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明珩此刻的思緒淩亂極了。
面前男人的面具終于被他親手揭了下來, 可真相卻是如此讓他震撼。
面具下的真容既不是粗粝的五官,亦不是滿面絡腮,相反幹幹淨淨、唇紅齒白, 鼻梁俊挺,狹長的眼尾微微上挑, 就連眼睫都是意外的長翹。
這張臉不僅稱不上醜陋,甚至可以說是俊美異常, 若是世人知道真相定會大為震驚。
即将共度餘生的男人竟然不是個面容醜陋的,明珩理應是該慶幸的, 然而他根本高興不起來,非但高興不起來,反倒是天崩地裂般的驚駭。
因為, 面具下的這張臉竟與賀澤玺如出一轍!
這、這怎麽可能?
明珩望着這張熟悉不已的臉,腦子一片空白。這一瞬間, 他的腦子裏閃過了許多——時而是賀澤玺穿着一襲白衣清冷漠然的模樣, 時而又是賀澤玺□□在自己懷裏哭泣的萬種風情, 最後浮現出來的卻是賀澤玺成親前夜語氣冷漠的告訴他自己認錯人的場景。
不知為何, 明珩看到這張臉便一眼認出——這人就是曾經與自己日日耳鬓厮磨的“賀澤玺”!
他沒有絲毫猶豫,心裏十分篤定。
當初他曾以為賀澤玺告訴他自己認錯人了不過是想徹底撇清與自己的關系而編造的謊言, 可是如今,他才意識到,這不是謊言, 而是真話。
雖然他還不清楚賀澤玺為何回合拓跋泓長得一模一樣,但他可以确定那些夜晚被自己緊緊擁在懷裏的人是拓跋泓。
想到這裏, 他強行壓下胸膛裏猛烈翻湧的驚濤駭浪,深深看了眼依然在熟睡的拓跋泓,左手緩緩移動到了拓跋泓的狐裘大襖的領口處。
狐裘大襖沒有扣子, 只是虛攏在胸口,明珩輕輕一扯就扯開了,随後又小心翼翼地将裏面的外衣領口扯松了一些。
終于,當鎖骨處那粒熟悉的朱砂痣徹底暴露在空氣中,明珩瞳孔猛地一縮,同時雙手如觸電般快速收了回來。
他的臉色有些白,怔怔看着拓跋泓的胸口,眼神光卻是散的。
Advertisement
就在此刻,原本陷入沉睡的人卻緩緩睜開了眼睛。臉頰驟然一輕,已完全沒有了面具的束縛。拓跋泓卻依然表情平靜,枕在明珩的腿上,擡起上挑的眼,定定看了他許久才緩緩出聲:“吓到了?”
明珩立時回神,忙低頭看他。
“你、你到底是什麽人?”因為太過震驚,問出這句話時,聲音還有些發顫。
拓跋泓輕抿嘴角,默然以對。須臾他從明珩的腿上移開,與明珩面對面坐了起來。
“我是拓跋泓。”拓跋泓平靜道,“掖揉的君主。”
明珩看着那張臉十分艱難地才問出:“你跟賀澤玺時什麽關系?”
拓跋泓緩緩垂下了眼眸,并未回答。
其實,兩張臉是如此的相似,就算拓跋泓不回答,明珩也能猜到了,只是不願相信罷了。
“你們是兄弟?”明珩說話都有些語無倫次,“這怎麽可能呢?如果你們是兄弟,為何一個在安陵一個在掖揉?你到底是安陵人還是掖揉人?澤玺又為什麽會在安陵當世子?難道這是你們兄弟倆的計謀?”
明珩一口氣扔出了一連串的問題。拓跋泓聽得腦袋都大了,都不知道該回答哪一個,伸手輕輕撫摸着明珩的腦袋,試圖讓他冷靜下來。
“你一下子問這麽多,我該回答你哪個?”拓跋泓頓了頓,柔聲道,“你先冷靜下來,我一一告訴你。”
拓跋泓的語氣溫柔平緩,竟真的撫平了明珩翻湧的心神。
明珩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總算冷靜了下來,放緩語速重新問了一遍:“你跟賀澤玺是什麽關系?”
“如你所言,是兄弟。”拓跋泓果真如實相告。
雖然已經猜到一二,但聽拓跋泓親耳承認,明珩還是受到了不小的震動:“那為何你跟賀澤玺一個在掖揉一個在安陵?況且澤玺還是衛國公的世子,難不成你……”
明珩覺得自己根本不可能冷靜的下來,随着真相越挖越深,他受到的驚吓也越來越大。
難不成,掖揉的君主其實是安陵的衛國公世子?
