巫醫怎麽能治好一個生病的嬰兒,這就是沒有上過學的悲劇,如果我們都接受了教育,那麽即使是一個婦人也會知道孩子病了得找醫生而不是把孩子放在雞籠上面,任那個裝神弄鬼的巫醫念咒。”
“是的,您說的沒錯……”列文不自覺的就被史維亞日斯基繞暈了,但他頭腦裏還是堅持着自己的觀點,只是那些充分的正劇被史維亞日斯基這個例子打散了。
“瞧,您也是贊同我這個想法的啊!”男人笑眯眯的打斷了列文的話,他喜歡這個過程,即使對方提出不同的觀點也好,用充分的論據讓對方贊同自己,那才是真正的成功。
卡列寧瞧着列文疑惑的神色和史維亞日斯基得意的笑容,他沒有說話,這沒什麽好說的,即使史維亞日斯基是一個飯桶又怎麽樣,他都是個貴族,雖然他竭力表現得像一個高尚的人,厭惡貴族,但其實骨子裏他也沒打算破壞這一切。
“您說呢,卡列寧。”将列文說服了以後,史維亞日斯基轉頭看着一直在認真傾聽的男人,笑着問,帶着一絲嘲弄。
“是的,當然,現在全歐洲的教育都将是義務的呢。”卡列寧假笑了一下,真很好的取悅了這位首席貴族,他白胖的手指撫摸着自己那整齊的胡子,有點兒得意洋洋。
中午的時候天氣已經放晴了,陽光照在雪地上反射着金光,被冰雪壓彎了肢體的大樹好似也輕松了起來。
“我們也可以去嗎?”安娜問着卡列寧,她和謝廖沙臉貼着臉像兩只長耳朵小兔子一樣。
“我想坐在馬車上就好了。”卡列寧笑了一下說道。
“太好了,媽媽!”謝廖沙抱着母親的脖子撒嬌,他可是期待了很久,原本因為不會騎馬還害怕被禁止跟着去呢,這下可好了。
“是啊,那讓我們換一下衣服吧。”
安娜給謝廖沙穿上更加輕便的衣服方便他行動,腳上是半舊的長筒皮靴,這樣才不至于走路不舒服,海藍色的圍巾被安娜打了一個漂亮的結。
“這真漂亮。”謝廖沙寶貝似的摸了摸脖子上的圍巾小小的感嘆了一下。
安娜站直了身體走到卡列寧面前,“我給你重新系一下吧。”
因為這一段路程,原本系好的圍巾已經松散了。卡列寧點了下頭,擡起了下巴好方便安娜的動作。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S君的打賞!
【嚴肅臉】請相信我,女主絕對沒有不軌的心思,至于男主,咳咳,你們懂的,轉圈圈`(*∩_∩*)′下一章,你們也懂得,再轉圈圈。
哦十二月份,這個寒冷的冬天,感謝大家帶來的溫暖!
44、性格複雜的卡列寧
白皙且漂亮的手指在駝色的圍巾上上下移動,沒過多久,一個一模一樣的花結就打好了,女子還保持着微微踮起腳尖的姿勢,亮晶晶的灰色的眼眸望着自己,卡列寧凝視着對方,然後緩緩地俯身在她嘴唇上親吻了一下。
“謝謝。”他說,唇瓣間濕潤的風在鼻子那兒輕輕地撓了一下,安娜低頭,掩飾自己緋紅的臉。
而見證了這一切的謝廖沙卻是瞪着一雙圓圓的眸子,小手原本覆蓋着自己的眼睛,但還是沒法兒壓下自己的好奇心,偷偷的露出一條縫隙,很可惜,那吻太快了,他撅了撅嘴巴嘆了口氣。
“該出發了!”正在前門和車夫顧士瑪一起套車的列文在外面喊了一嗓子,安娜這才擡頭尴尬地想要去牽謝廖沙的手,但被阻止了。
男人彎下身子徑自将兒子抱起來,這下子不止安娜一個人驚訝了,謝廖沙也是,他下意識的摟着父親的脖子,然後用那雙大大的藍眼睛望着對方,似乎在問“您怎麽了”。
卡列寧低聲咳嗽了一下,望了一眼安娜,低聲道:“走吧。”
“哦。”應了一聲,跟在旁邊的女子微笑了起來。
男人們已經騎上馬兒了,獵狗在土地上刨土,似乎在玩,或者在緩解它們焦躁的心情,打獵讓所有雄性動物覺得刺激。
