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山雨欲來
城郊其實沒什麽熱鬧的地方,趕上集市,興許會有中央街擺不下的攤位到這裏來。
不過最近,就算有集市,城郊這邊也不像以前那般有很多攤販了。畢竟衆人皆知,最近城郊這邊不甚太平。雖然以前也有地痞流氓,宵小賊子作祟,但都是小偷小摸,小打小鬧。
可是最近,城郊附近總有些官兵打扮的暴民,不定時地出沒,為非作歹。或是搶砸貨物,或是調戲良婦,雖然有朝廷正規軍來鎮壓,可是這些人宛如地頭蛇一般,幾次之後學得精明了,來得快,撤得快,燒殺不幹,最多搶掠。
所以大家也是沒轍,只能趁着白天人多,把該采買的該辦的事做好,晚上閉門不出。
盡管如此,腿腳不便的豆子奶奶還是在外出買菜時碰上了這群暴民,熙攘混亂之中,不小心摔壞了腿,又撞壞了腰,卧床不起已是多日。豆子也在這場混亂中受了點傷,好在只是皮外傷并不嚴重,還能隔幾天去醫館給奶奶抓個藥。
聽聞這個消息,麥子心急如焚,在王府上蹿下跳,簡直是火燒眉毛,幾次要自己飛奔去城郊看望豆子和奶奶,都被景竹按了下去。
好在景竹這次沒跟他發脾氣,只是耐心地告訴他,這幾日動亂不堪,等王爺忙完手頭的事,會帶着大家一起去。
向來最聽神仙爹爹的話,況且難得景竹壓着脾氣跟他好好講道理,麥子雖然急得火燒火燎,還是耐着性子等待着。
這幾日,景竹意外的心平氣和。那日蘇荷從宮中回來,就向王府衆人宣告自己已有身孕,是宮裏的太醫診斷出來的。
那副驕傲的模樣,讓景竹心裏不禁更是鄙夷,一下子便想到了“小人得志”一詞。那樣子,太像了。
他自然是相信明玄钰的。所以蘇荷的話他甚至都不願過腦子,且當是一場嘩衆取寵的鬧劇,繼續自顧自地在一旁喝着不知其味的茶。
除了景竹,王府一衆下人皆是面露喜色,恭敬道喜,這令蘇荷很是滿意。雖然易安也在其中,但他道喜的模樣還是平平常常,看不出表情變化,好像蘇荷說的是她今日吃得不錯,王府上下皆有賞一般。
明玄钰的臉色極為難看,幾乎是變得煞白,眉頭緊皺,煩躁不堪。幾次想離席,都被景竹以眼神示意按耐了下來。
仿佛在刻意炫耀強調一般,蘇荷驕傲地笑着,又說了一遍“是宮裏的太醫診斷出來的”。
“呵,庸醫。”
景竹一手托腮,一手端着茶盞吹了吹茶,鄙夷地笑着。
Advertisement
“你說什麽?無禮,大膽,放肆!那太醫是宮裏的,你這般狂言,簡直是對皇上的侮辱,對皇室的不敬!”
蘇荷的小臉被氣得漲紅,叉着腰對景竹指指點點地罵道。
“王妃啊王妃,冤枉啊,太冤了!在下小時候隔壁有位東瀛先生,剛才那是東瀛那邊的方言,意思是恭喜呀。哎也是,這怨不得王妃,也不是每個人都知道東瀛方言的嘛!”
景竹不卑不亢,笑着裝出一副禮節十足的樣子拱了拱手。
這下,易安算是悄然笑出來了,連帶着他臉上滄桑的皺紋,都不禁跟着抖了抖。
蘇荷不好當場駁斥,如此這般,豈不是落了個身無才學還嚣張跋扈的市井潑婦模樣?只能咬牙切齒地怒視景竹,冷哼一聲坐了下去,順便用手誇張地護起了小腹。
翌日,明玄钰總算是得了閑,清晨便張羅着景竹和麥子一道,提着事先采買好的伴手禮和各式補品,準備去城郊探望奶奶和豆子。
正當王府下人們整理好馬車後的物品,馬夫也跨馬上前準備出發時,王府大門後突然穿出一聲嬌滴滴的“等等”,随後蘇荷便由侍女攙扶着走了過來,毫不客氣地自己擠上了轎子,一抹粉色倩影一下貼坐到了明玄钰身邊,絲毫不顧及差點把麥子從座位上擠掉。
“簡直胡鬧……你下去。”
明玄钰甚是不悅,冷漠地下了逐客令。
“王爺,蘇荷今兒個就是不下。我知道你們要去城郊,我聽說那兒有家賣小玩具的店不錯,打算給咱們孩子親自買點去。不過最近城郊混亂,我一弱女子獨行而去,難免恐懼。”
蘇荷說着,嬌嗔地靠在明玄钰肩上,雖然很快便被不留情面的甩開了。
“王妃還稱自己弱女子?我瞧您兇神惡煞起來,能徒手将前面那馬撕成兩半,馬蹄子都能撕成幾縷再編個麻花辮。”
景竹抱臂翹着二郎腿,不屑地說笑道。
聞言,麥子突然也不那麽生氣了,抱着肚子笑得前仰後合。蘇荷惱羞成怒地想揮拳打麥子,卻被明玄钰攥緊了手腕制止。
“東西我讓易安去買,你別鬧,回去。”
明玄钰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冷得簡直堪比寒冬霜雪。
“王爺,蘇荷肚子裏的可是你的骨肉。今兒個要是被你攆出去,有點什麽意外,恐怕太後那兒,不好交代吧?”
