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當賀澤玺緩緩說出“安陵的朝堂怕是要亂了”這句話, 明珩的心裏一陣駭然,一時之間不敢相信,以至于沒有注意到拓跋泓此時卻一邊的眉頭輕輕挑了一下, 嘴角也露出一個隐晦的笑。
賀澤玺正好面對着拓跋泓, 自然将弟弟的細微表情看了個真切, 出于雙生子的心有靈犀, 他一下子就讀懂了弟弟嘴角笑容的含義, 不禁悄悄瞪了一眼,讓他收斂。
拓跋泓眨了眨眼睛, 聽話地收斂起了幸災樂禍的笑臉,換成一副擔憂的模樣,回過頭關切看明珩。
明珩覺察到他的關心,回過神來, 敷衍地勾了勾嘴角,示意自己沒事。整理了一下心情,他問賀澤玺:“太子怎麽好端端就病得這麽嚴重了?我離開安陵時不是還好好的嗎?”
“你離開安陵也已經有三個月了,這三個月裏,安陵發生了不少事。”賀澤玺說到這裏頓了頓,調整了一下呼吸才繼續跟兩人解釋, “兩個月前,安陵的西南部鬧瘟疫,死了不少人。陛下便派了太子前去救災。”
拓跋泓搶問:“難不成他染了瘟疫?”
誰知賀澤玺搖搖頭,道:“那倒沒有, 太子身份尊貴, 自然不可能深入疫區。一直到疫情平息他都安然無恙。然而回宮後不久,太子的臉色卻越來越差,陛下叫了禦醫來看也沒查出問題。本以為只是勞累過度, 誰知卻突然暈倒在了大殿上,人事不省。自那之後太子的情況便直轉急下,不到三日就虛弱得沒有人樣了。”
明珩面色凝重得開口問:“太醫也診不出來到底得了什麽病?”
賀澤玺搖了搖頭,用沉默回答。
拓跋泓抱着手臂,指尖在下巴上輕輕敲了敲,道:“也就是說,太子是時日無多了?”
“大概就在這幾天了。”賀澤玺語氣愈發沉重,“皇後和陛下悲傷過度,雙雙病倒。這些日子朝堂上的氣氛也是異常低迷。”
明珩聽到這裏也不禁深深嘆了口氣。他雖不喜太子,但到底是自己的手足,驟然聽說不久于人世,心裏還是忍不住生出了幾分悲憫。
拓跋泓聽到他的嘆氣聲,又擔心地看了他一眼。
被拓跋泓一番關心,明珩發現自己的心情似乎沒那麽難受了,伸手将他有些歪掉的面具扶正,收斂了情緒冷靜道:“太子是皇後唯一的所出,也是父皇最疼愛的孩子,也不怪父皇會如此悲痛,恐怕他此時也沒心思管其他的了。”
“雖說太子還吊着一口氣,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太子薨是遲早的事,如此一來東宮就空着了,因此群臣就把目光放到了其餘四位皇子身上,試圖揣摩聖意,開始挑隊站了。至于你其他那個四個兄長……”賀澤玺頓了頓,似乎是在考慮怎麽措辭,見明珩面色平靜,便直話直說,“你那四個兄長也不是碌碌之輩,面上扮演者手足情深,日日守在太子床邊為兄長祈福,背地裏卻迫不及待地培養自己的勢力,只等着太子撒手人寰。”
拓跋泓啧啧搖了搖頭,評價了一句:“狼子野心,虛僞的小人最難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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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珩心情複雜的同時,也不禁贊同了拓跋泓的話。
他自己無心權勢,也知無依無靠的他即便是争也不可能争過他那幾個兄長,所以這麽多年安安穩穩做着平庸皇子,從不插足朝堂争鬥。
但他那幾個兄弟不同。乾元帝膝下六子,撇下存在感最低的自己不談,其他五個皇子各有春秋,無論是哪一個都堪當大任。因此,即便一早便立了太子,但兄弟間的明争暗鬥這麽多年一直沒有平息。太子明溪自不必多說,深得皇帝喜愛,皇後的母家也是有權有勢,乾元帝百年之後,不出意外的話,皇位便順理成章 是他的。然二皇子也就是如今已經被封為勇親王的明潭,自幼熟讀兵書,帶兵打仗很有一套,如今手握安陵七成的兵權,勢力不可小觑,也是除了太子之外皇儲呼聲最高的皇子。而三皇子自由體弱多病,纏綿病榻,因此自己無心皇位,但一直暗暗幫着一母同胞的二皇兄。至于四皇子和五皇子的母族勢力不比三位兄長,在朝堂的話語權也不如太子和二皇子,因此悄悄抱了團。漸漸地,朝堂也變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
明珩雖然沒親眼見識到,但光聽賀澤玺的描述也可以想見如今的安陵朝堂該是何等的混亂,那四位兄長此時說不定正鬥得你死我活。只是……
“我那四位哥哥急着搶太子之位,四皇兄為何要追殺你?”這是明珩最不理解的地方。雖然他之前猜測是四皇兄愛而不得,因愛生恨,但是在這種節骨眼上他真的可能舍了太子之位去争一個……男人?