史維亞日斯基坐在馬背上調試着他那支獵槍,嶄新并且昂貴的獵槍,眼睛閃閃發亮,他腳上登着嶄新的大皮鞋,包裹着粗壯的腿肚子,身上穿着綠色的上衣,頭上依舊戴着那頂有飄帶的蘇格蘭毛,渾身上下就像一位移動的廣告牌。
列文其實并不贊同這樣的裝束,他認為打獵的時候穿着舊衣裳是最好的,但他也沒法兒說什麽。
打獵的地方并不是很遠,就在附近離河邊不遠處的小白楊樹林中,因為史維亞日斯基說沼澤現在已經幹枯了,沒什麽獵物,但這小樹林倒正是打獵的好時機。男人們騎着馬在前面,安娜和謝廖沙還有娜斯嘉坐在馬車上。
“您認識康斯坦京·德米特裏奇多久了?”娜斯嘉用一種試探性的語氣問着安娜。
“沒有多久。”安娜回答着,右手輕輕的捏了一下有些不滿的謝廖沙。
娜斯嘉笑了一下,她又重新變得熱情起來,拉着安娜的手給她介紹着這裏的風景,她嗓音動聽,無論是樹葉還是鳥聲都讓人覺得有身臨其境的感覺,到了後來連謝廖沙也忍不住被吸引了。
“啊,是的,我聽到了,是布谷鳥對嗎?”男孩兒歡呼雀躍了起來,他忍不住撩開簾子望着外面,想要找尋那只小鳥,但沒有成功,他又坐了下來,扭着身子兩眼亮晶晶的對安娜說:“媽媽,您聽到了嗎?”
“是的,我聽到了,寶貝。”安娜撫摸着他額前的那一縷小小的卷發,親吻了他一下,男孩兒咯咯的笑聲使得走在前面的卡列寧忍不住拉了缰繩讓馬兒走慢一點。
他細細的聆聽着,在大自然中,男孩兒和女子的聲音仿佛是樂曲一樣動聽。
“他真可愛。”娜斯嘉忍不住羨慕地說道。
“是啊,甜蜜的小家夥。”對于別人給謝廖沙的誇獎,安娜是一向回以自豪的微笑。
男孩兒這才後知後覺的想到自己竟然被對方講的話語吸引了,他漲紅了臉,坐直了身體抿着小嘴不再說話,乍一看和他父親還真是一模一樣。
安娜瞧他那小樣子只覺得可愛,揉了揉他的頭發不時回答一下娜斯嘉的話,倒也愉快。
車夫吆喝了一嗓子,馬車停了下來,安娜抱着男孩兒避免馬匹停車時的那種晃動。
“就是這兒了,夫人小姐。”車夫在外面中氣十足的喊了一嗓子,仿佛是回歸的小鳥一樣。
掀開布簾子,進入眼前的不是安娜所設想的那種曠野,和普通的樹林一樣,只是這兒更為安靜一些,還未融化的積雪鋪在地面上,幹幹淨淨的,只是偶爾有一些獸類的足跡,空曠的林子中只有能幹的獵人才會發現許多正在捕食的動物,在這兒漫漫白雪中,動物和獵人們也在進行較量。
“下來吧。”熟悉的聲音響起,因着順光的原因,安娜微微眯起了眼睛朝聲音的主人看去,一片白光,她低下頭下了車,這才看清卡列寧的樣子。
穿着奧勃朗斯基的打獵裝束,看起來有些肥大,但坐在馬背上的男人,背着槍筒跨着馬靴的樣子着實有些迷人。
“怎麽了?”他問,視線瞧着她,一下子在某種程度上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沒事,就順着光有點晃眼。”她微笑了一下,轉過身子将坐在馬車上的謝廖沙抱了下來,那有點兒吃力,她覺得再過一個月應該就抱不動男孩兒了,那感覺真是又驕傲又有點難過。
謝廖沙不明白母親的想法,他一落地就跑到父親那邊去,不止是安娜,他也被父親那陌生的樣子給吸引了。
“爸爸,我能摸摸那把槍嗎?”男孩兒用一種羨慕的口氣問道,人多的時候他不好意思問,但是現在,科斯加叔叔和另一個叔叔都沒有靠近,所以他大膽的問了出來。
卡列寧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從馬上下來,将謝廖沙抱起來放在馬背上,在男孩兒的驚呼中微微翹起了唇角。
“這樣不覺得更好嗎?”
