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賀澤玺冰冷如常的态度一下子澆滅了明珩心中那叢澎湃的火,強忍着失落的心情,勉強扯起嘴角,真假摻半地抱怨道:“澤玺,事到如今和我還用得着這麽客套嗎?”
賀澤玺被小厮扶起,臉上的表情是茫然和困惑,顯然沒聽懂明珩話裏的意思。
明珩輕嘆了口氣,安慰自己澤玺大概是顧着有下人在場不便表現得太親密,畢竟即便他們同為男子,但無媒茍合着實不怎麽光彩。這般想着,明珩心中安慰不少,重新打起精神,也克制了自己的情緒,平靜問:“身體可好些了?”
“多謝殿下關心,不過是多喝了些酒,已無大礙。”賀澤玺的禮數找不出半點的差錯,卻讓明珩分外不悅。即便無法過于親密,卻也不必如此拘泥,明珩不由地怨念,又觀察了半天,發現賀澤玺看自己的眼神毫無半點溫情。
明珩有些氣悶,擺出皇子的架勢往上座一坐,又拉過賀澤玺坐在自己旁邊,覺得自己應該隐晦地提醒一下他關于昨晚發生的事,于是借着喝茶的功夫掩唇小聲問:“身上可有不适?”
賀澤玺不明所以,茫然看他。他生病的事沒跟任何人說,明珩不可能會知道才對。由于不确定明珩所指為何,他便不動聲色地一句帶過了:“澤玺身體并無恙,勞殿下挂心了。”
“啧!”明珩最不喜賀澤玺這副拒他于千裏之外的态度,以前他沒立場,只能默默忍受,可現在關系不同往日,他決定不再忍了,于是要求道,“直接叫我明珩。”
“……”賀澤玺詫異地看了他一眼,而後又連忙低下頭,默然良久才道,“君臣有別,禮數不可廢,殿下。”
“哼!”明珩雖然不受寵,但到底貴為皇子,自小一呼百應,難免有些上位者的習性,當即擺了臉,神色不悅地質問,“你既能對官則直呼其名,為何對我不能?”
“官則……乃是臣的好友……”
明珩聞言更怒了,不禁揚聲反問:“難道我就不是了?我們昨晚明明都……”
“昨晚?”賀澤玺茫然道,“昨晚如何?”
明珩怔怔看着他,不敢置信地問:“你、你不記得了?!”
“呃……”賀澤玺謹慎道,“昨晚宮宴上,臣喝多了,若是得罪了殿下,還望殿下恕罪。”
明珩倏然失色,如墜深淵,慘聲問:“你都不記得了?昨晚宮宴後你和我……”
賀澤玺打斷了他後面的話:“昨晚宮宴結束後臣就直接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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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明珩神色呆滞,“你說你回、回府了?!”
“正是,”賀澤玺也不知他為何如此大反應,但指了指身邊的小厮,“這是臣的小厮,他可以證明。”
小留跪在明珩面前,老老實實回答:“回禀殿下,昨夜少爺确實宮宴結束後就直接回府了,是小人親自去宮門口接的。”
明珩手腳心冰涼,幾乎坐不住。
怎麽可能!他們分明是在說謊!昨晚賀澤玺明明是和自己待了一夜,他後背上的一身痕跡就是最有力的證明,可為何賀澤玺不肯承認,甚至還聯合小厮撒這個謊?難道……
難道他不想認賬?!
明珩神色一緊,忍不住偷偷看了眼賀澤玺。賀澤玺依然是那副淡然之态,理直氣壯的樣子全然不見心虛之色。明珩不得不佩服他睜眼說瞎話的本事,也足可見他是鐵了心想把昨晚的事徹底翻篇。
明珩神色慘然,自嘲得輕笑一聲,再也坐不住,道了聲告辭逃也似的離開了國公府。
回宮的路上,明珩靠在馬車車壁上黯然神傷。小扇子擔憂不已,關心道:“殿下,您有心事?怎麽從國公府出來就悶悶不了的?”
