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愁思難消
墨禾沒能見到莫岩城,他站在莫岩城的房間門口,說了很多話,莫岩城一句都沒應。墨禾知道,他需要時間,需要時間走出來,需要時間重新振作,那便給他時間,讓他自己走出來,讓他自己振作起來。
讓墨禾意外的是,莫西城對于陳樂清的猝然離世竟然很容易就接受了,沒有任何過度的凄然之色,還是那副沉穩的樣子,眉眼之中是初中生本不該有的成熟與穩重。
“媽的病,我早就知道了,很早以前,就知道了。”莫西城讓墨禾坐下,倒了杯水遞給他,說道。
怪不得,怪不得作為親生兒子的莫西城能夠如此坦然面對,因為早就知道,早就有心理準備了,而莫岩城卻是對此一無所知,導致一下子沒法接受,甚至自我封閉起來。
墨禾盯着搪瓷杯上的缺口,不覺有些失神,輕聲問道:“為什麽要瞞着他?”
“哥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養子,即使媽拿他當親兒子,我當他是親哥,他心裏卻有隔閡。我知道的,媽待他越好,他就越覺得消受不起,他真傻,明明是一家人,卻老是想着要把我們捧到心尖上,反倒把自己丢下了。”
“上完高中就打工賺錢供我上大學、讓我們過好日子什麽的,哥以前常說。也是多虧了阿禾哥之前的幫助,讓媽知道了哥是要自我堕落,媽才能把他罵醒,他才珍惜起自己,才努力起來。我哥他明明是一個很優秀的人,說要辍學賺錢什麽的,就是個傻逼。”
“這樣一來,我和媽就說不出口了,怎麽能告訴他?這個病,我們家治不起,而且媽的身體越來越差,發現得晚,沒時間了,告訴他讓他鐵了心去賺錢,又能賺多少錢,又能頂多大用?哥傻,媽也傻,常常說做了透析吃了藥,也不知道騙了我多少次,他們怎麽都這樣...”
莫西城說了很多話,說了很多事,說了小時候莫岩城如何護住體弱被欺負的自己,說了莫岩城如何一腳踹翻不付錢的流氓,說了莫岩城和陳樂清如何誇贊得了獎的自己,說了自己有多麽多麽多麽努力去讀書,努力要給哥和媽長臉...
說着說着,莫西城的眼淚一顆顆滑落,一顆又一顆,像斷了線的珍珠“啪嗒啪嗒”散落一地。墨禾擡起手,輕輕揉着莫西城的腦袋:“你很努力了,你是他們的驕傲,他們知道的,都知道的。”
莫西城是個堅強的人,但他不是個那麽堅強的人,他只是把所有的哀痛埋了起來。陳樂清在被他偶然發現這個病後,曾與他說了許多,瞞着莫岩城是兩人共同的想法。
但這樣一來,莫西城不免要把所有都背負起來,特別是陳樂清去世後,莫岩城頹廢,莫西城則要咬緊牙關,在林霸天的幫助下料理陳樂清的後事。明明他也很難過,他也快要支撐不住了,真的快撐不住了,可他要做,必須要做。
陳樂清給兩兄弟留下了一筆錢,不小的數目,林霸天說是當初陳樂清丈夫死後獲得的保險賠付以及陳樂清這些年來省吃儉用積攢下來的積蓄,這些錢足夠供兩人到大學畢業了。
陳樂清給莫西城的最後一句話是:“你要自己争氣,照顧好你自己,決不能拖累你哥那蠢貨”,還給莫岩城留了封信,但莫岩城一直沒看。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莫岩城還是沒有在學校出現,墨禾向林柒柒請了一天的假,再次來到莫岩城家,看了眼緊閉着的房門,想起莫岩城卧室的門鎖是那種老式的拉栓,便對莫西城道了句“抱歉”,陰沉着臉一個回旋踢将門給踹開了。
莫西城對這突如其來“嘭”的一聲巨響一點訝異與生氣都沒有,沉默地背起書包,看了眼黑漆漆的房間,對墨禾說:“哥就麻煩你了,我要去上課了。”
墨禾點點頭,看向房間床上那隆起來的一團,說:“你去吧。”
待莫西城走出門後,墨禾大步跨進了莫岩城的房間,塵封多日的狹小空間內充斥着說不出的異味,墨禾皺着眉頭,一把拉開窗簾,推開窗戶,下一刻,街道的各種嘈雜聲随着雨後的清新空氣一擁而入。
床上的那一團沒有任何動靜,墨禾懷疑他是不是睡死過去了,幹脆一把掀開被子,意料之外,莫岩城是醒着的,久在黑暗中的眼睛适應不了這突襲而來的光微微眯了起來。
“夠了,你該起來了。”墨禾滿腔的怒氣在看到莫岩城充血赤紅的眼睛和胡子拉碴的下巴時煙消雲散,緊接着湧上心頭的是滿滿的心疼,這樣的莫岩城怎麽會是莫岩城呢?那個總是笑得痞裏痞氣、沒心沒肺的莫岩城,怎麽會是這樣的呢?