“是的,爸爸!”謝廖沙在父親的幫助下挺起了小身子,他摸了摸馬兒的耳朵,被甩了一下,咯咯的笑了起來,扭頭沖着母親喊道:“媽媽,你看我!”
安娜和娜斯嘉走了過來,她站在卡列寧旁邊,擡起手捏了捏對方小手上的肉渦渦。
“小心點兒,不過你看起來很棒。”謝廖沙聽見母親的誇贊後驕傲的眨了眨眼睛,看起來更加得意了。
“你要帶他一起嗎?”安娜問卡列寧。
“我想那沒問題的。”卡列寧回到道。
“他有點兒太小了,先生。”
卡列寧偏頭瞧着安娜旁邊的女子,他笑了一下,“他是我兒子。”說完他又吻了一下安娜的面頰,然後翻身上馬準備去和列文他們兩人彙合了。
“真看不出來您丈夫是那樣的性格。”娜斯嘉用一種驚訝的口吻對安娜說道。
那樣的性格是什麽性格呢?安娜想,最終只能笑了笑算是回應,那個人總是給自己帶來驚喜。
“雖然我們的小男孩兒很可愛,不過阿歷克賽·阿歷山德羅維奇,我想還是讓他坐在我這兒吧。”列文好心地說,這林子裏他和史維亞日斯基可是更加熟悉,打獵時帶着個人總是不太方便,即使那小家夥的确非常可愛。
“沒關系,我并不擅長打獵,我們瞧瞧就好。”
“不擅長?”列文疑惑地問。
“是的,不擅長,我是個文官,這開槍的手藝也是年輕那會兒學的,現在還知道如何裝子彈可就不錯了。”他輕松的說,絲毫不介意這件事實,的确,對他現在的仕途沒什麽用的東西,卡列寧一貫沒什麽興趣。
“我想那您未免錯過了太多有趣的東西。”史維亞日斯基笑着說,帶着淡淡的嘲弄,他看不起貴族和官僚,其中很重要的一點就是他們那種唯利是圖的樣子,仿佛全世界的東西都只是一種工具,是往上面爬的階梯,而不是學習本身的重要性。
卡列寧也不生氣,他只是笑了一下,這很平常,如果他再年輕個十來歲也許他會介意,但現在不,這種激動的心情無法讓他理智的判斷一件事情,情緒只是一時的,結果才是最重要的。
可他沒有料到的是他懷裏的小家夥可不樂意了,自己的父親被被人小看了,在一個八歲男孩兒的世界裏可是一件不亞于火山噴發的大事,也許更加重要,當他剛剛被父親的行為感動了的時候。
謝廖沙瞪着對方,當然,小心翼翼的,沒有讓對方發現,他将背更加貼近自己的父親,扭過臉小聲說着。
“爸爸,我們得多打一些獵物。”
卡列寧低頭瞧着兒子嚴肅的表情,不太理解一個小男孩兒為什麽這麽執着與打獵這件事。
“我并不擅長,謝廖沙。”他決定再一次跟兒子說明,人都有自己擅長和不擅長的事情,不是你想怎麽樣就能怎麽樣的,他們得正視這個事實。
“就算是這樣,可是媽媽告訴我,只要努力,總能讓成功的希望更加大一些的。”謝廖沙沒有懼怕父親的話語,也沒有退縮,他仰着小臉一字一句地說,像一頭好戰的小獅子。
卡列寧凝視着兒子的小臉,仿佛是突然意識到了對方的心情。那種長大了,渴望成功的,自信的屬于男孩子的感情,究竟是什麽時候有了這麽大的改變呢?從一個只會撒嬌耍賴哭鼻子的小孩兒變成了一個不願意被看輕的大孩子了。
“好吧。”嘴角的弧度上揚了一些,卡列寧輕輕拍了拍兒子的小腦袋答應道,不管怎麽樣,一個小男孩兒的這種勇敢的要求得得到滿足,他在心裏想着。
“加油啊,爸爸。”謝廖沙彎了彎眼睛為自己的父親鼓勁。
“恩,加油。”卡列寧應道,嗓音也比一開始多了份期待,甚至有了些躍躍欲試的感覺。
