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願作鴛鴦
“有皇上這般惦記,臣自是無恙。”
杜淵虛僞地恭敬說着,一杆長槍卻直指對面。
“想坐在這兒嗎?”
明玄錦高傲地拍了拍身下的龍椅。
“皇上,你是知道的。臣要的,向來不止這個。”
杜淵環視四周,放聲大笑。
“呵……你要朕的江山,還要朕最親密的弟弟?”
明玄錦鄙夷地一笑,仿佛居高臨下地在發問一只蝼蟻。
“正是。這麽多年,皇上還真是懂臣啊。起初我杜某人想要的,只有玄钰。我從來沒操過那麽讓人酥麻的美人,跟他在床上……哈哈,簡直如天上神仙一般。”
杜淵放肆大笑,毫不顧忌地說着虎狼之詞。
“你太貪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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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玄錦冷笑道。
“你個将死之人懂什麽!你只會把他當個美色工具。而我!以後,我會給他名分去寵他。當然,美人我要,江山我更要。你,只配淪為歷史的塵埃罷了!”
杜淵眉頭一凜,持槍逼近。
然而明玄錦一副毫不動搖的樣子,臨危不懼,只是面色蒼白地坐在龍椅上,一動不動。他高昂着頭,不卑不亢,絲毫不怕杜淵做出什麽瘋狂的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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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不怕死在我槍下?”
步步逼近的杜淵顯然被明玄錦這幅歷來的高傲樣子給惹惱了,語氣多了幾分兇惡。
“呵,朕從來不怕。你一介莽夫根本不懂。你治不了天下,也得不到所愛。”
明玄錦嗤笑道,眼底盡是鄙夷。
“你!你,好,好一個明玄錦,我這就送你歸西!啊……誰?誰!”
杜淵霎時被激怒,歇斯底裏地怒呵。
眼看杜淵的長槍就要捅進明玄錦的胸膛,就連明玄錦本人都笑着閉上了眼。可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只聽得杜淵痛苦地哀嚎一聲,手一松,長槍掉在了地上,發出鐵器碰撞的冰冷聲響,緊接着人就摔在了地上,面色漸漸紫黑,被明玄錦嫌惡地踩着臉踢到一旁。
杜淵掙紮着顫抖擡起頭,模糊的視線中,他發覺自己背後中了金剛爪,無比鋒利且淬了毒的金屬暗器穿透盔甲,緊緊摳在他脊背的血肉之軀上,剜住肉,滲着毒。而金剛爪的鎖鏈另一端,是一抹如夜色般漆黑的熟悉身影,正緩步走來。
“該歸西的人,是你。”
晏歸塵冷笑逼近,一腳踩在杜淵的身上。
“你他媽……暗算我?你!你……”
顯然劇毒已然滲入更多,可杜淵還是本能地震怒着掙紮起身,面向那冷酷無情的面容。
“我能救你,便能殺你。誰讓你個雜碎擅自改變計劃,對我的人下手?”
說罷,晏歸塵熟練地掏出腰間的長匕首,毫不猶豫的對着杜淵心髒的位置狠狠刺了下去。
要想刺破盔甲取人性命,本是不易。可杜淵如今茍延殘喘,一路殺到這裏已然負傷。給明玄錦當了這麽多年身邊的狗,如今殺個人,輕而易舉。
看着杜淵一點點在二人之間沒了氣息,黑紫的臉上死不瞑目的神情,周圍的精銳部隊群龍無首,本來打算躍躍欲試的幾個人,現下也只敢緊張地面對二人戒備起來。
明玄錦從龍椅上起身,笑着緩緩向晏歸塵走來,旁若無人地從身後抱住了他,還親昵地在耳垂上啄了一口。只是臉上的笑容依然蒼白無力,甚至帶着一絲詭異。
“晏大人倒戈了!快,快去彙報,去找……”
為首的士兵驚恐地呼喊,卻在轉身一刻被暗器索命,驀然倒地。
“杜将軍陣亡,全軍繼續聽命于我!殺到這也就咱們這些人了,奉勸你們,識時務者為俊傑,不要動歪腦筋。”
晏歸塵握着方才刺殺杜淵最後一刀的長匕首,威然震懾全場。
的确如他所言。殺到這裏,雖然依舊有着龐大的隊伍,可兵力損失過半,誰知道身邊的是不是晏歸塵的人?不如自保為上,如他所言,識時務者為俊傑。
看着按兵不動的将士們,晏歸塵滿意一笑,轉過身虔誠地牽起了明玄錦的手,向殿外走去。
烽煙四起,遍地狼藉,昔日繁華似錦的宮城,如今血污與屍體遍布,仿佛置身于一場噩夢。
其實晏歸塵也不知道要去哪,只是漫無目的地走着。這一幕他想了很久,他想帶明玄錦從那金絲牢籠中離開,牽着他的手,名正言順的,不用顧忌任何人的目光,就這樣一起,一路并肩而行。
剛登基的時候,為了樹立威信,穩固軍心,年少輕狂的明玄錦也曾禦駕出征過,大捷歸來,無比風光。那些年,也見過不少屍山血海的場景,卻也從未有過如今這般作嘔的感觸。
“哥哥,哪裏不舒服嗎?”