而賀澤玺提起這件事,臉色也變得十分嚴肅,顯然也不是因為兒女情長這種小事。他低着頭,大概是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一直沒有說話,良久他才擡起頭,卻是問出了一個讓二人都有些發愣的問題。
“穆薩是不是有動靜了?”
拓跋泓有些意外,同時敏銳地覺察到不對勁,沉聲問:“你怎麽知道的?難不成你被追殺一事跟他有關?”
明珩一驚,猛地看向賀澤玺。難不成,他們的身世暴露了?
下一刻,他便聽賀澤玺壓低了嗓子,對他們輕聲道:“明哲大概是和穆薩勾結到一塊兒了。”
這話的效果堪比轟天雷,直接把明珩炸懵了。拓跋泓的眼中也布滿了驚駭之色。但很快又冷靜了下來,嚴肅道:“說具體點。”
“其實我也只是猜測,”賀澤玺道,“大概是從半個月前,京都出現了一群行跡可疑的外邦人,他們雖然一身安陵人的打扮,但面相以及口音明顯是掖揉人。我也是偶然發現了他們,于是留了個心眼,派了人跟着他們。我的人跟了三天,發現他們白天就躲在客棧裏不出麽,每到入夜就會翻牆潛入承王府,在王府的書房一直待到深夜才離開。”
明珩強行壓下心頭的震驚,忍不住問:“你怎麽确定那些是穆薩的人?"
賀澤玺突然握緊了拳頭:“我認出了那群人裏有穆薩的心腹——阿克努。”
明珩不知道阿克努是何人,就聽拓跋泓在他耳邊解釋:“阿克努是穆薩的侄子,雖說是侄子,但是年紀相差不大,是拓跋戎成的貼身侍衛,當初殺害我們父親也有他的份。”
明珩看着兄弟倆隐忍在眼底如出一轍的憤恨,有些後悔自己多嘴了,又不敢貿然安慰,只得輕輕握住了拓跋泓的手。
拓跋泓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了下來,對賀澤玺道:“前些天,莫珈帶回消息,穆薩接見了許多的外族人,大概是在拉攏同盟。只是沒想到,穆薩本事還挺大,竟然連安陵皇子都能拿下。”
明珩聽了這麽久,還是沒搞懂四皇兄為何要暗害賀澤玺,于是小聲提醒了一句,讓賀澤玺快點說到重點。
這一次賀澤玺果然不負所望,一開口便很直白地直戳重點:“明哲不是要刺殺我,而是要追捕我,想用我讓要挾晗歡。”
明珩深吸一口氣,只覺得腦子嗡一聲,就好像有什麽東西在腦中炸開了一般。拓跋泓卻異常平靜,只是挑了挑眉頭,自言自語了一句:“原來他真的知道啊。”
賀澤玺點點頭。
明珩聽着兄弟倆沒頭沒尾地對白,發現自己竟然沒有犯迷糊,一下子就明白了話裏的意思,急聲問:“穆薩知道你們兄弟倆的身世?”
