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肅王說的随意, 語氣也不像是生氣,更像是打趣。明珩卻聽得頭皮發麻,渾身汗毛都豎立了起來。
“皇叔, 你、你什麽意思啊……”明珩強行冷靜下來, 不讓肅王看出自己的異樣, 努力裝做聽不懂。
肅王看了他一眼, 卻是朗聲笑了兩三聲, 四根手指曲起在明珩的額頭輕輕敲了一下:“倒和我耍起心眼了?看來真的是被賀瑾年家的小狼崽帶壞了。”
明珩眼皮一跳,心內訝然。這是皇叔第二次提起賀瑾年這個名字了, 晗歡不是說他們兄弟倆的身世只有賀家人知道嗎!皇叔又是怎麽知道的?
難不成,明哲那小子真的把這件事告訴父皇了?
一想到這個可能,明珩便一下子緊張了起來,白着臉看着肅王欲言又止。
肅王失笑道:“幹嘛一副天塌下來的樣子。放心吧, 你家小狼崽的身世沒人知道。”
明珩知道皇叔不會騙自己,這才松了口氣,但又覺得疑惑,忍不住問:“皇叔,你怎麽會知道?"
肅王微微一笑,手指搭在桌面上輕輕敲了起來, 氣定神閑道:“你大概不知道,瑾年和我年紀相仿,幼年時期他曾是我的陪讀。我與他是至交好友。”
明珩這下是真的驚訝了:“怎麽從來沒聽皇叔提起過?”
肅王輕嘆了口氣,語氣變得有些遺憾:“故人已逝, 也便沒了說的意義。”
明珩看着肅王落寞的神色, 有些理解了他的心情。皇叔顯然是勾起了傷心事,他有些猶豫要不要繼續問下去。
然而肅王已經調整好情緒繼續對他說了下去:“我與瑾年幼年時曾一起讀了幾年書,但後來我去了東乾就分開了, 不過一直有書信來往。後來一次,他來信說要跟随父兄去西北戍邊,我很高興,第二天就收拾東西前往西北,準備與他敘舊。然而我剛到西北就聽聞瑾年被人擄走了,生死未蔔。我調來王府的精銳與賀老将軍他們一起搜尋瑾年。幸好後來瑾年平安歸來。不過,瑾年自從獲救之後性情大變,不言不語,經常一個人坐在窗邊發呆,一坐就是一天。我不放心他,就在将軍府住了下來,白日裏陪他說說話下下棋。誰知一個月後,他與我下棋時突然暈倒,郎中診治之後竟然說瑾年懷孕了。”
肅王說道這裏頓了頓,嘴角露出一抹複雜的苦笑,搖頭輕聲嘆息:“命運弄人啊。”
明珩小心問:“所以,當初當日除了賀老将軍一家皇叔也在?”
肅王點點頭,道:“若只是瑾年懷孕倒也不是多大的事,當時知道這件事的就我們三個,我便提議先将瑾年送去外面,等生下孩子再當做私生子接回來。可我們萬萬沒想到孩子的另一個父親竟然是拓跋戎煜。當時的草原與中原水火不容,一旦牽扯上草原,事情就變棘手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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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珩安靜聽着,肅王說的故事和拓跋泓告訴他基本上沒有出入,只是他有些疑惑照皇叔的說法,他當年應該全程在場的,可為什麽在拓跋泓的故事裏從來沒有皇叔呢?
這時他就聽皇叔接着道:“瑾年跟拓跋戎煜去了草原之後,我也曾偷偷去看過他。那時候他的兩個孩子都四歲了,虎頭虎腦的,一天到晚跟在瑾年屁股後頭,拓跋戎煜也沒有虧待他。本來我是想勸他回安陵的,不過最後還是放棄了,與他喝了杯酒就獨自回了安陵。後來我便一直在暗中關注他們一家,跟瑾年也恢複了書信來往。”
只可惜,在第二年的時候,賀瑾年和拓跋戎煜就出事了。所幸,兩個孩子幸免于難。于是他便幫着賀骁替兩個孩子換了身份,将他們藏在了将軍府中。
肅王說到這裏突然笑了起來:“其實,我經常去将軍府見兩個孩子,不過都是偷偷的,那兩個孩子大概是不知道的。”
明珩疑惑:“賀将軍也沒跟他們說起過嗎?”