晏歸塵停了下來,關切地用手撫摸過明玄錦蒼白的臉頰。
“……無妨。”
此時的明玄錦卻低下了頭,他攥住了那只手,企圖試探溫度一般摩挲,半晌又輕輕放下。
雖然擔心明玄錦的狀态,但眼下不是宣太醫的時候。晏歸塵又擔憂地摸了摸明玄錦的額頭,将他摟在懷裏抱了好一會,才舍得放開繼續走。
宮門前的城牆邊,沿着階梯爬上城牆後,可以從上俯視城門前的光景,一覽無餘。這裏也有倒下的殘兵敗将,有的屍體甚至就挂在了城牆邊沿,仿佛輕輕一推就會摔下去。
城牆很高,俯瞰下去,連城門前的屍堆都顯得分外渺小。那些生命就好像從未出現過,脆弱得仿佛這秋日的碎金落葉,大風一吹,都會支離破碎。
“哥哥,還記得這裏嗎?束發之年,你偷偷帶着我,兩個人一起來到這說是用彈弓打鳥,比賽誰更厲害。只不過那會兒,還是草長莺飛的春日。”
晏歸塵靠近城牆的邊沿,趴在牆邊向城外笑着瞭望。
“記得。你輸了比賽,按規則你要答應我一個要求。我讓你閉上眼睛,然後……哈,然後就吻了你。”
明玄錦無力的背對城牆靠着,反望着眼前宮內的殘敗之景,倚在身旁晏歸塵的一襲黑衣上蒼白慘笑。
“嗯,那是哥哥第一次吻我。哥哥還說,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
晏歸塵幸福地回憶着往事,一手搭在城牆的邊沿,一手僅僅攥着明玄錦冰涼的手。
是的,明玄錦也記得,他說過這句話。當時小小的晏歸塵好像受到了極大的震撼,瞳孔中的世間萬物仿佛霎時消失不見,只剩下了金光閃閃的明玄錦,笑得燦爛,在他還沒有緩過來的時候,就那樣俯下身,将他攬在懷裏,溫柔一吻。
當時那麽年幼,卻也那麽天真。好像說過的誓言一定會實現,所愛之人一定會走到白頭。
明玄錦想了許久,不知道在思索些什麽。半晌,他無奈地釋然一笑,松開與晏歸塵相扣的十指,雙手壓着城牆邊沿起身一跳,穩穩地坐在了城牆邊沿。
“哥哥?好啦,你先下來,這樣怪危險的。”
注意到明玄錦的異樣,晏歸塵的心突然咯噔一聲,卻還是笑着,小心翼翼地靠近,企圖勸明玄錦從城牆上下來。
可是,明玄錦只是蒼白地淺笑,那笑意味深長,不解其意。他居高臨下地望着晏歸塵,黑衣之上沾了血污,有了破損,想必殺過來這一路,亦是經歷了苦戰。
“為什麽要這麽做。”
明玄錦抿了抿唇。不是疑問,不是質問,是肯定的陳述,像是在審判一個罪人。
“我當然是為了哥哥,我想讓哥哥的眼裏永遠只有我一個人。我可以是最忠誠的狗,服從哥哥的一切命令。唯獨……唯獨哥哥,我不願跟任何人共享。”
晏歸塵仰望着明玄錦,虔誠地跪在了他面前。
“所以呢?你就燒我城池,毀我河山,讓我的結局成了一個令後世恥笑,無德無能的昏君?你知道的,我最無法忍受的,就是欺騙與背叛。”
明玄錦枯瘦的手指緊摳着城牆邊沿,笑得那般蒼白無力。
“不是的!不是這樣,哥哥!你怎麽可能不好啊,你是我心裏唯一的神明……”
“我不想你被他人惦念,這些年來,哥哥啊,我好愛你,真的好愛你。”
“我只想瘋狂地占有你,所以這些年你對我怎樣都好,只要別讓我滾就足夠了……”
“如果哥哥可以原諒我的自作主張,如果哥哥還記得當年的誓言……我們可以遠走高飛,到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重新開始。”
“我乞求哥哥的眼裏只有我一個……好嗎,哥哥?”