“應該是的。”回答他的是拓跋泓,“當初父汗一直沒有公布爹爹的身份,就連父汗的那些個心腹也只知道爹爹是安陵某位大戶人家的富家公子,具體的并不清楚。後來在那場宮廷政變上,那些心腹也都死在了拓跋戎成的刀下,爹爹的身份就更加沒人知道了。”
拓跋泓和賀澤玺兄弟倆小時候的掖揉血統比較明顯,換上掖揉的打扮幾乎看不出中原人的影子。再加上拓跋戎煜刻意隐瞞了賀瑾年的身份,草原上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兄弟倆的“母親”是中原人。
然而随着兄弟倆逐漸長大,五官長開後,模樣反倒愈發向中原人靠攏,一張臉與賀瑾年是愈發相似。這也是拓跋泓不得不戴面具的原因——中原血統實在是太明顯了,很難不讓人懷疑出身。
拓跋泓說完,賀澤玺接道:“我們兄弟倆長得像爹爹,穆薩是草原上少數見過爹爹真面目的人。我也不知道他跟明哲是怎麽勾搭上的,但看他們對京都如此熟悉顯然不是第一次來,說不定很久之前穆薩就曾親自到過京都,可能在京都機緣巧合之下瞧見了我。穆薩心意缜密又多疑,他要是瞧見了我,一定會産生懷疑。”
聽兄弟倆的描述,穆薩應該是個極有手段腦子也很好的人,如果他真的知道了兄弟倆的身世,這事必定會變得棘手非常,也危險非常。明珩不禁擔心:“那現在怎麽辦?四皇兄若是知道了你們的身世一定會告訴父皇。”
拓跋泓卻道:“我覺得他應該不會告訴乾元帝。”
此話一出,連賀澤玺都看向了他,問:“為什麽這麽覺得?”
拓跋泓仰着腦袋想了想,沒有立即回答,而是不緊不慢地問明珩:“你父皇身體怎麽樣?”
明珩愣了愣,實誠回答道:“挺好的,沒聽說得什麽大病,太醫也說,父皇是長命百歲的富貴吉祥命。”
拓跋泓微微一笑,接下去分析:“乾元帝目前也不過五十歲出頭,加上身子康健,保守估計至少還能在龍椅上再坐個二三十年。二十年時間說長不長,但說短也不短。等到乾元帝駕崩,你那幾個哥哥也都四五十了。到那時即便登上帝位又還能安穩坐幾年呢?”
明珩聽拓跋泓話裏有話,眼皮突地一跳,心道一聲不會吧,遲疑道:“你不會是覺得我四皇兄想要篡位吧!”
拓跋泓兩手一攤,聳了聳肩道:“也不是不可能。不然他幹嘛在這個節骨眼上和穆薩勾結。東宮易主充其量也只是安陵的家事,就算兄弟鬥得再厲害也沒有找外援的道理。說不定,明哲與穆薩是達成了什麽交易,比如說,穆薩幫明哲弄死他爹助他稱帝,明哲就幫着穆薩攻打掖揉,從此兩人平分天下。”
賀澤玺聽完深思良久,點了點頭,贊同道:“也不是不可能。”
而明珩已經徹底懵了。難不成他四哥真的勾結外敵想要謀朝篡位?!正半信半疑着,拓跋泓又抛出了一個最有說服力的證據。
“這也就能解釋為什麽明哲要追捕我哥了。因為穆薩發現了他的身世,想用他來威脅我,但是他在草原,手再長也伸不到安陵,只能求助明哲。再者,明哲觊觎我哥美色多時,捉了我哥既能跟穆薩表明自己合作的誠意,他又能占有我哥,一舉兩得。”
賀澤玺嘴角細微抽搐了一下——觊觎美色……
明珩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顯然是贊成了拓跋泓的猜測。
“如果真是如此的話,澤玺這段日子就不能回安陵了。明哲肯定早在安陵布下天羅地網來抓你。”
“我也這麽想。”拓跋泓給兄長掖了掖被角,柔聲囑咐道,“這些日子你就在這裏安心養傷。這裏很安全,穆薩和明哲找不到的。”
賀澤玺問:“你呢?”