肅王不以為意道:“也沒什麽值得說的,說了只是讓他們擔驚受怕罷了。”
明珩點點頭。
肅王扭頭又問:“拓跋泓跟你一起來的吧,我如今也算他叔叔了,不過來見見長輩?”
明珩撓了撓臉:“皇叔,你怎麽知道他也來了?”
肅王勾起嘴角,慢悠悠道:“拓跋泓和他老子一個樣,在草原呆久了沾了狼性,護短又護食,怎麽可能讓你一個人出來。”
明珩還有些不好意思,低着頭嘿嘿幹笑了幾聲。
肅王又問:“你們應該也是去安陵的吧?”
“嗯,”明珩知道以皇叔的聰慧,自己定然騙不過他,索性如實相告,“拓跋泓有些不放心,想去安陵看看。不過他并沒有入侵安陵的意思,他防的也不是安陵。”
肅王看着侄子着急忙慌維護拓跋泓,忍不住失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自然知道,安陵說到底也算他的故土,我相信他不會打安陵的主意。那他防的究竟是誰?”
明珩思索片刻,緩緩說出一個名字:“穆薩。”
肅王愣了愣,開始有些不淡定:“穆薩?!他現在在安陵?!”
“大概。”明珩想了想,索性把他們的猜想告訴了他,“澤玺前些日子遭到四皇子的追殺,受了傷現在還在塔澤養傷呢。我們懷疑穆薩可能知道了澤玺的身世,并且和四皇兄暗中勾結。”
肅王眼睛都微微睜大了一些,顯然不敢相信。
明珩也到:“這也只是我們的猜測,真相到底如何還得到京都之後才能知道。”
肅王壓下心頭的震撼,點了點頭,拍拍明珩的肩膀道:“天色也晚了,你先回去歇息吧,明日一早一同吃個早飯,記得帶上你家那位。”
明珩擰着眉頭,神色有些為難。
“怎麽了?”肅王眉梢一挑,皇室貴子的氣質陡然顯現了出來,“我這做叔叔的還不能見見侄兒婿了?”
“不是不是,能見的能見的,只是……”明珩搔了搔頭,吞吞吐吐道,“拓跋泓最近身子不适,我怕吓着皇叔。”
肅王笑了:“怕吓着我?這可有趣了,難不成拓跋泓真毀容了?”
“那倒不至于,只不過……”明珩放低了聲音,慢吞吞道,“拓跋泓、懷孕了。”
肅王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了,呆愣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聲音:“你說什麽?拓跋泓懷孕了?!”
明珩不好意思地點點頭:“五個月了,意外來的。瑾年伯父當初不是被人喂了生子藥嘛,那個藥性好像影響到了他,就莫名其妙懷上了。”
這事發生在他們成親之前,無媒茍合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所以,明珩越說越小聲,越說臉越紅。
不過肅王此時的注意力似乎不在這上面,他皺着眉頭将侄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幾個來回,才神色複雜地說:“原來,你跟拓跋泓……你才是……”
“是什麽?”明珩沒聽清。
肅王笑着搖頭:“沒什麽,懷孕也挺好的,你先回去吧,記得明日帶侄媳婦來見我。”
“哦。”明珩一頭霧水地離開了屋子,又一頭霧水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推開門就見室內有昏暗的亮光,拓跋泓也不知什麽時候醒過來的,此時正披着件外衣半靠在床上,正興致缺缺地翻看一本話本。
“怎麽醒了?”明珩感受關上門,快步走到床邊,“這麽晚了還不睡啊。”
“睡醒了。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拓跋泓問,“跟皇叔聊了這麽久啊?"