跪在地上的晏歸塵癡癡地仰望着那對他而言恍若神明的人,從愛欲嗔言,到卑微乞求。
“如果我說不呢?”
半晌不語,直到清冷的秋風拂過明玄錦額前的碎發,坐在城牆上的他冷笑着回應。
“哥哥……?”
晏歸塵目瞪口呆。
想過會被怒斥一頓,想過他會冷言冷語,甚至想過他會捅自己一刀,唯獨沒有想過,他會這麽果斷地拒絕。
“也許我是愛過你。可能是當年城牆上的一吻,可能是我們床畔相伴的日日夜夜,也可能是剛才來的路上我勸自己這次愛上你都聽你的。可是我到現在也沒有體會到,真心愛一個人,是什麽感覺。”
明玄錦說着,又往城牆外挪坐了一些。
“哥哥!小心,別動了太危險了,你先下來!”
晏歸塵站起身企圖靠近,卻被明玄錦狠狠一記眼刀,習慣性地定在原地。
“我感受到的,只有欺騙與背叛。我是個失敗的皇帝,就算全國的兵力集結而來,推翻你們的統治,一雪前恥,我也會被釘在恥辱柱上。我想讓自己心安理得地跟你走,才發現……呵,晏歸塵,我好像根本沒那麽愛你。或者,根本沒有愛過你。”
明玄錦輕輕轉身,望着這一片血染江山。
沒有當年春日的萬裏晴空,沒有相約同游的稚子之趣,沒有情窦初開時的懵懂愛戀。
這下,晏歸塵徹底愣在了原地。這場豪賭,也許他真的輸了。
“晏歸塵,你過來。”
沉默許久,明玄錦嘆了口氣,重新換上了他平日裏的笑顏。
身體不由自主地一點點靠近,這些年來,仿佛這已然是刻進靈魂的習慣。
看着晏歸塵失落挫敗地低頭靠近,明玄錦心中百感交集,卻也莫名釋懷。坐在城牆邊沿的他笑着,捧起晏歸塵的臉,彎腰在他的唇邊落下一吻,一如當年。
“晏歸塵,若有來生,不要再遇見我了。”
明玄錦溫柔地用手指刮了刮晏歸塵的臉頰。
秋風再起,裹挾着落葉哀鳴,仿佛不甘的嗚咽。
手指離開臉頰的那一刻,明玄錦帶着他素日裏那般的燦爛笑顏,刻意猛然後仰身子,從高聳的城牆上墜落了下去,就像這秋風中的落葉,凄涼而決絕。
那燦爛的笑顏以極快的速度不受控制地下墜,漸漸變成一個看不清的黑點,消失在城牆下的屍堆。
仿佛天地萬物瞬間崩塌,晏歸塵大聲怒吼着,抗拒着,心髒劇烈跳動得仿佛呼之欲出,他一躍而起跳到城牆邊上,卻與方才刮過自己臉頰的那根手指失之交臂。
永遠,也抓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