這個真相無論是放在安陵還是掖揉都是能造成天翻地覆的巨大轟動。
“……”拓跋泓雖然承諾會告訴明珩真相,但他無法真的将所有事和盤托出。賀澤玺之前告誡他的話不無道理,明珩即使再不受寵也是乾元帝的兒子、安陵的皇子,安陵的社稷江山是他們明家的。拓跋泓無法冒險用自己的國家去試探明珩對自己的感情。
因此,他選擇編造一個真假參半的故事。他告訴明珩:“我與澤玺确實是雙生子,母親是安陵人,父親是掖揉的上一任君主。當時的草原和中原關系并不好,父親為了保護兄弟倆,一直未公開母親的身份。五歲那年,拓跋戎成,也就是我的叔叔公然造反,我的父母慘遭拓跋戎成毒害。父母死後,我和哥哥流落草原,遭到叔叔追殺。追殺途中,我和哥哥走散了,我被父親的舊部救下,哥哥則下落不明,從此失去了聯系。”
“那澤玺為何又會成為衛國公的兒子?”
拓跋泓冷靜道:“兄長後來輾轉逃到了安陵,正巧那時賀骁将軍駐守西北,陰差陽錯救下了他。賀将軍當時剛痛失獨子,有意想收我哥哥為養子帶在身邊。哥哥為了避免叔叔的追殺,只能隐瞞了身世暫時留在了将軍府。我哥自幼聰慧,深受賀将軍喜愛,親自教他讀書習字,待他如親子,最後索性将他改名為賀澤玺。賀澤玺,是賀将軍夭折的那個孩子。”
拓跋泓這段話并不全是瞎編。賀骁早年也曾成過親,妻子是他的青梅竹馬,夫妻倆十分恩愛,婚後第二年便生下一子,也就是賀晗歡兄弟倆的堂兄。由于是賀家的嫡孫,賀昶老将軍親自賜名——賀澤玺。然而好景不長,賀澤玺五歲那年,突染天花,沒能救過來夭折了。兒子死後沒多久,賀夫人悲傷過度,沒過多久也跟着去了。
短短一個月的時間,賀骁失子又喪妻,悲痛欲絕,一夜之間蒼老了十幾歲。偏逢這時,草原傳來拓跋戎煜慘遭兄弟毒手的噩耗,賀瑾年牽連其中,也被殘忍殺害。
接二連三的不幸将賀家打擊地搖搖欲墜。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賀瑾年的兩個兒子彼時恰好回了安陵看望祖父,這才幸免于難。雖然賀瑾年和拓跋戎煜慘死,但賀家和拓跋家總歸還有後,賀家父子痛定思痛,為了保住兩家唯二的血脈,便将孩子過繼給了賀骁,以賀骁兒子的名義留下了安陵。
由于賀澤玺走得突然,将軍府捂着消息為讓外人知曉,因此為了保護兄弟倆的身世,索性便讓哥哥頂替了堂兄的身份,搖身一變成為了賀府的長子嫡孫。而拓跋泓則改名為賀晗歡。
世人皆知賀骁只有一個兒子,貿然出現兩個兒子難免引人懷疑,所以多年來,賀晗歡只能作為哥哥的影子生活,兄弟倆共用賀澤玺這個身份一直到十歲才在賀晗歡重回草原改名為拓跋泓而結束。
雖然拓跋泓已經盡力讓自己的謊言天衣無縫,但明珩依然半信半疑,不敢輕易相信。
拓跋泓也不逼迫他,自顧自繼續真假參半地說下去:“兄長這些年一直生活在安陵,對于草原的記憶已經很淺薄。而我這些年來一直在四處搜尋他的下落,直到三年前,兄長出使掖揉,我們這才相認。”
明珩想起來,三年前,拓跋泓主動對安陵示好,希望兩國能友好往來,互通有無。乾元帝爽快接下拓跋泓抛來的橄榄枝,之後兩國又互派了使臣,掖揉那邊派的是阿史那罕,而安陵派出的正是賀澤玺。
明珩納悶問:“既然如此,澤玺為何沒跟你留在草原?”
拓跋泓笑了笑:“彼時兄長已在安陵生活十餘載,于他而言,安陵才是他的根,更何況,這些年來,賀将軍待他不薄,早已把他當成親生父親看待,實在不忍做出忘恩負義的事。況且,我也勸他留下。”
“為何?”明珩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莫不成拓跋泓狼子野心,将掖揉的皇子安插在安陵朝堂是企圖兄弟倆裏應外合,有朝一日一舉吞并安陵?!