被攥緊手腕的蘇荷掃視了一圈馬車的轎子口,冷笑道。
被這麽一說,明玄钰攥着的手忽的放松了幾分。盡管他知道,這是無中生有的事。他早就不喜歡女人,更不喜歡這個強塞來的襄王妃,從未碰過她,最多只是免人诟病睡在一張床上而已。身孕,怎麽可能?
但要是太後怪罪下來……那可是明玄錦的生母。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放心,蘇荷也不是個沒趣兒的人。你們只要送我到玩具鋪子,再辦你們的事就好,我會一直等着你們來接的。不然這亂糟糟的城郊,我不敢也不願來呢。”
蘇荷抽出自己的手臂,安穩地貼着明玄钰靠坐了下來。
一路無言。
好在蘇荷說到做到,到了玩具鋪子,她自己下了轎子,沒有多言。等那抹粉色徹底消失在鋪子裏,明玄钰的眉頭才舒展開來,不由自主地抓住景竹的手,放在心口。景竹也放松地嘿嘿一笑,湊過去在明玄钰的臉上就是吧唧一口。
“那啥,二位爹爹,親爹們啊……我還在呢 ,有人管管孩子嗎?”
麥子聳肩,無語地翻了個白眼。
許久未歸的城郊貧民窟,意料之外的竟多了些頹敗,想必該是與今日頻繁作祟的那些官兵打扮的暴民有關。
豆子的頭上纏着白紗布,麥子見了心疼不已,盡管豆子笑着解釋真的不嚴重只是點皮外傷,麥子還是纏着他不放,左看看右瞧瞧的。
相比之下,奶奶的情況要嚴重得多。老人家甚至只能勉強靠坐在堆砌了被子的床板上,見到王爺大駕光臨,慌張地想要掙紮起床,卻被明玄钰扶住,安慰道讓奶奶好生休養,不必拘謹行禮。
再一次,明玄钰提出了将豆子和奶奶接回王府好生照料的提議,景竹附和道如果不習慣,也可以搬去旁邊王爺給他修葺好的小屋,結果又一次被豆子奶奶婉拒了。
“老婆子自知時日無多,只求你們能大發慈悲,在我走後多照顧照顧我的小孫子。”
豆子奶奶顫顫巍巍地說道。
聽到這話,豆子撥開麥子的手,望過去嗔怪地喚了一聲奶奶。老人家也再不多言,和藹地說起了別的話題。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
蘇荷坐在店門口,抱着一大袋玩具,手裏撚着一個朱漆木撥浪鼓轉呀轉,百無聊賴地發着呆。
剛才在轎子裏,對王爺的語氣兇了些,他會不會因此變得不喜歡我了呢?蘇荷這樣想着,又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
突然,一個身穿打滿補丁的破布麻衫的小男孩,哆哆嗦嗦地緊張走了過來。
“姐……姐姐,有兩個哥哥讓我給你帶個話,請你……請你移步前面的巷子口,說是馬車已經備好……好了,請你回府。我……我可以帶路。”
小男子低着頭,粗糙的小手緊張地搓着衣角。
是他們辦完事回來了?蘇荷應了一聲,拎起包裹随小男孩出去了。
“巷子口,是要從這裏穿過去?哎哎哎,你別跑!你……”
蘇荷有些疑惑地打量着這寂靜陰暗的小巷,不禁打了個哆嗦。可是話未說完,帶路的小男孩卻突然跑了起來。
那衣衫褴褛的小男孩跑得很快,三步并作兩步就跑到了前方一群黑衣大漢的身後。為首的大漢渾身健碩的肌肉,雖然看不清,卻也能感覺到滿臉兇神惡煞的表情。他豪放地大笑幾聲,扔給小男孩幾個銀錠,順便誇了誇小男孩,說他幹得漂亮。
“有錢了,我……我有錢了!可以去抓藥了!我妹妹……妹妹的病有救了!”
說罷,小男孩緊緊攥着銀錠,開心地跑遠了。
突然意識到上當受騙的蘇荷,開始害怕了起來,大口呼吸都能聽到緊張心跳的聲音。她壯着膽子,大聲地質問面前的三五大漢要幹什麽。
“放心吧妮子,我們劫點財,不劫色。主要是受人之托,給你點教訓而已。”
為首的大漢笑着逼近,撸起了袖子。
“受人之托……受誰?誰找你們來的?你們知道我是誰嗎?我可是蘇家二小姐,是當今的襄王妃!你們,你們敢動手,我就……”
蘇荷被逼得連連後退,緊緊捏着包裹,準備随時丢出去防禦。
“小的們!別下手太狠,玩出人命你我都得完蛋,主子的意思是給點教訓就行了。”
“是!聽老大的,聽主子的!”
“好啊,幹完一這票,晏大人定會賞我們好酒好女人的!哈哈!”
“你個蠢貨!什麽晏大人,別亂說。我們這次的雇主是景竹,景大人,還沒記下嗎混賬東西!”
“是是是,景竹,景大人!”
嘈雜的人聲在腦內嗡嗡作響,蘇荷砸出包裹準備轉身就跑,卻很快被這群大漢團團圍住,搡翻在地,拳打腳踢。
呼救聲從高聲痛哭到漸漸無力,意識模糊前,蘇荷只記得這群大漢說是受景竹景大人之托,來給她點教訓。
景竹……
午後的天霎時間陰沉了下來,烏雲密布,仿佛暗夜籠罩,一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樣子。雨勢漸大,豆大的雨點毫不留情地砸了下來,砸進這無人的偏僻小巷,淹沒了人聲。砸在地上紅漆木的撥浪鼓上,将肮髒的污泥暈染開來。