帶隊的獵狗是列文養了好幾年的拉斯卡,毛色光潔,後退結實有力,兩眼炯炯有神,他的耳朵一直警惕的豎起來,爪子踏在那些只有少量積雪的草地上,像一個完美的隐藏家一樣沒有發出什麽聲響,它側着腦袋留神傾聽,喉嚨裏發出低低的叫聲,再确認之後大聲簡潔有力的嘶吼了起來。
“爸爸,拉斯卡發現了獵物!”謝廖沙一直保持着緊張的情緒,他凝神注意着拉斯卡的所有動作,甚至連吞咽口水的時候都是小心翼翼的,此刻拉斯卡的吼叫使得他完全忘記了一切,只知道要把這高興的事情告訴自家的父親,他心裏可沒忘記要贏的這個任務,這是為了他們的榮譽。
列文和獵狗拉斯卡已經配合默契了,幾乎是同時,他也發現了那一陣像小馬淘氣時嘶鳴般的叫聲,拖長了調子也顯得尖細的,屬于某種毛茸茸的動物,他迅速掏出槍準備朝着那片灌木叢中射擊,但晚了一步,有人已經放槍了。
“砰——”一身槍響,在這曠野中響起,單調而又無比壯烈。
安娜驚了一下,下意識站直了身體瞧着卡列寧他們騎馬過去的那個方向,當然她什麽也看不見,連槍聲也沒有了,他們只放了一槍。
“聽起來打獵開始了。”娜斯嘉側耳傾聽着,家裏有個喜歡打獵的姐夫,她對這些事情已經見怪不怪了,甚至覺得安娜太誇張了。
安娜收回了視線,她撥弄了一下頭發,略微有些腼腆,但她還是微微一笑,并不為剛剛的行為有任何不好意思,擔心那對父子又有什麽不對呢,即使以後她将見過成千上萬次,她覺得這種心情也不會減少的。
“安娜,別擔心了,我姐夫和列文可是打獵的老手了,而且你丈夫看起來也頗為自信的樣子,我想沒什麽事的。”自從得知安娜不會成為她的威脅後,娜斯嘉就一直用這種親熱的口氣稱呼對方。
“恩。”安娜應了一句,重新坐在小凳子上面。
“彼得堡和莫斯科有很大不同吧。”娜斯嘉眨了眨眼睛問道。
“可能吧,但我想我會更喜歡莫斯科的氣候。”
“這兒,這兒可沒什麽好,冬天這樣冷的天氣時常都有,夏天的時候老是下雨,就沒見過有那麽幾天好的日子。”娜斯嘉不認同的搖搖頭,貧窮和髒污,這地方在她心裏沒什麽好印象。
她嘆了一口氣,用一種羨慕的口氣說着,“我倒是更喜歡您那兒,街道小巷都那麽繁華,更別提那些令人憧憬的舞會了。”
“宴會,禮服,香槟啤酒其實沒什麽好。”安娜真摯的說,但女孩兒顯然不認同。
“那是因為您并不缺少它們。”
“那是因為它們并不是生活中非得存在的。”
“可您擁有着,難道不是嗎?”女孩兒反問着,安娜愣了一下,繼而笑了笑,“是的,我擁有着,算是一個幸運兒吧。”
“瞧,您也是這樣認為的。”娜斯嘉有些開心的輕輕拍了一下手掌,那漂亮的指甲在冬日的陽光下顯得更加精致。
安娜凝神望着女孩兒,某些時候她和吉娣很像,都是活潑熱情的,但有一點她們是不一樣的,吉娣需要的只是單純的愛情,而面前的這個姑娘考慮的更多是世俗,這沒什麽不對,即使是她若面臨這樣的選擇,想必也是會投向世俗那一邊,但她還是想要說些什麽。
“有時候這樣安寧的生活才是最好的,充實并且穩定。”
她這種語調顯然令女孩兒覺得無趣了起來,後者立即轉移了一個話題,安娜在心裏嘆了口氣,也不在說這些話了。
卡列寧從馬背上下來,繞到那處灌木叢中,列文和史維亞日斯基都緊張的看着,畢竟這可是今天的第一槍,獵人們都相信這樣一個道理,只要第一聲槍響有了好收獲,那麽就預示着今天一天的好運氣。
顯然上帝在今天是特備眷顧他們的,當卡列寧頭上頂着一些積雪出來的時候,那懷裏還在掙紮的野兔使得大家的心情都漲到了最高點,謝廖沙在馬背上歡呼。
“爸爸,我們打到了!”