“我?”拓跋泓把明珩的手抓到了身前,笑着道,“我們自然留在這裏陪你,順便養胎。”邊說邊輕輕拍了拍肚子。
賀澤玺的視線也跟着緩緩下移,看着自家弟弟隆起老高的肚子還有些不習慣,沉默了半晌才呢喃了一句:“這麽大了。”
拓跋泓撫摸着肚子:“是啊,五個月了,小家夥長得很健康。明珩把我照顧得很好。”
賀澤玺聞言看向明珩,向來冷淡的雙眸中第一次對他露出了一抹柔和。他真誠而鄭重地對明珩道:“多謝你照顧我弟弟。”
明珩搔搔頭,有些不好意思地擺擺手:“我和晗歡已經成親,照顧他是我的分內之事。”
賀澤玺淡淡一笑,也沒再說什麽。
拓跋泓喂哥哥喝了口水,道:“那你先休息吧,我們明天再來看你。父親那邊你也不用太擔心,我會派人看着,明哲要是敢傷害父親,我自然不會放過他。而且我猜他也不敢貿然把這件事告訴乾元帝。”
明珩也在一旁點頭附和:“沒錯,父皇性子多疑,明哲若是想揭發你們必然要解釋清楚他的消息來源。而穆薩他是萬萬不能供出來的,所以,以父皇對賀家的重視程度,明哲此舉非但不能扳倒賀家,反倒會讓自己在父皇心裏落下個搬弄是非、挑撥離間的壞印象,得不償失。”
明珩将自己的分析一股腦都說了出來,就見兄弟倆都一言不發地看着自己,眼中有贊賞之意。拓跋泓更是毫不避諱地捏了捏他的下巴,笑眯眯道:“沒想到你這小腦瓜還挺聰明嘛。”
明珩不好意思得耳朵都有些紅了,扯下拓跋泓的手握在掌心,強壯鎮定道:“我怎麽說也是一國皇子,哪能真跟個不學無術二混子似的。”
拓跋泓噗嗤笑了笑,又愛不釋手地揉了揉他的臉頰。
若是在私底下,明珩其實還挺樂意拓跋泓這麽做,還顯得有情趣,但若是有外人在場,氣氛就大為不同了。明珩只覺得自己好像被當成了小屁孩對待,太丢臉了,于是丢下一句“澤玺你好好休息”就拉着自家大着肚子的孩兒他“娘”離開了。
這間小屋子是兄弟倆兒時一處故居。
塔澤的地理位置正好在京都和王廷的中央,而當時賀瑾年的父兄正在西北戍邊,因此賀瑾年就在距離安陵最近的塔澤北部買下一處宅子,每年都要帶着兒子在這裏住上一陣子。賀瑾年和拓跋戎煜死後,掖揉經歷了多年的戰争,當年的那處小木屋早就在戰火中摧毀了,如今這一幢是拓跋泓上位之後按照舊時的模樣重新建的,就連裏面的擺設也一一複刻了。
明珩來時心裏着急也沒仔細欣賞,此時才有心情打量起屋子。就見這件小木屋面積不算小,總共有四間屋子,門前還附帶一片寬闊的院子,院子裏有秋千木馬和嵌在地上矮矮小小的石頭凳,都是雙份、小孩子的尺寸。應該是兄弟倆兒時玩樂的場所。
明珩看着那兩駕小木馬,幻想着小小的拓跋泓坐在上面搖搖晃晃的情景,一定很可愛,不禁揚起嘴角,緩緩勾起一個微笑。
拓跋泓也跟着微微一笑,沒有打擾他的幻想,招手叫來了還守在院子裏的烏蒙和莫珈。
“大汗,如何?”烏蒙看了眼拓跋泓身後緊閉的房門,神色有些擔憂。
拓跋泓道:“已經沒有大礙,修養幾日便可。”
“那就好。”烏蒙這才松了口氣。
拓跋泓又看向還一副茫然表情的莫珈,吩咐道:“莫珈,我記得你會些醫術,裏面那人就交給你照料了。記住,一定要照顧仔細了,若是有差池,你就以死謝罪吧。”
明珩一早知道他的想法,所以對于此種安排雖說不怎麽贊同,但也沒說什麽,只是在心裏嘆了口氣。
倒是烏蒙,反應特別大,急忙自告奮勇道:“大汗,讓我來照顧吧!我有經驗!”
拓跋泓對于烏蒙的表現很是反應,但還是堅持道:“讓莫珈來照顧,我有另外的事交代給你。”
此時,身為當事人的莫珈終于開口了:“裏面是什麽人?”
拓跋泓壞笑了一下,故作深情地看了眼屋內,沉聲:“是對我很重要的人。”
明珩:“……”
作者有話要說: 莫珈:兄弟,我感覺你的腦袋有點……綠啊(拍肩)
明珩:……
感謝在2021-07-03 21:30:53~2021-07-04 23:23:2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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