沉默了許久,莫岩城沒有一絲反應,甚至看墨禾一眼都沒有,只是怔怔地盯着上鋪床板的一顆冒了頭的鐵釘,眼睛眨也沒眨。
墨禾不禁猜想,他在房間裏呆了這麽久,是不是其實并沒有怎麽睡過覺,不然,怎麽會有這麽重的黑眼圈,眼睛怎麽會布滿了紅血絲?
重重地嘆了口氣,墨禾伸手将莫岩城的臉掰向自己,直着他的雙眼,柔聲說道:“岩城,你還要這樣下去嗎?要多久?多久你才能走出來?你讓西城他怎麽辦,他擔起了一切,你怎麽好意思還要讓他擔心你?齊實他們也很擔心你,還有我。你就這麽不管不顧了,對得起西城,對得起我,對得起阿姨嗎?”
看到莫岩城的眼珠輕微動了動,墨禾接着說:“我擅自看了阿姨給你的信,我給你道歉。但你聽好,阿姨說了,莫岩城,你個蠢貨要是自暴自棄了,就趁早滾蛋,她陳樂清不認這麽慫的兒子,生老病死又如何,她受得住,你個大男人怎麽能受不住?她還說了,你和西城一直是她的驕傲,她撿了你這麽個便宜兒子,是她天大的福分,她要你好好的,出人頭地,不然她就不來看你了,你也別想着能夢見她。”
“岩城,你就不想想,阿姨的期望是什麽嗎?她可等着你拿着你的名牌大學錄取通知書甩那些看不起你的人一臉子的,阿姨這麽霸氣的母親,可不會希望看到你這麽頹廢的樣子。莫岩城,回來好麽?”
莫岩城盯着墨禾看了良久,墨禾便一直溫和地笑着回視他,不知這良久過了有多久,莫岩城終于動了動幹裂的嘴唇,啞着嗓子,開了口:“阿禾,我不知道,他們瞞着我,西城知道,師父知道,就連林鼎乾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
一開口,莫岩城的眼淚就如開了閘的水壩傾瀉而出,很快浸濕了枕巾,他不住低聲說着:“她每天都化了妝,看起來很漂亮、很健康,我不知道她其實病了。她在病床上,說的最多的話是,別孬,別哭,別廢話,我沒廢話,也忍着沒哭,可我還是孬了。我欠了她很多啊,還沒來得及還呢,我怎麽辦?啊?我怎麽還,阿禾?”
墨禾俯下身,輕輕環住莫岩城的腦袋:“她不需要你還她什麽,一直就沒想着要你還,她拿你當親兒子,你就要拿她當親媽,你這樣的想法,會讓她很難過。作為一個母親,她只希望你和西城能好好的,相互扶持。你懂的,岩城。”
“我不懂,阿禾。好難受,好難過,一閉上眼睛,都是她。我是被抛棄的人,可我有了爸媽有了西城有了你,然後我就又沒了爸,又沒了媽,我怕了,我怕會再沒了西城沒了你,我怕了...”莫岩城緊緊攥住了墨禾的衣服,仿佛漂浮在一片汪洋之中,攥住的是最後的希望。
感覺到莫岩城的顫抖,墨禾就覺得自己的心頭壓了塊巨大的石頭,石頭還帶了刺,一下一下紮着自己生疼,強扯出一抹笑,墨禾将莫岩城拉了起來,說:“西城很好,正在學校發奮,我也很好,就站在你面前。只要你振作起來,我們都會很好。那麽,你能不能振作了?”
看着莫岩城依舊是一副怔愣的模樣,墨禾把他拉進了衛生間,把牙刷水杯塞到他手裏:“刷牙洗臉洗澡,順便把胡子刮刮,你身上真是馊了,我實在忍不下去了。我餓了,訂個餐,等你出來一起吃飯,好嗎?”
“...好,我很快就好。”
時隔半多個月,莫岩城回到學校,看起來消瘦了不少,還是那副痞樣子,上課聽煩了就翻翻花繩,下了課就和齊實高築插科打诨,趁沒人注意的時候,還會死皮賴臉地跟墨禾讨個親親。
但墨禾卻知道,莫岩城不一樣了,花繩翻着翻着就發起了呆,開玩笑笑着笑着卻是勉強,說是要親親,眼底卻有化不開的愁緒,墨禾都看在眼裏。
莫岩城自然搬回去了,第二次的同居生活,短短三日。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是5月12日,微博上看到的都是十年前的地震,看到很多視頻很多圖片,心情很壓抑。十年前正是六年級,當時老師組織我們看了救援直播,印象很深,直至今日仍然觸動頗深,記得當時看到最多的一句話是:抗震救災,衆志成城。
十年了,希望你們越來越好。
這篇文的第一章,本來不是這樣的,是我那天不知為何突然想起那場地震,便改成了這樣。
今天寫的這一章,也很壓抑,寫的人總比看的人想得要多,你們可能不覺得什麽,我自己倒是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