“幹得不錯啊,阿歷克賽·阿歷山德羅維奇!”這是列文的聲音,他放下了槍筒正彎着眼睛細細的瞧着卡列寧打來的那只野兔,而一旁的史維亞日斯基也用一種驚訝的眼神看着男人,唯獨當事者最為鎮定,只是手指有些微微發顫。
卡列寧一鑽出灌木叢就将野兔提了起來,沖着謝廖沙晃了一下,他想說他們贏了,但最終嘴唇嗫嚅了一下還是決定咽回去。
提着野兔,卡列寧大踏步走過去,長筒馬靴在雪地上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像是慶祝一般。
“是兔子。”他站在馬匹旁邊,右手拎着兔子的長耳朵說道。
這可真是幸運,那兔子并沒有被打死,只是腳上受了點傷,此刻它已經醒了過來,正在掙紮。
謝廖沙一把将小兔子抱進懷裏,他看上去幾乎要親親這只兔子了,如果不是卡列寧用眼神制止着,也許他真的會那麽做。
“我能養它嗎?”謝廖沙低着頭問自己的父親,坐在馬背上的他比卡列寧要高出不少,但那晶亮的眼神依舊。
“如果它能活下來的話。”
“我想這不是問題。”列文笑着說,他聳了聳肩膀,“大自然中的生物可是非常堅強的。”
“謝謝您,爸爸!”謝廖沙的聲音因為興奮有些發抖,聲音響亮的好像一位正在接受檢閱的哨兵。
“阿歷克賽·阿歷山德羅維奇,我想您的技術顯然比您認為的要先進許多。”史維亞日斯基挑眉說道。
“我想這都是上帝的功勞。”卡列寧開了個玩笑,有個好的開頭,接下來的打獵活動進行的不錯,到了下午四點多他們才回到安娜他們呆的地方。
出了半天的汗,打到了不少獵物,但屬于卡列寧的卻只有一只野兔,安娜驚訝地看着男人,而後者也有點兒微微發糗,他咳嗽了一下。
“我說過我對這東西不太擅長。”
可你表現得那麽平靜,看起來分明是個高手的樣子,安娜在心裏糾結着,再一瞧男人微紅的臉頰又笑了出來。
“我說過的,我并不擅長打獵。”他再一次重申,這一次加重了語氣,但伴随着那越來越紅的臉頰,這句話顯得完全沒有他平時說話的那種力度,它們無法阻止那麽促狹的笑容出現在女子的臉上。
“媽媽,就算爸爸只打到了一只野兔,他也是最厲害的!”謝廖沙抱着小兔子驕傲的說着。
“爸爸他是第一個打到獵物的人!”