明珩不語,兀自傷心。
來之前他滿心以為自己和賀澤玺是心意相通,原本此行是要跟賀澤玺坦白自己心意的,誰知事實根本不是他想的這樣。以賀澤玺剛才的反應看來,昨晚的事或許根本不是他的本意,而是一場酒後的亂性罷了。一切不過是他的一廂情願。昨夜一過,賀澤玺酒也醒了,夢也碎了。從之之後自己依然是尊貴無匹的六殿下,而他也仍然是絕世無雙的護國公世子,昨晚的一切終将只能成為一段見不得光的辛秘,被永遠得爛在兩人的肚子裏。
國公府,前廳。
小留上前扶起跪地恭送六皇子的賀澤玺,悄聲問:“少爺,六殿下到底是來做什麽的"
賀澤玺搖搖頭,也納悶呢。
小留扶着賀澤玺慢慢往後院走,走至無人處,小聲猜測:“難不成是因為昨晚宮宴的事?莫不是那位在宮宴上闖了禍?”
賀澤玺遲疑得搖了搖頭:“應當不會,歡兒雖說性子急躁了一些,但有分寸,應當……他在哪兒?”
“卧房裏,”小留道,“貌似還未起。”
賀澤玺仰頭看了眼正當中的日頭,心下詫異,想了想道:“過去看看吧。”
主仆二人回到湘竹苑。湘竹苑裏如今只有小留可以自由出入,院內并未其餘下人,因此也不用遮遮掩掩。小留擡手敲了敲屋門,靜等片刻無人響應,賀澤玺徑直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主仆二人的動靜不小,床上的人瞬間被驚醒,猛地撐起身子欲去夠挂在床頭的彎刀。
賀澤玺出聲道:“是我。”
那人收回手,也收起了一臉的警覺,懶懶躺回床上,捂着嘴打了個哈欠,問:“有事?”
賀澤玺留小留在外面守門,緩步走至床邊,輕撩衣擺在床沿坐下:“聽說你還未起,有些擔心,過來看看。”
“我沒事,不過是昨晚有些喝多了。”那人拖着酸疼的身體坐起來,費力靠在床頭,又不動聲色地攏了攏衣領,遮住了一身緋色的痕跡。
賀澤玺并未注意到他的動作,只是覺得他的臉色有些差,有些擔心:“臉色怎麽這麽差?你酒量這麽好,京都的酒又不比北方的烈酒,應當不至于醉成這樣。”
那人扭過臉,有些不自在道:“大概是昨晚喝了酒又吹了風,有些受涼了。”
賀澤玺試了試那人的額頭:“确實有些發熱,叫個禦醫來給你看看吧。”
“不用,”那人趕忙阻攔,“我底子好,不需要看大夫,睡一覺就好了。”
“真的?”賀澤玺還是有些不放心。
那人挑眉輕笑,與賀澤玺別無二致的俊秀面龐,表情卻是和他那冷漠如霜的表情全然不同的慵懶輕佻:“我什麽時候騙過你?我們草原男兒才不像你們中原人這麽弱不禁風,一點發熱流涕就如臨大敵。”
賀澤玺輕輕揉了揉那人的發,嘴角微微揚起一個淺淡的弧度:“對了,你昨晚在宮宴上沒鬧事吧?”
那人嘴角的笑意微僵,又很快恢複如常,冷靜道:“沒啊,為什麽這麽問?”
“沒什麽,”賀澤玺随口提道,“六殿下剛才來府裏了,說了一些奇怪的話後怒沖沖走了。我還以為是你又闖什麽禍了?”
“他說什麽了?”那人追問。
賀澤玺将自己在前廳和明珩的話一字一句複述給了面前的人聽,說完苦惱地搖搖頭,納悶不已:“也不知是我哪句話惹他不快了。”
那人抿着嘴角極力忍笑,在心裏回道——你那是壓根就沒說對過一句話啊。只是他無法告之實情,便随口扯了個謊:“生在帝王之家性情難免喜怒不定,你無需自責,改日我進宮給六皇子賠個不是便是。”
賀澤玺也未太在意,又問了幾句宮宴上的事就轉了話題:“你何時動身回北方?”
那人做出一副傷心欲泣的表情:“你這是在趕我走?”