拓跋泓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卻并未說什麽,只是調整了下坐姿,不緊不慢道:“賀将軍對他有恩,兄長是個孝順之人,若是強行将他接回草原,心裏肯定不好受。更何況,他那時已在安陵入朝為官,留在安陵更有利。”
“什麽更有利?”明珩在心裏暗道一句果然是這樣,脫口而出,“難不成,你們兄弟倆真想裏應外合,吞并安陵?”
拓跋泓輕笑一聲,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一字一頓重複道:“裏、應、外、合?”
“……”明珩也覺得失言,尴尬地撓了撓臉,眼神四處亂瞟。
幸好拓跋泓沒有追究,繼續解釋:“我和兄長說起來也是半個安陵人,讓他留在安陵無可厚非,再說草原上有我就足夠了,兄長既然更喜歡安陵的生活,我便如他所願。總歸無論身處何地,我們兄弟倆的感情也不會改變分毫。”
明珩認同地點點頭,聽拓跋泓一口一個哥哥就能看出兄弟倆雖然中間失散多年,但感情依舊很深厚。
拓跋泓勉強将事情跟明珩解釋清楚了。而明珩似乎也接受了他的解釋,總算忍不住松了口氣,語氣輕快道:“我已經把真相都告訴你了,你還有什麽疑問?”
明珩瞄了他一眼,此時的拓跋泓懶懶斜靠在榻上,嘴角微微挑起,整個人慵懶而放松,一雙眼睛輕輕耷拉着,卻難掩其中風情。
此番場景是如此的熟悉,他曾在每個與“賀澤玺”耳鬓厮磨的夜晚都能見到。一想起那些淫.靡的往事,明珩的面龐便轟然一熱,忍耐着心中的羞恥,結結巴巴問:“你、你之前有沒有頂着你哥的身份來過安陵?”
“自然,前些日子兄長在外出途中遭刺客暗殺,受了重傷,我曾暗中潛入京都,以他的身份在面上活動了幾日。”不同于明珩的左右試探,草原出生的拓跋泓顯得直率多了,在明珩還在絞盡腦汁想措辭的時候,他便直截了當承認道,“與你睡覺的是我,不是賀澤玺。”
“……”明珩反倒被他的直白震撼到說不出來,憋紅了臉才憋出一個“你”。
拓跋泓覺得好笑,單手撐着床板,傾着身子用食指輕挑明珩的下巴,調戲道:“都睡了這麽多次了,怎麽還這麽害羞。你這人也真奇怪,明明在床上孟浪又大膽,下了床卻一副小媳婦的扭捏樣。”
“……別、別說了。”明珩閉着眼睛,露出一副不忍卒聽的表情。
然而這副羞憤欲死的樣子反倒讓拓跋泓更加有了興致,繼續挑逗道:“怎麽,害羞了?當初在床上壓着我恨不得往死裏幹的時候怎麽又不害羞了?”
明珩一張臉徹底燒了起來,猛地站起來了,惱羞成怒道:“掖揉王,請自重!”
拓跋泓半點愧疚之色也無,反倒哈哈大笑了起來。
明珩被他笑得愈發惱怒,徒有氣勢地低吼:“別笑了!有什麽好笑的!”
以前拓跋泓在床上的奔放之态就時常讓他吃不消,沒想到這家夥下了床,光靠一張嘴也能把自己吓得啞口無言。
拓跋泓好不容易笑夠了,停了下來,右手搭在肚子上,半撐着身子微笑看着明珩。
明珩被他看得不自在,往旁邊移動了幾步,調整好心緒,接着問:“宮宴那一晚也是你?”
拓跋泓笑着點點頭。
明珩見狀也顧不得尴尬,納悶問:“那晚你為什麽會闖進我的寝殿?你是喝醉了嗎……其實酒後亂性我也能理解,可為何之後你又、又來找、找我?”越說聲音越小,顯然是不好意思了。
拓跋泓頓了頓,問:“你要聽實話嗎?”
“當然。”明珩不假思索。
“實話就是——”拓跋泓又一次用平靜的表情說出了一個讓明珩深受震撼的事實,“宮宴那日,我以澤玺的身份赴宴,結果不小心着了四皇子的道,誤喝了春歡散。春歡散是烈性春.藥,若是不能及時解除藥性便會爆體而亡。那日我迫不得已,只能找到你了。”
“你、你居然被四皇兄下藥?!”明珩震驚不已。
“準确說他的目标是澤玺,幸好那天的人是我,否則……後果不敢設想。”拓跋泓道。
明珩好不容易才回過神,又問:“那為何是我?”