安娜蹲下身子給男孩兒擦了擦額頭上的一絲汗水,他卷曲的頭發被撥弄到一邊,像一個抹了發膠的小紳士一樣,只是這位年輕的紳士有點髒兮兮的。
“瞧我們的小寶貝,跟只小花貓一樣。”安娜一邊給男孩兒擦臉一邊偏頭看着男人,她濃密的睫毛下,那雙灰色的眼睛迎着光像寶石一樣燦爛。
卡列寧有些動容,為那言語之間的親密,似乎在這一刻,融入了那母子倆的世界中,他也蹲下身體,摸一摸那只膽小的兔子,又和男孩兒說會兒話。
“它真的不會死嗎?”安娜有些緊張的問對方,她沒有養過兔子的經驗,小包子倒是養了一只,但還在學習階段。
“康斯坦京·德米特裏奇說不會的,這兔子只是腿受了點傷。”
“它會喜歡吃蔬菜嗎?花椰菜呢?”謝廖沙也問着父親,母子倆同樣亮晶晶的眼睛使得卡列寧有些無奈,他其實真的不擅長這些事。
那邊一家人親親熱熱的說着話,這邊卻是各種羨慕。
“下次讓你姐姐也一起來吧,娜斯嘉。”這是史維亞日斯基的聲音,而後者指答應了一聲,此刻她全身的心思正在列文身上。
他穿着獵裝可真漂亮,打獵後汗濕的鬓角也顯得那麽迷人,瞧他的獵物有這麽多,他是一個多好的男人啊!娜斯嘉感嘆着,更加堅定着想要嫁給列文的想法,而列文呢,他正摸着自己裝獵物的皮袋子出神。
那種愉快兒而晶亮的眼神,它們多麽像自己喜歡的那位姑娘啊,去年在溜冰場的時候,他們還一起溜冰,她那淡色的眼珠和金黃色的頭發就像美酒一樣流瀉在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可是她拒絕了自己,這是多麽令人難過啊,縱使她再美好也不是屬于自己的,一想到這些他原本的好心情就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她當初為什麽要拒絕自己呢,他這樣想着,十分痛苦,接到斯基華的電報裏面說她生病了的時候自己是多麽焦急啊,就像飛到她身邊去,但是他不能啊,他去了的該用什麽身份面對她呢,在他向她求婚又被拒絕之後。
他懊惱着,即痛恨自己的猶豫膽小,又憤恨吉娣的拒絕,她為什麽就不能等一等呢,他這樣想着,最後只為自己這種想法而羞恥。
“這太卑劣了……”他輕輕叫道,覺得世界上沒有比他更為卑劣的人,他總是這樣矛盾,最後的結果就是什麽也幹不成。
“您怎麽了?”一道甜美的嗓音使得列文恍惚以為是吉娣來了,他欣喜的擡起眼睛,但他失望了。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S君的打賞!
噗,話說卡列寧性格複雜,我自己都覺得有些好笑,其實他只是在某種程度上率直了一點,例如親吻或者什麽。
45. 卡列寧的小心思
娜斯嘉瞧見男人那瞬間變換的神色只覺得惱怒,但她壓制了下來,而是再一次用那柔和的嗓音詢問對方是否沒事。
“當然,我沒事。”列文幹巴巴的說,手指依舊捏着他的皮袋子。
“那您為何還不清理一下獵物呢?”娜斯嘉小手指了指幾乎要被對方捏碎了的皮袋子。
“哦,是的,當然,我是說我正準備處理。”
“我可以幫您。”娜斯嘉用熱切的眼神看着列文,她頰邊有一個甜美的酒窩。
吉娣沒有酒窩,鼻子尖上還有點兒小雀斑,但他就是覺得前者更好看,他搖搖頭拒絕道:“不用了,我自己能行。”
“那好吧。”娜斯嘉閉上嘴巴,但眼神依舊落在男人身上,他害羞的樣子真可愛,她想着,眨了眨眼睛。
列文僵硬的動作着,但顯然娜斯嘉是一個非常有毅力的姑娘,她并未放棄,總是試圖幫他的忙,到了最後她還是幫上了點忙,這使得列文非常別扭,但又沒法兒發作。
“今天可真不太好。”他在心裏咕哝了一句,完全沉浸在自己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中去了。
晚飯實在史維亞日斯基家中用的,馬車剛到,一個男仆就拿了封電報過來,說是奧勃朗斯基伯爵發過來的。
心裏面簡單的說了一下事情的經過,安娜他們這才知道。
“吉娣姨姨的姐姐很兇?”謝廖沙扯了扯母親的袖子問道。
“不,寶貝,不是這樣的,吉娣她有自己的事情需要做。”安娜安撫着男孩兒,後者點點頭,雖然還是有些不明白,但既然媽媽這樣告訴他那麽他就不再問好了。
安娜捏着電報擡頭瞧着那個一臉平靜的男人,她微笑着踮腳在對方臉頰上留下一個親吻。
“謝謝。”
卡列寧微微翹起了唇角,沒有說話。
列文自從聽到了吉娣離開的原因後,只覺得又高興又難過,高興的是她不是故意離開的,難過的是他竟然沒有好好的和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