賀澤玺無奈,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說多少遍了,不準跟我演戲。”
那人望着床幔,不以為意。
賀澤玺又道:“北方來信了,催你回去。我如今傷好得差不多了,你也該回去了,國不可一日無君。”
那人扯過被子蓋住頭,頗有些小孩子耍賴的性子,悶悶不樂道:“你傷好了就好了,和我什麽時候回去有什麽關系,大不了我易容。”
賀澤玺困惑,審視了他一番:“你不是一向不喜京都,總說京都的人說話文绉绉,做事慢吞吞,規矩一大堆,一點都不自由。以前想多留你幾日你一刻都呆不住,這次怎麽轉性了?”
“也沒什麽,只不過是找到樂趣罷了。”那人話鋒一轉,“再說了,國公府好歹也算是我半個家,在自家裏我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賀澤玺問:“那國呢?有了家就不要國了?”
“你別聽他們小題大做,”那人道,“有烏蒙坐鎮呢,國不會破的。”
“那随你吧。”賀澤玺也并不是真的要趕他走,聊得差不多了便扶着他重新躺下,又掖了掖被角,柔聲叮囑,“這幾日你好好休息,其他的不用管了。”
“你要現身了?”那人有些擔心,“可當初傷你的刺客還沒找到,現在出去不就是個活靶子嗎?”
“那也不能一直躲躲藏藏,若是刺客一直找不到,難道我要躲一輩子?”
那人輕哼了一聲,悶聲嘀咕道:“當初都說了讓你跟我回草原,在草原上還有我能保護你,你不聽非要留在安陵,結果身邊連個保護的人也沒有。”
賀澤玺提了提嘴角,耐心解釋道:“草原是我們的根,可安陵亦是。草原有你就夠,我留在安陵,就當是給爹爹盡孝了。”
那人盯着帳頂,聲音有些飄渺:“乾元帝若是知道了你的身世,一定不會容你于世。”
賀澤玺輕輕握住他的手,篤定道:“放心吧,不會有人知道的。”
“嗯,”那人回握住,又道,“我會在京都留一個月,等确定你沒事了我再走,我會争取在一個月裏找出兇手。”
賀澤玺安慰道,“你也不用太擔心,爹爹下個月就回來了。”
“那就好。”短暫的沉默過後,那人輕喚了賀澤玺一聲,“哥。”
“嗯,我在,怎麽了?”賀澤玺回應道。
那人轉過臉,看着賀澤玺輕聲問:“你還記得爹爹們的樣子嗎?”
賀澤玺愣了愣,點點頭:“自然記得。”
“可我已經記不清了,”那人苦笑道,“我只記得爹爹們慘死的模樣。”
賀澤玺緊緊握住弟弟的手,安慰道:“你已經為爹爹和父親報了仇。”
入夜時分。由于主子心緒不佳,重華宮早早滅了燈。
月上中天,宮人們都睡下了,明珩卻在寝宮的大床上輾轉反側,滿腦子都是白日裏賀澤玺對待自己那淡漠如霜的模樣,一想起就心髒一抽一抽地泛疼。一想到他和賀澤玺明明已經如此親密,最後卻依然形同陌路,他就難受得心疼,不願接受卻又不得不接受。
明珩望着輕紗帳頂正長籲短嘆,窗戶突然咯吱一聲被推開了,驚地明珩猛地坐了起來,掀起床帷一角探出頭查看,警惕出聲:“誰!”
那人未答,徑直走到了床邊,在明珩驚疑未定的眼神中緩緩摘下臉上的黑布,嫣然一笑:“是我。”
明珩看清黑衣蒙面人的真面目後險些從床上跳了起來:“澤玺!”
賀澤玺伸手捂住他的嘴,壓低聲音:“噓,我可不想把宮人引來。”
明珩點點頭表示自己不會再叫了。賀澤玺這才松開手。
明珩穿着裏衣呆呆坐在床上,借着黯淡的月光勉強能看清賀澤玺的模樣,望見了他輕輕挑起的嘴角、風情萬種的目光不自覺吞咽了一下口水,小聲問:“澤玺,你、你怎麽又來了。”
賀澤玺聽見那個又字差點沒忍住笑出聲,含笑不語,慢吞吞爬上了床榻。
明珩抱着被子退到角落裏,緊張得聲音都結巴了:“澤、澤玺,你、你要幹嘛?”
“你說我要幹嘛?”賀澤玺放下床帳,開始脫身上的衣服,眼睛直直盯着明珩,媚眼如絲,聲音喑啞魅惑,“昨晚我很舒服,所以想再舒服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