拓跋泓扭頭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輕嘆道:“當然是因為——我看上你了啊。中了春歡散的人必需承下位,我堂堂一國之君總不可能随便找個人解決吧,自然要找能讓我心甘情願為下位的男子。”
拓跋泓從來不知道含蓄為何意,無論是求歡亦或是表白都直白地讓明珩毫無招架之力。他呆呆望着面色坦然的拓跋泓,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們之前從未見過,你如何會看上我?”
拓跋泓還是那句話:“誰說我們沒見過?你忘了,我和澤玺是雙生子。”
是了!明珩恍然大悟,拓跋泓可是能頂着賀澤玺的身份堂而皇之地出現在掖揉的!或許,明珩曾經千方百計想與賀澤玺制造邂逅時,自己實際遇見的卻是頂着賀澤玺身份的拓跋泓。
正想得入神,拓跋泓突然站了起來,右手輕撫上他的臉頰,笑着道:“好了,別想這些了,你只要知道我與你成親是真心的就夠了。”
明珩垂眸,定定望着面前這個擁有和賀澤玺相同容貌,性格卻南轅北轍的男子。他從他的眼裏看見了自己,也感受到了他向自己傳遞的綿綿情誼。
他并不懷疑拓跋泓對自己的感情,卻不由得在心裏反問自己,那他自己呢?他對拓跋泓又是何種感情?
這些年來,他自以為一直令他念念不忘的該是那個被他看成天上月的氣質冷然的賀澤玺,可就在剛才,當拓跋泓與他坦白了一切,他得知與他在數個夜晚手足相抵、與他曾相擁訴說纏綿愛意的男人是拓跋泓而不是賀澤玺時,他的心裏竟沒有一絲的遺憾,反而松了口氣。
或許,在拓跋泓出現的那一刻,在他在那個風清月白的夜晚,看到那個男人以最脆弱的姿态出現在他的面前,将自己毫無保留地展現在眼前,明珩的一雙眼就只剩下那抹熱情似火、勇敢而奔放的濃烈身影。
只是,那個身影是他自以為的“賀澤玺”,而不是拓跋泓。
對于面前這個男人,他一無所知,對他的感情也十分複雜。他至今無法将那個與自己夜夜纏綿的男人與傳聞中雄才武略的一方霸主聯系起來。
大紅喜被、龍鳳喜燭,印照出滿堂紅色。
今夜理應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然而帳中的兩人只是靜靜的隔桌相望,目光相觸間絲毫不見柔情流轉。
明珩心亂如麻,壓根不記得此刻所處之境,腦海裏如走馬燈似的在回放拓跋泓對自己說過的話。
拓跋泓卻在這時朝他走了過來,低聲道:“我已将我此生最大的秘密告訴了你。草原人看中血統,若是得知我身體裏流着一半安陵人的血,他們必定不再承認我。而安陵那邊,乾元帝對掖揉的态度本就晦暗不明,若是知曉我的身世,首當其沖的就是兄長。如今,我們兄弟倆的命運就掌握在你的手裏,你會如何做?”
“我——我不知道。”明珩不僅心亂,思緒也徹底亂了。
拓跋泓卻不給他思考的機會,追問道:“你會告訴你父皇嗎?”
“我不……會……”明珩遲疑了,雖說他否認了,但心裏沒什麽底。
拓跋泓微微一笑,語氣陡然一變,自信道:“你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明珩不解:“為什麽這麽肯定?”
拓跋泓卻不再多語,只是靜靜看了他一眼,突兀地拉起了他的手緩緩伸進了他的狐裘大襖裏,輕輕貼在了他的肚子上。
明珩不明所以,正要問是什麽意思,卻突覺手下的觸感不對。
拓跋泓的身體他太熟悉不過,他的腰腹平坦柔韌,然而此刻卻突兀地拱起了一個不小的弧度。
想到了什麽,明珩猛然低下頭,怔怔看着那個若隐若現的半圓肚子,滿目駭然。
耳邊傳來拓跋泓平靜的聲音。
“這裏,是你的孩子。”
作者有話要說: 先放一半,還有一半晚上再更。紅包也等兩章 都放出之後再統一發啦。
感謝訂閱正版的小天使們,麽麽啾~
感謝在2021-06-20 14:22:42~2021-06-21 17:34:4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小雨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