“嗯。太久沒見了,不注意就聊久了。”明珩脫了外衣,洗了把臉也爬上了床。
拓跋泓自覺地往裏挪了挪,等明珩躺下之後再挪了回來,背着他側起身子躲進了他的懷裏。明珩動作自然地就伸手虛虛摟住了對方的腰,與他說起了剛剛的事。
拓跋泓得知肅王竟然知道他們的身世也有些意外,但後來聽着明珩的講述慢慢地也想起了一些往事。
“我大概見過你皇叔。”拓跋泓道。
“真的?”明珩意外,“可皇叔說那時候你們還很小,應該不記得他了才是。”
“确實記不清了,只記得一個模糊的人影。”拓跋泓眯起眼睛回憶道,“我印象中有一個易容的男人來找過爹爹不止一回。”
“你那時幾歲?”明珩突然沒頭沒尾地問了句。
“四歲不到吧。”拓跋泓随口答道。
“你這麽小就認出別人是不是易容了?”明珩稀奇。
“臉上貼張假臉很明顯的。”拓跋泓道,“那個人把自己僞裝成了掖揉人,不過我一眼就看出他是安陵人了,掖揉話不地道,身形跟爹爹差不多,一點都不像草原男兒。那個人每次來也會給我和哥哥帶一些稀奇的小玩意兒,是個很溫柔的人。那個人每次來我爹爹都很開心,所以我其實還挺希望他能經常來的,不過他一來,我父汗就不開心,黑着臉虎視眈眈盯着他,就跟被搶了老婆似的。”
“噗——”明珩聽着拓跋泓的形容沒忍住笑了一聲。
拓跋泓也不在意,繼續道:“其實我還挺喜歡那個叔叔的,不過後來他就沒出現過了,再之後發生了太多的事,我一心只想着為父親們報仇,漸漸地也就把那個人忘了。若不是今日你提起,我還記不起來呢。”
明珩無聲輕笑:“我也是沒想到,皇叔跟你們兄弟倆還有這番淵源,說實話,我當初還擔心皇叔會不接受你呢,也不敢貿然帶你去見他。”
拓跋泓扭回頭笑着看了他一眼:“那現在呢?要帶我去見長輩了嗎?”
“嗯。”明珩點點頭,将拓跋泓又摟緊了一些,“皇叔叫我明日帶你去見他,順便一起吃個飯。”
“唔,”拓跋泓态度模棱兩可,頓了頓才出聲問,“我懷孕的事,你皇叔知道了嗎?"
“我跟他提過一嘴,”明珩抱歉道,“是我不好,沒經過你同意就告訴了皇叔。”
“沒事,總歸是要讓他知道的。”拓跋泓道,“那就去見個面吧。”
“好。”
翌日清晨,明珩和拓跋泓起了個大早,一番更衣洗漱後就出門去找皇叔了。
大概是皇叔一早打過招呼,這一次門口的侍衛并未攔下明珩,見他過來還恭敬地行了個禮,叫了聲公子,就把人請進了屋。
“皇叔,我們來了。”明珩牽着拓跋泓進了屋。
肅王也已經起了,正坐在桌邊喝茶,見到二人臉上露出一個慈愛的微笑。“來啦,飯菜也剛上桌,坐下一起吃吧。”肅王招呼二人坐下,此間目光一直停在拓跋泓的臉上。
為了見長輩,拓跋泓特地卸掉了臉上的僞裝,以真面目出現在了肅王面前。見肅王在看自己,他也不忸怩,跟着明珩就大大方方叫了一聲:“皇叔。”
肅王臉上的笑意愈發深了,眼中多了滿意之色。他招招手,讓拓跋泓做坐到了自己的身邊,溫聲問:“都長這麽大啦,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嘴甜。”
拓跋泓微微笑了笑,嘴巴就跟抹了蜜糖似的:“皇叔也一樣年輕俊朗。”
肅王先是一愣,随後爽朗笑了三聲,搖頭失笑:“你比你那位哥哥可會哄人多了。”
明珩也抿着嘴角,努力忍笑。
“先吃飯吧。”肅王性子随和,完全沒有長輩的架子。他原本就對賀瑾年的兩個兒子喜愛有加,如今小兒子還成了自己的侄媳婦喜愛之情更甚,而且侄媳婦還為自家侄子懷了孩子,肅王如今再瞧拓跋泓那簡直就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滿意,甚至還親自給他夾菜舀湯。
明珩看着自家媳婦兒和叔叔相處得這麽融洽,心情大好,也争着搶着給拓跋泓夾菜。
吃完早飯,肅王又拉着夫夫倆喝茶,便提議道:“既然你們也要回京都,不如一起走?”
明珩拿不定主意,便看向拓跋泓。
拓跋泓不緊不慢喝了口茶水,也不急着回答。
這時,只聽門外有人敲門。
肅王放下杯子,提聲喊道:“進來。”
随即有一黑衣侍衛走了進來,手上拿着一個封信,走到肅王面前,雙手呈上:“王爺,京中來急函。”
急函……
明珩和拓跋泓對視了一眼,又看向了正在拆信封的肅王。
二人只見肅王的臉色越來越凝重,到最後大驚失色。
“皇叔,是不是京中出事了?”明珩小聲問。
肅王沉着臉不語,好一會兒才嘆息道:“二皇子突染重疾,症狀和當初的太子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